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县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又像只是懒得放晴。刚结束的初夏已经把阳台的铁栏杆晒得发烫，我晾衣服时不小心碰了一下，差点烫出水泡。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我没来得及擦，因为手上还夹着两个晾衣夹。楼下的大爷穿着背心，一边遛狗一边和邻居聊天

阳台上的仙人掌开了花，我拍了照发到家庭群里，儿子点了个赞。

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县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又像只是懒得放晴。刚结束的初夏已经把阳台的铁栏杆晒得发烫，我晾衣服时不小心碰了一下，差点烫出水泡。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我没来得及擦，因为手上还夹着两个晾衣夹。楼下的大爷穿着背心，一边遛狗一边和邻居聊天，不时传来几声大笑。

“儿子，我给你熬了绿豆汤，消消暑。”我把碗放在他的书桌上。

小涛连头都没抬，鼻子里嗯了一声。他的书桌右上角贴着一张考场分布图，左侧摞着三本刷过的模拟试卷，红笔圈出的错题旁边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台灯罩上落了一层灰，我想擦又担心打扰他。

这是他第二次高考。去年差了十二分，没能上省内重点。原本劝他服从调剂，但小涛倔，说一定要复读。他爸当时就反对，说再考一年，不过是输在同一起跑线上。小涛拍了桌子，“我就不信，我考不上！”

房间里挂着一台老旧的空调，嗡嗡作响，像是随时会罢工。它是我们搬来县城租房时，房东留下的”福利”。制冷效果早就大不如前，但小涛说不用换，怕新的不习惯，影响复习。

“妈，这个绿豆汤怎么这么甜？”

“是吗？可能是我放糖多了。”我撒了谎。绿豆汤里根本没放糖，只是我煮的时候心不在焉，忘了放盐压味。

小涛喝了一口，放下，继续做题。他的手指关节因为长期握笔而有些变形，我心疼，又不敢说。这一年他瘦了十几斤，眼圈永远是青的，深夜总能看到他房间的灯亮着。日历上的日子一天天被他用红笔划掉，像是在倒计时什么。

风吹动窗帘，带起一阵凉意。隔壁邻居家传来电视剧的声音，是我常追的那部。角色们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我曾经也看得很投入，但今天只觉得聒噪。

“小涛，吃完饭记得把碗端出来啊。”

没有回应。我又说了一遍，他头也不抬，随口应了声。我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但也不想再重复。

晚饭我做了他爱吃的红烧排骨，还炒了个西红柿鸡蛋。饭菜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可小涛只是扒拉了几口就说吃饱了。我看着他碗里几乎没动的饭，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的试卷上全是98分、99分，唯独语文那栏，像个定时炸弹，总在75分上下徘徊。

“不多吃点吗？”

“不了，我想再看会书。”

他回房间的背影，肩膀微微耸起，像扛着什么看不见的重担。

老旧的电风扇摇头摆尾，发出吱呀的声响。电视上正播着天气预报，明天最高温度34度。我突然想，明天天气这么热，小涛会不会中暑？考场的空调够不够凉？

九点多，。

我回：知道了。早就准备好了。

手机贴在额头上，凉凉的。我和他爸十年前离婚，除了儿子的事很少联系。离婚那年小涛才八岁，哭着问我为什么爸爸不回家了。我说爸爸工作太忙。后来他长大了，什么都明白了，却从不多问。

枕边的收音机里，主持人用温柔的声音说：“明天就是高考了，祝福所有的考生…”

我关掉收音机，盯着天花板发呆。房顶有一道裂缝，像是某种隐喻。

敲门声响起时，我正在洗碗。开门看见小涛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张纸。

“妈，我想跟你说个事。”

我擦了擦手，“进来说。”

“我不想考了。”

水龙头忘了关，哗哗的水声像是嘲笑。我愣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不想参加明天的考试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谈论天气。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紧张过度，“是不是复习太累了？休息一下…”

“不是。”他摇头，“我想过了，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学这些。”

我看着他，第一次注意到他眼睛下的青黑有多严重。他递给我一张纸，是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宣传单。“我想去学厨师。”

厨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涛从小学习都很好，县城初中的前十名，高中也是重点班。虽然去年高考失利，但他的成绩离重点大学只差一点点。

“你在开玩笑吧？”我笑了，但笑声听起来很勉强。

“不是玩笑。”小涛很认真，“我这一年想了很多。妈，你知道吗？我每天做题到凌晨，就像个机器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好像只是因为大家都说我应该上大学。”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打在空调外机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当工程师吗？”

“那是爸的想法。”小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其实…我其实从小就喜欢做菜。记得小时候你忙，我在家自己做饭吃。那时候我就觉得，能做出好吃的东西，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记忆像潮水涌来。确实，小涛小时候总爱钻进厨房，学着电视上的样子摆弄锅铲。有次他偷偷做了一盘炒鸡蛋，虽然糊了，但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他爸看见了，说男孩子整天在厨房像什么样子。后来，小涛就很少进厨房了。

“可是，当厨师…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我们县城，大学文凭是改变命运的通行证。小涛的同学们，有出息的都考上了好大学，现在在大城市工作。

“我知道你会失望。”小涛抬起头，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但我真的想好了。我不想再像机器人一样生活。复读这一年，我每天都很痛苦。”

我突然想起他晚上关灯后偷偷哭泣的声音。我以为是复习压力大，原来是…

“你爸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

我沉默了。前夫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一直对周围人说儿子明年肯定能上重点大学。如果小涛放弃高考去学厨师，不知道他会多失望。

“能不能…至少把明天的考试参加了？万一考得好呢？”

小涛摇头，“妈，这不是考得好不好的问题。就算我考上了，大学里学的那些，我也不喜欢。我不想再骗自己了。”

夜很深了，雨还在下。我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婆婆。

“喂，妈。”

“小涛准备得怎么样了？”婆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实情。但婆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叹了口气，“小涛说，他不想参加明天的高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这就过来。”

“现在？都十一点多了。”

“现在。”婆婆斩钉截铁。

挂了电话，我有些担心。婆婆今年快七十了，让她大晚上坐车过来不太好。但我知道她的性格，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一个小时后，门铃响了。婆婆站在门口，头发有些湿，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上印着县城超市的logo，已经褪色了。

“妈，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坐出租车来的。”婆婆放下塑料袋，“小涛呢？”

我指了指房间，“在里面。”

婆婆点点头，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小涛开门，看见婆婆愣了一下。

“奶奶？”

“嗯，是我。”婆婆的声音出奇地温和，“能和奶奶聊聊吗？”

小涛看了我一眼，我点头。他们进了房间，门关上了。

我在客厅等着，心里忐忑。婆婆和前夫一样，一直希望小涛能考上好大学。她会怎么说服小涛呢？会不会把他骂哭？

半小时过去了，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争吵声。我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担心。又过了半小时，门终于打开了。

小涛走出来，眼睛有些红，但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婆婆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涛看了婆婆一眼，点点头：“我决定参加明天的考试。”

我惊讶地看向婆婆，“妈，你跟他说什么了？”

婆婆笑了笑，从信封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张老式的准考证，上面的照片是年轻时的婆婆，日期显示是32年前。

“这是…”

“这是我当年高考的准考证。”婆婆说，“我给小涛讲了我的故事。”

我不解地看着她。婆婆在我们家一直是个传奇人物。她出身农村，却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后来嫁给了同校的公公，日子过得很体面。但我从未听她详细讲过她的高考经历。

“你跟他说了什么？”

婆婆坐下来，喝了口水。“我告诉他，32年前，我也曾经想放弃高考。”

“你想放弃高考？”我和小涛异口同声。

“对。当时我家里很穷，爸妈都是农民，根本负担不起大学的学费。高考前一晚，我告诉妈妈，我不想考了，想去县城的纺织厂打工。”婆婆的眼神有些远，仿佛穿越回了那个遥远的夜晚。“但我妈不同意。她说，就算考上了交不起学费，至少要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人这一辈子，有些事情不试一试，就永远不知道结果。”

婆婆指着准考证，“所以我还是去考了。结果分数比我想象的高很多，学校破格录取了我，还给了助学金。”

小涛低着头，不说话。婆婆转向他，“小涛，奶奶不是要逼你一定要上大学。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放弃之前，至少要尝试一下。明天的考试，就当是对自己这一年努力的交代。至于结果如何，是上大学还是学厨师，那是明天之后的事。”

雨停了。窗外传来蝉鸣，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和谁对话。

小涛抬起头，“奶奶，如果我考得不好，或者考得好但我还是想学厨师，你会失望吗？”

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奶奶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当年听了自己的心声，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如果厨师是你的心声，奶奶怎么会失望呢？”

我看着婆婆，突然觉得很陌生。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个严厉的人，对孩子的学习要求很高。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我爸…”小涛欲言又止。

“你爸那边，我去说。”婆婆拍拍他的肩膀，“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

那晚我们都睡得很晚。临睡前，小涛敲开我的门，“妈，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支持我，没有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

我眼眶有些湿，“傻孩子，妈妈永远支持你。”

早上六点半，我和婆婆一起送小涛去考场。阳光明媚，空气中有雨后清新的味道。路上遇到小涛的同学，他们互相击掌加油打气。婆婆特意给小涛买了一支写着”必胜”的笔，说是沾沾运气。

到了考场门口，小涛突然转身抱了抱我和婆婆。“我会尽力的。”他说。

我们目送他走进考场，婆婆拉着我的手，“别担心，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找到自己的路。”

“妈，你真的不在乎他是不是一定要上大学吗？”

婆婆笑了，“我那时候上大学，是因为那是我的梦想。如果烹饪是小涛的梦想，那为什么要阻止他呢？”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是她年轻时在大学的毕业照。“大学给了我很多，但最重要的不是文凭，而是它教会我做自己想做的人。这才是教育的意义，不是吗？”

我点点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考场外，一群家长在焦急地等待。有人在讨论各科的难度，有人在预测录取分数线。婆婆和我找了个树荫坐下来，慢悠悠地聊天。

“小涛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做饭。记得他五岁的时候，偷偷跑到我家厨房，学着做红烧肉。结果把手烫伤了，却还舍不得放下锅铲。”婆婆说着，眼里闪着光。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早就知道他喜欢烹饪？”

“当然。”婆婆笑了，“这孩子做的菜，比我强多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鼓励他学理科？”

婆婆叹了口气，“因为他爸希望他当工程师。我想着，孩子将来总要自己做决定，大人着急也没用。果然，该明白的时候，他自己就明白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婆婆的脸上，照出了许多我从未注意过的细纹。32年前，她也曾是一个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年轻人，犹豫、彷徨，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三个小时后，小涛走出考场。他的表情很放松，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考得怎么样？”我忍不住问。

小涛笑了笑，“还行，应该比上次好。奶奶送的笔很顺手。”

婆婆满意地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小涛突然说：“妈，奶奶，我决定了，不管考得怎么样，我都要去学烹饪。”

我看了婆婆一眼，她微笑着点头。“好，奶奶支持你。”

“三年后，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厨师。到时候，我要给你们做一桌最丰盛的饭菜。”小涛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期待。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复读一年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真心的笑容。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小涛比去年提高了四十多分，完全可以上省内的二本。但他还是选择了那所烹饪学校，开始了新的旅程。

前夫最初很不理解，甚至大发雷霆。但后来在婆婆的劝说下，他渐渐接受了现实。“只要他不后悔，”前夫最后说，“我尊重他的选择。”

整理小涛的房间时，我发现桌子抽屉里有一本笔记。翻开一看，里面不是习题解析，而是各种菜谱和烹饪心得。有些页面上还有油渍和调料痕迹。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

阳台上的仙人掌又开了花，我拍照发到家庭群里。小涛回了一句：“下次回家，我做糖醋排骨给你们吃。”

婆婆回：“好啊，奶奶等着呢。”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张32年前的准考证上。时光流转，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却永远不会变。比如追求自己的梦想的勇气，比如家人之间的理解与支持。

空调还是那台老旧的机器，依然嗡嗡作响。但现在听起来，竟有些温暖的感觉。

来源：缤纷青山EfQyg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