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国庆节期间，肖可儿第一次见到济南的秋天，是在一家服装厂后巷的梧桐树下。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进她装着超意兴快餐的塑料袋，三块五毛的午餐里，白菜炖豆腐正渗出温热的油渍。

那年国庆节期间，肖可儿第一次见到济南的秋天，是在一家服装厂后巷的梧桐树下。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进她装着超意兴快餐的塑料袋，三块五毛的午餐里，白菜炖豆腐正渗出温热的油渍。

"让让！"一辆电动车擦着她褪色的帆布鞋疾驰而过。肖可儿抱紧饭盒往墙边缩了缩，右肩撞上贴满招工广告的水泥墙。

服装厂更衣室的霉味混着缝纫机油的刺鼻，肖可儿蹲在储物柜前数药片。上周被跳针的缝纫机扎穿食指时，组长王姐递来的云南白药还剩最后两粒。头顶通风管突然传来剧烈震动，楼上电子厂的机床又在咆哮。

"发什么愣？"王姐涂着玫红色甲油的手指敲打铁皮柜，"三点前要赶完那批淘宝订单，双十一爆款等着发货呢。"她染成酒红色的卷发扫过肖可儿结痂的手指，"现在的年轻人，扎个手指头就跟断了胳膊似的。"

流水线第三台缝纫机总是卡线。肖可儿盯着飞速转动的银针，想起三个月前刚来济南时，老乡带她看的趵突泉。那天下着毛毛雨，三股水在墨绿池子里咕嘟咕嘟冒泡，像极了老家灶台上沸腾的玉米粥。

"叮——"午休结束的铃声惊得她手一抖，针尖擦着指甲盖划过。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触感，流水线对面的张丽娟递来罐装咖啡："新来的陈主管请客，说是要鼓舞士气。"

肖可儿望着易拉罐上陌生的英文商标，在手心转了三圈也没找到开口。更衣室镜子里映出她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和玻璃窗外正在试驾保时捷的陈主管。那个穿纪梵希衬衫的男人昨天还夸她缝的锁边整齐，此刻正把车钥匙抛起又接住，金属撞击声清脆得像老家屋檐下的铜风铃。

深夜十一点，肖可儿数着楼梯间的声控灯回到出租屋。八人合租的隔断间里，隔壁情侣的争吵震得薄板墙簌簌落灰。她摸黑找到床头充电的小台灯，暖黄光晕里，母亲寄来的煎饼已经长满绿霉。手机屏幕亮起，银行余额显示：2376.43元。这个月要交的房租是800。

护城河的柳叶开始泛黄时，肖可儿在芙蓉街认识了陈昊。那天她蹲在奶茶店后门分拣外卖单，听见有人用宁阳话打电话："娘，我在济南好着呢，公司给配了单身公寓......"抬头看见穿阿玛尼外套的男生靠着玛莎拉蒂，食指上的克罗心戒指闪着冷光。

"你也宁阳的？"陈昊递来的拿铁烫得纸杯发软，"我在美国学金融，回来接手家族企业。"他说话时总爱拨弄左手腕的绿水鬼手表，表盘反光照在肖可儿起球的毛衣袖口上，"周末带你去奥体中心看演唱会？我哥们给的VIP票。"

那晚肖可儿在公共浴室多洗了十分钟。张丽娟裹着浴巾挤进来："听说陈公子在汉峪金谷有套大平层？"花洒突然变凉，肖可儿打了个寒战，看见对方新做的美甲上镶着水钻。

初雪落在大明湖面那天，肖可儿来到恒隆广场。双十二促销的彩带还挂在橱窗里，导购小姐的嗤笑混着香奈儿五号的味道飘过来："农民工学人逛什么奢侈品店？"

手机在羽绒服兜里震动，是服装厂主管的语音留言："自动裁床故障那批货是你操作的吧？赔偿金从工资扣。"肖可儿想起三天前冒烟的机器，王姐当时拍着设备说"德国进口的怎么可能出错"。此刻她站在立交桥下，看着公交车碾碎积雪里最后一片梧桐叶。

除夕夜，肖可儿在经十路天桥下数烟花。她摸出兜里最后的硬币，超意兴的卤蛋在自动贩卖机里泛着油光。护城河对岸传来跨年钟声时，肖可儿忽然想起老家灶王爷画像上的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雪落在她开裂的唇角，尝起来像童年生病时喝的姜汤。

腊月的寒风裹挟着柴油味灌进车间，肖可儿望着缠满绷带的右手。三天前那台德国裁床突然暴起的钢刀，此刻正在记忆里反复切割。当时她正弯腰整理雪纺布料，警报器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尖叫。

"都让开！"王姐的尖嗓门刺破混乱，但肖可儿只看见漫天飞舞的雪纺纱。直到温热的血珠溅在操作屏的德文标识上，她才意识到食指已经扭曲成奇怪的弧度。

急诊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穿貂皮大衣的老板娘甩来一沓现金："医药费厂里出，但设备损失要从工资扣。"肖可儿数着CT片上的裂纹，突然想起老家晒场上被碾碎的玉米粒。

"右手食指骨裂，肌腱损伤。"医生在病历上刷刷写着，"三个月内不能做精细动作。"诊室外的王姐正在打电话："招个临时工，要熟手，工资按天结......"

出租屋的霉味比往日更重了。肖可儿用左手掀开发硬的被褥，发现床垫缝隙里爬满潮虫。手机屏幕亮起，"最近在谈并购项目，忙完带你去吃日料。"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始终没有新消息弹出。

深夜，张丽娟踢开虚掩的房门。她新烫的羊毛卷泛着廉价药水味，脖颈处的红痕在月光下像条扭曲的蚯蚓。"陈公子送你的？"她抓起肖可儿枕边的施华洛世奇手链"。

晨雾弥漫的劳务市场，肖可儿裹着起球的围巾蹲在墙角。三个月后，肖可儿在24小时便利店值夜班。冰柜的冷气顺着小腿往上爬，货架上的速冻水饺正在播放阖家团圆的广告。手机震动，母亲发来表姐的婚纱照，背景里三层小洋楼的门框上贴着褪色的春联：吉星高照平安宅，福曜常临积善家。

后半夜来了个醉汉，把啤酒浇在收银台上。"打工妹还装清高？"他的金链子卡在衬衫领口，像条窒息的黄鳝。肖可儿摸向报警器的左手突然顿住——玻璃门外，陈昊正搂着穿皮草的女生钻进保时捷，车尾灯在雪地上划出两道血红。

正月十五，护城河边的冰层开始融化。肖可儿站在劳务市场公告栏前，各种招工启事在风里哗啦作响。包吃住的保姆岗要求"35岁以下，已婚已育"，快递分拣员标注"能承受夜班压力"，奶茶店招聘写着"形象气质佳"。

手机响起，是老家堂哥："你娘从梯子上摔下来了，在县医院。"

肖可儿坐上了回宁阳的大巴。高速路两侧的桃树正在开花，粉白的花瓣扑在车窗上，像极了服装厂更衣室剥落的墙皮。她抱紧装着母亲中药的塑料袋，听见后座女孩兴奋地打电话："济南可大了，恒隆广场的电梯能照见人影呢！"

汽车离济南越来越远，夕阳正从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间坠落。肖可儿忽然想起那个看演唱会的夜晚，陈昊指着奥体中心的灯光说"这是城市的星空"。此刻那些璀璨的光点正在暮色中渐次亮起，仿佛无数双饥渴的眼睛。

春末的芙蓉街飘着槐花香，肖可儿蹲在奶茶店后巷剥荔枝。被药水泡皱的指尖捏着晶莹果肉，后厨冰柜的冷气扑在后颈，让她想起服装厂更衣室生锈的通风口。

"订单超时了！"店长踹开门，油渍斑斑的围裙擦过她手背。肖可儿慌忙起身，装满饮料的托盘撞上外卖员的胸膛。饮料顺着对方工服下摆滴落，在水泥地上洇出乌鸦形状的污渍。

"你故意的？"男人扯住她马尾辫，"这单投诉扣两百！"肖可儿望着他胸牌上的"李志强"，突然发现这就是三个月前在便利店撒酒疯的醉汉。墙根处的野猫叼着鱼骨窜过，她摸到围裙兜里的水果刀。

"持械威协他人生命安全"，肖可儿攥着解约通知书走出派出所时，暴雨正冲刷着城市广场的雕塑。她摸出最后五枚硬币，自动贩卖机吐出的矿泉水带着铁锈味。手机震动，表姐发来语音："陈昊他爸是县里饲料厂老板，什么美国留学......骗子！"

晚风掠过千佛山麓，肖可儿走进成人夜校。教室里坐着穿美团工服的中年人、指甲缝发黑的汽修工，还有眼尾带着淤青的超市收银员。黑板左上角贴着泛黄的《劳动者权益保护法》，窗台上野菊花开得正艳。

教授法律的老师竟是当年服装厂的王姐，她染回黑发的鬓角闪着银丝："今天我们讲工伤认定流程。"投影仪光束中有尘埃飞舞，像那年冬夜被车灯照亮的雪。

下课铃响时，趵突泉的夜灯恰好亮起。肖可儿走过泉池，三股水柱依然执着地涌向星空。施华洛世奇手链划了一道弧线落进水中，水晶折射的虹光落进泉眼，惊醒了沉睡的锦鲤。

又是一年清明，新开的公益法律援助站里，肖可儿穿藏蓝西装正在整理案卷。她右手指尖留着细疤，电脑屏保是夜色中的大明湖，湖心岛轮廓恰似母亲煎饼鏊子的形状。

窗外梧桐树落下第一片新叶时，来了个怯生生的圆脸女孩："俺从宁阳来，能不能帮俺看看这个劳动合同......"

来源：宁阳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