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夜晚八点的萧山机场,候机室的电子屏泛着冷光。我蜷缩在塑料椅上,耳机里传来常香玉的《花木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的唱词像一根温热的银针,蓦然刺入后颈。三十六岁这一年,我发现自己竟能跟着梆子声在膝盖上打起拍点,恍然惊觉那些年父亲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声响,原是在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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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八点的萧山机场,候机室的电子屏泛着冷光。我蜷缩在塑料椅上,耳机里传来常香玉的《花木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的唱词像一根温热的银针,蓦然刺入后颈。三十六岁这一年,我发现自己竟能跟着梆子声在膝盖上打起拍点,恍然惊觉那些年父亲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声响,原是在骨血里埋了四十年的伏笔。
豫剧的梆子声里藏着中原大地的密码。黄河水在铜锤梆子的顿挫里沉淀,嵩山云雾在二胡的颤音中聚散,华夏文化在板胡的明亮高亢中奔放。那些被我们戏称为"土掉渣"的唱腔,实则是老家河南十六万多平方千米的土地里渗出的陈酿。洛阳城头悬挂千年的月光,开封铁塔下流转的市声,都在旦角的水袖里翻飞成韵。当《程婴救孤》的凄惶悲音撕开夜幕,《下陈州》的凛然正气驱散云日,《穆桂英挂帅》的冲天豪气穿透晨雾,让中原游子们听懂:那是祖先用骨笛吹奏的生命叙事。
漂泊者总在某个雨夜与乡音劈面相逢。在豫章城艾溪湖畔,我见过:外卖小哥头盔里漏出《朝阳沟》的片段;上海地铁里穿西装的中年人,手机屏亮着豫剧直播的荧光;墨尔本唐人街的河南面馆,墙上的液晶屏永远定格在《清风亭》的孝字幡。这些散落人海的甲骨文碎片,在异乡的混凝土森林里悄然重组,拼凑出黄河故道的形状。豫剧不是用来听的,是要用三十八年的光阴慢慢沤进血肉,等乡愁发酵到某个浓度,自会从眼底析出盐晶。
离乡千里之外的东海之滨,手机里老艺人的梆子敲碎了二十一世纪的玻璃幕墙。穿汉服的姑娘举起手机,沉淀六百多年的《西厢记》在豫东调《拷红》唱段里细腻明朗。年轻的花脸演员在抖音开嗓,铿锵而又韵味悠长的《反徐州》响起。这土地上的声音永远新鲜,如同牡丹年年初绽,根却深扎在商周青铜器的绿锈里。来自中原的我们终将懂得,所谓中年解锁的不是戏曲密码,而是认领血脉的仪式——当第一粒梆子叩响命门,七十三道黄河弯便顺着脊梁奔涌而下。
当耳机里响起越调大师申凤梅《收姜维》的唱腔,电子播报与弦索声交织成奇异的和鸣。晨光刺破中原的雾霭,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地上生长,渐渐与那些听过豫剧的祖辈重叠。或许每个河南人的基因里都藏着一面八角鼓,只待岁月将其敲醒,让滔滔黄河在喉头找到新的入海口。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