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二十八那天下午,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我开着村委会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座上放着妇女主任包的饺子。这是我当村长八年来的习惯,每到除夕前几天,就会挨家挨户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村民。
腊月二十八那天下午,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我开着村委会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座上放着妇女主任包的饺子。这是我当村长八年来的习惯,每到除夕前几天,就会挨家挨户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村民。
“老张,前面拐弯就到老李家了吧?”副村长老张嘴里叼着半截烟,烟灰掉在他那件已经洗到发白的羽绒服上。他没注意,我也没提醒。
“嗯,过了那棵大槐树就是。”老张眯着眼睛说,“那老头子怪得很,去年我去送米,他愣是不开门,透过窗户能看见他在家,就是不理人。”
去年我们村通了公路,老李家那片山沟沟因为地势问题,没法修路,只能靠那条泥巴小道连接。好在村里人都往县城搬,只剩老李一户还住在那儿。每年春节,村里人多少都会惦记他一下,但大家也习惯了他的古怪脾气。
老李今年六十八,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在广东某个城市打工,听说是做点小生意。十几年前过年还会回来看看,后来也断了联系。老李倔得很,从来不找村委会帮忙,靠着种点地和山货度日。
停好车,我和老张拎着饺子和一些年货,踩着泥泞的小道往山沟里走。老李的房子是七八十年代的土砖房,门窗都有些变形,屋顶上的瓦片缺了几块,补上了塑料布。
“老李,老李在家吗?村长来看你了!”老张扯着嗓子喊。
等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老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蓝色棉袄,眼睛浑浊但警惕。
“有事?”他问得直接,声音嘶哑。
“来给你送点年货,再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我笑着说,“今年可是龙年,图个吉利。”
老李盯着我们手里的东西看了半天,终于把门开大了些。“进来吧,外面冷。”
屋里比想象中的干净,炕上铺着看起来新洗过的被褥,墙上贴着已经泛黄的福字,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了。小方桌上摆着半碗冷掉的稀饭,旁边是一小碟腌萝卜。唯一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屋子里居然有台不大不小的电视机,正播着春晚彩排。
我注意到炕边放着个老式录音机,上面落了层薄灰。老李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那是我媳妇的,她生前喜欢听评书。”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他的亡妻。
老张把饺子和年货放在桌上,开始跟老李闲聊。我趁机打量着这个小屋,发现角落里堆着一些塑料袋和牛皮纸包,看起来有些突兀。
“喝水不?”老李问,没等我们回答,他就拿出两个缺了口的搪瓷杯,倒上开水。
我接过杯子,注意到他手上的茧子很厚,指甲里还有泥土的痕迹。这双手一看就是几十年辛劳的证明。
“你儿子今年回来不?”老张问。
老李的表情僵了一下。“不回。忙。”
老张还想追问,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我知道老李这些年和儿子的关系不好,村里人都说是因为当年老李执意要儿子结婚,把媳妇都找好了,结果儿子跑了,至今没回家。
“老李,你这冬天水什么的够用吗?”我转移了话题。
“够用。”老李简短地回答,目光时不时瞟向那堆塑料袋。
聊了一会儿,老李起身说要上厕所,走出了屋子。老张凑过来小声说:“这老头藏着什么心事,看他那紧张样。”
我摇摇头,示意他别多嘴。这时候我注意到老李的枕头下面露出一个红色的边角,像是存折或者什么证件。
“你看那个。”老张也注意到了,指了指。
正犹豫要不要看一眼,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好像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老李?”我叫了一声,没人回应,赶紧起身出去看。
老李倒在院子里,额头上有块淤青,应该是滑倒了。我和老张赶紧把他扶起来,送回屋里。
“我没事…”老李虚弱地摆手,但脸色发白。
“得去医院看看。”我说,“老张,你去把车开过来,尽量开近点。”
老张点头出去了。我扶老李坐好,找来毛巾给他敷额头。老李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
“别翻我东西。”他盯着我说。
我一愣,明白他是担心我们看到什么。“放心,我们不会乱动你的东西。”
老李松开手,眼神复杂。“我知道村里人怎么说我,说我抠门,说我和儿子闹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他们不知道的是…”老李突然停住了,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他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老张把车开到了小路尽头,我和他一起搀扶着老李往外走。经过那堆塑料袋时,其中一个袋子被老李的脚绊到,散开了一角,露出里面的东西——厚厚一叠百元大钞。
我和老张都愣住了。老李挣扎着想去捡,但头晕让他站不稳。
“别管了,先去医院。”我说,把袋子重新扎好。
老李紧紧盯着那袋子,眼里满是焦虑。我明白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我把钥匙给你,你锁好门,钱放心。”
老李看着我,慢慢点了点头。
医院检查结果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输了瓶液休息一下就行。老李一直不安地问什么时候能回去,医生说至少要观察到明天早上。
“我回去给他拿点生活用品。”我对老张说。
回到老李家,我把门锁打开,进屋后发现那堆塑料袋被整理过,但还在原处。我找了老李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准备离开时,目光落在了炕上露出的红色存折。
我知道不该看,但那一刻我想起老李孤独的背影和焦虑的目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拿起存折,翻开第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存款金额:三十万零七千五百元。
这笔钱对一个山沟里的老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我一时不知所措,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背面写着”小李浩,1998年”,应该是老李的儿子。
放下存折,我又看了看那堆塑料袋,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钱恐怕是老李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或者是靠卖山货积累的。但为什么不存银行?为什么要放在家里?
带着疑问,我锁上门回到医院。老李已经睡着了,老张在走廊上抽烟。
“老李这人真怪,有那么多钱不享受,活得跟叫花子似的。”老张低声说。
我没接话,心里却在想这笔钱背后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老李坚持要出院。我送他回家,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到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那堆塑料袋,确认无误后才松了口气。
“老李,你…”我欲言又止。
老李看了我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坐在炕上,指了指旁边:“坐。”
我坐下来,等他开口。
“你看到存折了吧?”他问。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三十万。”
“三十万零七千五百。”老李纠正道,“这是给我儿子的。”
“你儿子?不是说…”
“我们没闹掰。”老李打断我,“是我对不起他。”
老李慢慢讲起了往事。他儿子李浩从小聪明,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但上学第二年,老李媳妇得了重病,需要手术费。老李没办法,用儿子的学费还债,导致儿子辍学回家。
“他当时恨死我了。”老李的声音有些哽咽,“说我毁了他的前途。”
李浩后来去了广东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老李媳妇去世后,李浩更是很少回家。2008年春节,父子俩大吵一架,从此再没回来过。
“他走的时候说,我这辈子欠他一个大学梦,欠他一个未来。”老李说,“我知道他说得对。”
老李决定要攒够钱给儿子买套房子。他每天上山采药材,捡野生菌,冬天打零工,省吃俭用,一分一厘地攒。
“我托人打听过,他在广州,娶了老婆,有了孩子。日子过得还行,就是没房子,租的。”老李说,“广州的房子贵,我这些钱也许不够,但总比没有强。”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我问。
“他不会要的。”老李苦笑,“太骄傲了,跟他妈一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
“再攒两年,攒到五十万,然后…然后我就去找他,当面给他。”老李的眼神闪烁着微光,“希望到时候他能原谅我。”
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固执的老人,在这个荒凉的山沟里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守着对儿子的愧疚和期待。
“为什么不把钱存银行?”
“怕他查到。现在不一样了吗,都联网的。”老李说着,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再说,我不懂那些,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我点点头,理解了他的担忧。
“村长,你能帮我保密吗?”老李问,“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有钱,会来偷的。”
“当然。”我答应道,心里却想着怎么能帮他更好地保管这笔钱。
春节那天晚上,我又去看了老李。他穿着干净的衣服,炕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菜,电视里是春晚的热闹场景。
“来,陪我喝一杯。”老李拿出一瓶尘封已久的白酒,倒了两小杯。
“你儿子有给你打电话吗?”我小心地问。
老李摇摇头,但脸上没有失落。“没事,习惯了。”
我们默默喝着酒,看着电视。忽然,老李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地接起来。
“爸?是我,李浩。”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老李的手颤抖起来,眼睛瞬间湿润了。“儿子…”
“爸,新年快乐。”李浩的声音有些生硬,但能听出努力的温和,“我…我们一家人都挺好的。”
“好,好就好。”老李反复说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想…我想今年带家人回去看看。”李浩说,“可以吗?”
老李猛地站起来,眼泪终于落下。“好!好!什么时候?我去接你们!”
挂了电话,老李像个孩子似的手足无措,又哭又笑。“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替他高兴。“看来你不用等两年了。”
“是啊。”老李擦了擦眼泪,忽然严肃起来,“但钱的事,先别告诉他。我想等看看情况再说。”
我点点头。“随你。”
转眼到了正月初五,李浩一家真的回来了。他带着妻子和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还有一大堆礼物。我远远地看到他们一家从出租车上下来,老李站在门口,背影挺得笔直。
父子相见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李浩犹豫了一下,上前轻轻抱住了父亲。老李的肩膀剧烈颤抖,但始终没有出声。
后来听村里人说,李浩决定留下来住几天。又过了几天,有人看见老李和李浩一起去了县城的银行。再后来,听说李浩决定带着一家人回老家生活,在县城里买了房子。
至于那三十万,老李最终还是给了李浩,但不是作为补偿,而是作为对孙子的教育基金。李浩起初不肯要,但在老李的坚持下,他答应用这笔钱为儿子将来的大学教育做准备,完成父亲未能为他完成的心愿。
现在,老李不再独自住在山沟沟里了。他搬到了县城,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每次我去县城,都能看到他在小区的花园里遛弯,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眼睛里也有了光彩。
有时候我想,那三十万究竟买来了什么?也许不只是一套房子,更是一个破碎家庭的重聚,是隔了十几年的原谅,是对未来的希望。
而老李那个冬天独自守在山沟沟里,守着积攒的三十万现金,其实是在守着他对儿子的爱和愧疚,守着他想要弥补的过去,守着他期待的未来。
今年春节,我收到了一张贺卡,上面是李浩一家四口的合影——是的,四口。李浩妻子去年底又生了个女儿。老李站在中间,笑得像个孩子。
背面写着:“感谢村长当年的那碗饺子,它暖了我爸的心,也团圆了我们的家。”
我看着贺卡,想起那个雪花纷飞的腊月二十八,想起老李屋子里那堆藏着三十万的塑料袋,想起他额头上的淤青,想起他眼里的期待和忐忑。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残酷,有时候温柔。而爱,总是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一个独居老人家里那堆看似普通的塑料袋中。
来源:浪浪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