摘要:我们镇上的张婆婆今年七十有三,腰还硬朗,眼神却不太好使了。她住在镇西头那条巷子里,屋檐下挂着串铃铛,风一吹就叮当响。那是她死去的老伴儿留下的,说是为了提醒她关门窗,其实是怕她一个人太安静。
我们镇上的张婆婆今年七十有三,腰还硬朗,眼神却不太好使了。她住在镇西头那条巷子里,屋檐下挂着串铃铛,风一吹就叮当响。那是她死去的老伴儿留下的,说是为了提醒她关门窗,其实是怕她一个人太安静。
第一次见到张婆婆直播是在小卖部。当时我去买酱油,老板娘正对着手机哈哈大笑,问她什么事这么开心。她把手机递给我:“你看咱们张婆婆,现在成网红了。”
屏幕上的张婆婆戴着老花镜,头上扎着蓝白条的头巾,鼻尖上还有一道面粉印子,像是刚炸过油条忘了擦。她正对着镜头,笨拙地比划着手里的板栗:“这个品种是从山东引进的,个大肉甜,剥开看…” 她低头找剥栗子的小刀,镜头一阵晃动,只听见她在嘀咕:“哎呀,刚才还在这儿的。”
评论区飘过一串”阿婆加油”、“太可爱了”,还有人问:“能不能看看您的栗子园?”
“要得要得。”张婆婆站起身,手机举得太近,只拍到了半张脸和大半边天空。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来:“婆婆,手机拿远点。”然后画面一转,出现了一片栗子林。
老板娘告诉我,这是张婆婆的小孙子教她直播的。那孩子大学毕业回来找工作,看到外婆的板栗卖不出去,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张婆婆的栗子林是十五年前种的,那时候她儿子出车祸,她老伴儿用积蓄买了山坡地,说是给儿子留条后路,哪知道…”老板娘欲言又止,看了看手表,“哎呀,我得去接孩子了。”
后来我特意去了趟张婆婆家。她家院子里摆着几个竹筛子,晒着刚剥的板栗,旁边是两个纸箱,已经封好了胶带,上面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地址。
张婆婆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部贴着厚厚保护膜的手机,眉头紧锁。见我来了,她招手让我坐,指着手机说:“小吴啊,你帮我看看这个咋回事,一会直播又到点了。”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全是五颜六色的提示框和闪动的小红点。我问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弄直播,孙子呢?
“他找到工作了,去县城上班了。”张婆婆脸上带着骄傲,又有点失落,“前两天还教了我怎么用这个软件,可我这老脑袋记不住。”
我帮她设置好直播,又教她几个简单的操作。临走时,她塞给我一袋板栗,说是谢礼。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回家路上,我掰开一颗尝了尝,果然比市场上卖的香甜许多。
张婆婆的直播渐渐有了固定观众。她不会说什么”亲们”“宝宝们”那套网络语,就像在自家院子里拉家常一样。有时炒栗子,有时剥栗子,还会念叨点家长里短。观众喜欢她的朴实,喜欢她说话时微微颤抖的手和认真的表情。
“这板栗啊,要用小火慢炒,翻来覆去的才香。”她对着镜头,铁锅里的栗子发出噼啪声,“就像照顾小孩一样,马虎不得。”
有人问她怎么想到种板栗的,她停下手上的活计,望着远处说:“我家老头子种的,他说这东西好,种一次能收二十年。”然后她就不说了,低头继续忙活。
直播间的礼物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张婆婆总是惊讶地凑近屏幕:“这是啥?哎呀,谢谢你啊,不用这样的。”然后又担心:“这花你们钱了吧?别花钱,想吃栗子直接下单就行。”
十月中旬,张婆婆的板栗迎来了丰收。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先把要发货的板栗装箱,然后去地里摘新的。她的直播粉丝已经突破了十万,订单源源不断地来。供销社的老李帮她联系了快递,每天下午三点准时来收货。
我妹妹从城里回来,说她单位好多人都买了张婆婆的板栗。“五斤装的,袋子上有张婆婆的照片,还印着’山里栗子香’呢。”她拿出手机给我看,“这些包装都是网友帮她设计的,还免费。”
有一天下午,我骑车经过张婆婆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家门口。车牌是城里的,挺新的。我有点好奇,就慢下来看了一眼。
张婆婆站在院子里,对面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沓纸。那是她儿子小张。我知道他在城里开了家小公司,做什么建材生意,平时很少回来。
“妈,您这直播收入不少啊,一个月有两万了吧?”小张的声音有点大,听起来像是兴师问罪。
张婆婆低着头,手指不停绞着衣角:“有是有一些,都存起来了。”
“存着干啥?您这把年纪了还需要钱干啥?我最近资金周转有点问题,您先拿个一万给我应急。”
“不行,这钱我有用处。”张婆婆难得地强硬起来。
“什么用处?您吃也吃不了,穿也穿不了,攒着等黄花菜都凉了啊?”小张的语气更加不耐烦了。
我不好意思再听下去,骑车离开了。但这件事在村里传开了,说是张婆婆拒绝了儿子要钱的请求,为此两人还闹得很僵。
那段时间,张婆婆的直播少了。偶尔出镜,也不如从前那么活泼了。有粉丝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只是摇摇头:“年纪大了,干不动了。”
直到十一月的一个周六,张婆婆突然开了一场特别长的直播。她穿着一件新买的红色毛衣,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今天,我要带大家去个地方。”她说着,示意拿手机的人跟着她走。
镜头摇晃着,从她家出发,沿着村道往北走,经过供销社、小学,最后停在了镇医院门口。
“这是我们镇上唯一的医院,我家老头子十年前就是在这里走的。”张婆婆站在医院门口,声音有点哽咽,“那时候条件不好,设备少,连个像样的急救车都没有。”
镜头转向医院旁边的一块空地,几个工人正在测量地基。
“这是要盖啥子?”有粉丝问道。
张婆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是要建咱们镇的第一个急救中心。我这两个月赚的钱,加上这些年的积蓄,一共八万多,全捐给医院了。”
她指着旁边竖起的牌子,上面写着”爱心急救中心,2024年3月动工”。
“如果十年前有这个急救中心,我家老头子可能就…”她没有说完,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直播间瞬间爆炸了,礼物和留言刷得飞快。有人写道:“张婆婆,您真了不起!”还有人说:“我要多买几袋栗子,支持您!”
回程路上,张婆婆给大家讲了更多细节。原来医院一直想建这个急救中心,但资金不够。她听说这事后,就想着能不能帮上忙。她不识字,不会写捐款申请,就想到了直播卖栗子。
“老了老了,钱多了也没用,能做点好事,让更多人少受罪,我老头子在地下也会高兴的。”张婆婆的眼里闪着光。
那场直播结束后,张婆婆的故事被更多人知道了。县电视台来采访她,把她评为”最美老人”。她的板栗供不应求,价格涨了也有人买。
小张知道这事后,一开始很愤怒,但后来不知怎的,态度软了下来。听说他主动联系了几个建材商,为急救中心提供了一批优惠的建材。有人在镇医院门口看到父子俩一起站着,小张搂着母亲的肩膀,指着图纸说着什么。
过完年,张婆婆的孙子从县城回来,说是辞了工作,要专心帮外婆做直播和发货。他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棚,架好了三脚架和补光灯,还教外婆认识不同的图标和按钮。
“外婆,这个按钮是开始直播,这个是查看留言,这个是…”
张婆婆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虽然眼神依旧困惑,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
栗子林的深处,有几棵新栽的小树。那是今年春天,张婆婆亲手种下的,据说是从外地买来的新品种。
“这个品种结果快,明年就能小小地收一季。”她对我说,眼睛望着远方,“等过几年,要是这个急救中心还需要添置什么设备,我还能再帮衬一把。”
栗子林边上的小路拓宽了,镇里专门修了条水泥路直通到山上。听说是考虑到以后会有更多游客来参观”网红婆婆的栗子园”。
张婆婆对这些变化有些不适应。她说自己只是个普通老太太,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一个雨后的傍晚,我路过张婆婆家,看见她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里剥着板栗。身旁放着一部关了屏的手机和一个旧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播着当地的戏曲。
“小吴,过来尝尝今年的新栗子。”她招呼我。
我在她身边坐下,接过一颗热乎乎的栗子。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季的栗子似乎比去年更甜了。
“婆婆,现在直播累不累啊?”我问她。
“习惯了就不累了。”她笑着说,“反正也是坐着剥栗子,顺便说说话而已。”
天快黑了,她站起身,把剩下的栗子倒进竹篮,准备回屋。忽然,她指着院子角落里的一棵小树苗问我:“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我摇摇头。
“这是我老头子当年从城里带回来的,说是国外的品种,结的果子能治病。我一直没顾上种,前些天翻箱子才找到种子。”她望着那棵只有一尺来高的小树,露出期待的神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要是能活,再过几年,说不定又是一桩好事呢。”
风吹过来,屋檐下的铃铛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张婆婆抬头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老头子,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她低声说,仿佛在和那串铃铛对话。
夜幕降临,远处的山影渐渐模糊。张婆婆的屋子亮起了灯,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她坐在桌前,低头摆弄着明天要直播用的板栗。桌上放着一个相框,是她和老伴的合影,旁边是一摞厚厚的快递单和一本记账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工整地写着几个大字:急救中心扩建基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张婆婆七十岁了还要学直播,为什么她对儿子要钱的请求说不。在这个看似平凡的老人身上,藏着一份超越血缘的大爱,一种默默付出的力量。
第二天早上,我路过供销社,看见小卖部的电视正播放着本地新闻。镜头里是张婆婆站在医院门口的画面,她穿着那件红毛衣,笑得像个孩子。主持人说道:“七十三岁网红奶奶捐款建急救中心,直播卖板栗成公益达人…”
老板娘拿着扫帚站在门口,看着我说:“知道吗?昨天张婆婆儿子主动垫付了急救中心第一期的工程款,说是要帮妈妈完成心愿。”
“真的?”我有些意外。
“可不是嘛。”老板娘点点头,“听说他还准备成立个基金会,专门为咱们镇上的医疗设施筹款。他说了,妈妈这把年纪了,不能再让她操心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远处山坡上那片茂盛的栗子林。林子中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忙碌着,背影倔强而坚定。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在这个普通的小镇上,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用她的坚持和勇气,不仅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也悄悄地改变着这个小镇的未来。而这一切,都源于一片栗子林和一个简单的心愿——让更多的人少受苦,少遭罪。
想来,这大概就是生命最美的模样吧。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