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冬天,村里雪下得早。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挂着几个忘了摘的柿子,像几盏暗淡的小灯笼,风一吹,沙沙作响。我用木椅子撑着身子,一手端着去年腌的萝卜干,一手拿着茶缸,听着电视里放着的天气预报。
那年冬天,村里雪下得早。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挂着几个忘了摘的柿子,像几盏暗淡的小灯笼,风一吹,沙沙作响。我用木椅子撑着身子,一手端着去年腌的萝卜干,一手拿着茶缸,听着电视里放着的天气预报。
“叮咚——”
敲门声响起时,我没太在意,以为是送快递的。上周网上买的半导体收音机还没到,听说能收到老远的台,这年头,闲着也是闲着。
“大哥,是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嗓子虽然沙哑低沉,但确实是我表弟小强的声音。三年多没见了,上次还是他欠下一屁股赌债,被人家债主堵在村口的事。
一打开门,我差点没认出来。门外的人胡子拉碴,比我记忆中的小强瘦了一大圈,皮肤黑得和那年我院子里的老核桃树皮一样。他穿着一件发白的棉衣,缝缝补补好几处,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裤腿还沾着泥巴和枯草。
“大哥…”他低着头,声音比刚才还要小。
“快进来,外面冷。”把他迎进屋,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山里的草药味,混着汗味和松香味。
我家那口子正在厨房忙活,听见动静出来看了一眼,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和小强婶子关系不错,当年小强跑了,他婶子哭了好一阵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拍拍他的肩膀,只觉得手下一片骨头茬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三年前,小强在镇上的麻将馆认识了几个所谓的朋友,没几个月就欠了七万多块钱。他爹妈本来就是种田的,哪来那么多钱。债主堵到家门口,小强趁夜溜了,从此没了音信。他爹后来病了一场,小强婶子更是四处借钱,东拼西凑把债还了大半。
“吃点东西吧。”我老婆麻利地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面还飘着几片青菜和一个荷包蛋。
小强也不客气,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看来是真饿了。吃了几口,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推到我面前。
“大哥,我这次回来,是想把这个给你看看。”
我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像是一张药方,还画着几种药材的样子。
“这是啥?”我有些纳闷。
小强放下筷子,脸上有点兴奋。他擦了擦嘴,小声说:“大哥,这是我在深山里遇到一个老道士给我的方子。治腰疼的,特别灵。”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小子躲债躲到深山里去了?还遇到老道士?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
小强却认真地点头:“大哥,我真不骗你。这三年我跑到秦岭深处,那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刚开始是躲债,后来…后来就不想回来了。”
“那你咋认识的老道士?”
“有一次我在山里采蘑菇,不小心崴了脚,走不了路。晚上下大雨,我就在一个山洞里躲雨,结果碰到了那个老道士。他看我脚疼,就用草药给我敷了敷,第二天就好了。”小强喝了口水,继续说,“后来我就跟着他学了点医术,主要是辨认山里的草药。”
看着小强一脸诚恳的样子,我也不好再质疑。反正他能回来已经是好事,至于什么道士方子,信不信另说。
“这方子,你打算干啥?”
“大哥,这方子据说很灵验,我想…我想试着帮家里还清剩下的债。”
听到这儿,我心里一酸。这孩子归根结底还是有良心的。虽然当年一走了之不对,但总归想着要回来解决问题。
“行,明天我陪你去趟镇上,看看中医院那边能不能给看看这是什么方子。”
那晚,小强住在我家。夜里我醒来上厕所,发现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出神。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突然觉得这三年的深山生活好像真的改变了他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了镇上的中医院。李医生是我以前的同学,现在是那里的主任。拿到那张方子,他先是不在意,随手翻了翻,然后突然瞪大眼睛,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起来。
“这…这是从哪来的?”李医生惊讶地问道。
小强挠挠头:“深山里一个老道士给的。”
李医生没有理会这个回答,继续研究那张方子,嘴里念念有词。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我们俩,表情严肃。
“这个方子…不一般啊。”
“啥意思?”我问。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活血化瘀方,配方独特,而且用量和某些现代研究的结论非常符合。我得找老院长来看看。”
说完,他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进来了。那是已经退休的张院长,据说年轻时在北京学医,见多识广。
老院长戴上老花镜,研究了半天那张方子,不停地点头。“好东西啊,好东西。这配方里有几味药的组合很特别,现代医学研究也证明它们能协同作用…但这种组合方式我只在一些古籍里看到过。”
就这样,小强那张不起眼的方子引起了中医院的轰动。接下来的日子,省里的专家也来了,对方子进行验证和研究。他们在实验室里用现代设备检测了各种药物的成分和功效,发现确实有独特之处。
一个月后,第一批按这个方子配制的膏药问世了。李医生找了几个老腰伤患者试用,效果出奇地好。没过多久,镇上的人都知道了小强带回来的神奇方子。医院门口排起了长队,都是来求这种膏药的。
“小强啊,怎么谢你都不够啊!”王大爷拍着小强的肩膀,眼睛湿润。他的腰痛了二十多年,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用了这膏药后,居然能弯腰系鞋带了。
人多嘴杂,这事很快传遍了周围几个乡镇。来找小强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问药方,有的是想听他讲深山里的故事,还有的是想请他帮忙看看自己的老毛病。
医院提出要和小强合作,规模化生产这种膏药。李医生专门来我家谈这事,说按规矩给小强一笔不小的技术转让费和后续销售提成。
我在一旁看着小强,那个曾经浑浑噩噩、只知道赌博的小伙子,现在坐姿端正,说话也稳重了许多。他认真地和李医生讨论着药方的细节,不时提出一些我听不懂的专业问题。
签合同那天,小强拿到了十万元的首期款。回来的路上,他二话不说,直接去了他婶子家。
“婶子,这是我挣的钱,先把剩下的债还了吧。”小强把钱放在桌上,低着头。
他婶子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抓住小强的手看了又看,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也有些鼻酸。
“你爹…你爹会高兴的。”他婶子哽咽着说。小强的父亲去年走了,没能等到儿子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强的药方越来越有名。他也不闲着,跟着李医生学习现代医学知识,还开始研究其他几个方子。那个破旧的药方纸被医院装裱起来,放在荣誉室里。
有一天傍晚,我在院子里修那棵老柿子树的枝杈,小强过来帮忙。他现在住在镇上,离医院近,但常常回来看看。
“大哥,其实那个老道士临走时跟我说过一句话。”小强突然开口。
“什么话?”
“他说,这世上没有什么神仙丹药,只有肯钻研的人和愿意改变的心。”
我看着小强黝黑的脸,认真的表情,不禁笑了。“你小子这三年是真长大了。”
他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夜风吹过,院子里的花椒树叶子哗哗作响,好像在讲一个谁也听不懂的故事。
前两天,小强回老家盖新房子,打地基的时候挖出一本旧书,封面都烂了,里面却有不少药方。村里老支书说那可能是小强爷爷留下的,他年轻时也是个赤脚医生。
“所以那张方子是…”我忍不住问道。
小强笑而不答,只是说:“大哥,人这辈子,走点弯路没关系,关键是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药厂上个月正式投产了,生产线是从上海运来的。小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看起来很充实。他把合同里的大部分收益捐给了村里的卫生所,说是要给乡亲们看病方便些。
村口的老槐树下,常常有人等着小强回来问诊。他每次都耐心地听,认真地看,然后掏出小本子写几味药,叮嘱几句。
至于那个深山老道士的故事,镇上人人都能讲上几个版本。有人说看见过那个道士在集市上卖草药,有人说道士其实是小强爷爷的故人,还有人说根本没什么道士,是小强自己在深山里研究出来的方子。
我也曾问过小强真相,他只是笑笑:“大哥,重要吗?”
是啊,重要吗?一个曾经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能在生活的泥潭中挣扎起来,找到自己的价值,这本身不就是一剂良方吗?
昨天,县电视台来采访小强,问他有什么感想。他想了想,说:“人这一辈子,欠的不只是钱,还有对家人的亏欠,对自己的亏欠。还债的路有时候很远,但总得一步步走回来。”
采访结束后,我看到小强在院子里发呆。他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对着太阳看它的纹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总爱研究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或许,那个在深山里学医的小强,其实一直都在他的骨子里,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让他找回自己。
远处,药厂的烟囱冒出袅袅白烟。村口的大喇叭里正在播放明天的天气预报:多云转晴。
一场冬雪过后,春天真的要来了。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