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陆氏总宗祠发现记

摘要：中山路4号（广西医疗器械厂）前身的陆氏总宗祠大名鼎鼎，可是只有传说，没有踪迹，十分遗憾。可幸的是，“夜浣瞳”从百年前外国人的照片中，捕捉到陆氏总宗祠的蛛丝马迹，经过抽茧剥丝的分析，为我们展现了宗祠的真容，还原了民初南宁的城市风貌，甚为珍贵。

南宁陆氏总宗祠发现记

◎夜浣瞳

陈说往事按：

中山路4号（广西医疗器械厂）前身的陆氏总宗祠大名鼎鼎，可是只有传说，没有踪迹，十分遗憾。可幸的是，“夜浣瞳”从百年前外国人的照片中，捕捉到陆氏总宗祠的蛛丝马迹，经过抽茧剥丝的分析，为我们展现了宗祠的真容，还原了民初南宁的城市风貌，甚为珍贵。

旧桂系首领陆荣廷当政期间，在南宁捐资修建了三座祠堂：两座位于城内，即北门街的马武烈祠（今北宁路47号南宁共青团地委旧址）和东门街的新昭忠祠（今民生路2-5号原军区招待所），奉祀他的旧上司左江镇总兵马盛治和广西提督苏元春，以及清末民国之交死事诸人；还有一座位于南门外下廓街（今中山路与桃源路交汇处），是他的本家祠堂，称为“陆氏总宗祠”。

陆荣廷其人，咸丰八年（1858年）生于武缘县垒雄村（今武鸣县宁武乡雄孟村），年幼失怙，游勇出身，光绪廿年（1894年）受清朝招抚，因功累官至广西提督；民元（1912年）被举为广西副都督，旋任都督；二次革命时，支持袁世凯，获授宁武将军、耀武上将军；护国军兴，响应云南首义，迫袁氏取消帝制，以“再造共和”之功，受任广东督军、两广巡阅使，势力伸及广东，盛极一时。

▲陆荣廷戎装像

得势后的陆荣廷大搞联宗拜祖，联络南宁知县陆杏林等陆姓人氏，于民国二年（1913年）筹建陆氏总宗祠于南宁。所谓“总宗祠”，是较大地区内同姓同族的不同支派、血缘相对较远的族系共祀始祖的大宗祠。或许是因为陆荣廷祖上“世以业耕自给”，并无显赫人物，且谱系失考难稽，待其发迹又亟于光宗耀祖，便以总祠之名广纳同宗，大操大办，以壮声势。据说“为了几个门额大字，竟挥金如土，悬赏‘入选的每字一百元酬金’”。

陆氏总宗祠选址前清右营守备署，时署已废，只余荒地一幅，但位置绝佳，正处于南门到洋关码头一线的中点（陆主政时期，涸干南濠塘，开筑马路一条，直达商埠），背城临江，占据交通要口，是一处水陆相通的风水宝地。“祠内设有神位，每年进行联宗祭祖。祭祀时，凡陆姓的，均可前往祭拜、饮宴，视同一家。……陆之所以如此祭祀祖先，是因为他认为祖先能给他福佑。”然而，宏阔壮丽的祠堂终究没能给陆荣廷带来祖宗福佑，陆氏政权很快由盛转衰，接踵而来的粤桂战争和新桂系崛起，迫使陆荣廷两次下野，1924年后彻底退出了政治舞台。

▲陆氏总宗祠位置示意图

新桂系主政后，1932年，陆氏总宗祠由私立平旦中学租用做校舍，该校的创办人和名誉校长是新桂系将领夏威。1941年南宁第一次光复后，平旦中学与另外两所私立中学（志成、复兴）合并组成南宁私立三自中学，迁往凌铁村原志成中学校址。同年，陆氏总宗祠转租给邕宁人雷雨开办天志补习班，翌年改为天志中学。1944年秋，南宁第二次沦陷，天志中学奉令疏散到田东农村。1945年抗战胜利，天志中学返回南宁校址复课，直至1949年停办。

解放后，1950年元月中旬，广西省委由桂林迁来南宁，陆氏总宗祠（桃源路1号）和紧邻的黄旭初公馆（桃源路2号）成为省委办公厅驻地，据当时的机关人员回忆，“1号是个大庙”。1951年，为适应省委集中办公的需要，陆氏总宗祠被改建为省委办公厅行政处、食堂、图书室、机关消费合作社等单位的办公业务用房和干部职工宿舍。1953年上半年，省委迁往保爱路沙梨园新址。1956年，广西医疗器械修配室成立，1959年扩建为广西医疗器械厂，陆氏总宗祠旧址划归该厂，改建为厂区和宿舍，现门牌号为保爱路60号。

从旧桂系的祠堂、新桂系的学校到解放后的机关、工厂，陆氏总宗祠的每一程都是南宁乃至广西近现代史的缩影和见证。其祠堂建筑据称为广西宗祠之首，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但却缺乏影像资料的佐证，记录其历史原貌的老照片一直未被发现，令人颇有只闻其名不见其容之憾。

2009年前后，有访古爱好者前往广西医疗器械厂探寻陆氏总宗祠的遗迹，竟在大门入内不远处的旧厂房前发现了四个石柱础，分明是古建筑的构件，却被随意地用来摆放花盆。探访者推测，这些石柱础很可能就是当年陆氏总宗祠的遗存物。考其形制，为岭南传统建筑常用的复合式柱础，是将几种造型（如叠涩状、八角盆状等）组合叠加，形体较北方柱础更高挑，适应岭南潮湿炎热的气候，起到防潮、防洪水浸蚀和防蚁蛀的作用。由这些柱础可以想见，陆氏总宗祠应是类似南宁新会书院、粤东会馆那样的岭南风格建筑，且颇具规模。前几年，笔者曾按图索骥去到医疗器械厂现场查看，只可惜这些石柱础早已不知去向了。

▲2009年前后，访古爱好者拍摄的广西医疗器械厂大门。

▲访古爱好者在广西医疗器械厂内发现的石柱础。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近年，笔者在挖掘、收集和整理南宁老照片的过程中，竟无意间发现了陆氏总宗祠的踪影。祠堂落成的年代，摄影还未在南宁普及，留存下来的照片多由旅邕的西方人拍摄，尤以英国人贺智兰于1913年11月1日至1921年4月30日在南宁海关任职期间拍摄的一批照片最为量多质优。这些照片现藏于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档案馆特藏部，已数字化开放共享。得益于贺智兰对照片详加注释，今人能够准确定位照片中的许多地点，它们主要集中在贺智兰工作和生活的洋关码头一带，临近的陆氏总宗祠也得以入镜。

在一张洋关码头的照片上，贺智兰标注了近处的“West The River”（西江，即邕江）、“Nanning Bund”（南宁码头，即洋关码头）和堤岸上正在建设的“Standard Oil Co. of New York”（纽约标准石油公司，即美孚石油公司）、“British American Tobacco Co.”（英美烟草公司），远处的“The Chinese Customs Flag in my garden”（我花园中的中国国旗，即院内升着民国五色旗的海关税务司公馆）和“Fence enclosing my house”（围住我房子的栅栏，即公馆围墙），以及更远处的“Emmanuel Medical Mission”（以马内利医药传道会）。

▲1920年左右，南宁洋关码头。

照片中的“以马内利医药传道会”是南宁江岸线上一幢显眼的楼房，立在一片低矮的民房中犹如“鹤立鸡群”，这座地标性的建筑对定位陆氏总宗祠至关重要。所谓的“以马内利医药传道会”，原是苏格兰格拉斯哥城的基督教徒在广西创立的一个以医务推动的传教机构，后被英国圣公会接收。其英籍传教士祁理扶（H. Lechmere Clift）于1897年进入广西，最初在桂林行医，省会迁到南宁后，祁理扶亦于1907年来到南宁，在草鞋街（后并为中山路）开设一所道济医院（后改名道救医院，民间习惯称为“祁理扶医院”），同时受聘为南宁海关医员。道济医院北侧设有一间“传道堂”作为布道场所，1935年重建为仿哥特式外形的“救恩堂”，1981年改建为中山路礼拜堂，直至2019年末才被拆除，其位置在中山路正对保爱路口处。

▲中山路礼拜堂与广西医疗器械厂相对位置示意图（照片系笔者翻拍自中山路城市记忆综合展，拍摄者不详，侵删）

另一张照片注释为“1914年从西江上拍摄的南宁”（Nanning from the West River, 1914），画面最左端同样出现了“以马内利医药传道会”楼房，只不过拍摄距离更近，看得更清晰。而在画面的最右端，是一座岭南风格的传统建筑群，由建筑形制来看，不似民居，而是庙宇类的公共建筑。由于传道会楼房位于现今中山路正对保爱路口处，从相对位置来看，“庙宇”位于它的东南方，相距仅数百米。又由于传道会楼房所在的草鞋街（今中山路）与江岸之间还夹着一条下廓街（后改临江街，今江北大道），两街在洗脚塘（今桃源路口）处交汇接入河堤路（今江北大道），依此般格局来看，照片中沿江低矮的民房恰在“庙宇”处穷尽，“庙宇”紧邻江边，除泊船外不受其他建筑物遮挡，这一位置正是下廓街与草鞋街碰头处。此外，江边道路上立有一排电线杆，是从黄泥巷（今南国街）的电灯局经草鞋街（中山路）向河堤路商埠送电的设施，这排杆子到了“庙宇”处正好来到江岸边，也能佐证这一位置是草鞋街与河堤路接头处，亦即现今中山路与江北大道、桃源路交汇的三岔口。基于以上可以断定，这座“庙宇”就是鼎鼎大名的陆氏总宗祠。

▲1914年，南宁江岸。

▲以马内利医药传道会与陆氏总宗祠的相对位置示意图

▲陆氏总宗祠旧址位于现今中山路和桃源路交汇口。

从照片上可以看出，陆氏总宗祠为坐北朝南、深三进、广五间的院落格局，平列三座建筑应为祠门、享堂和寝堂。头进祠门为青水墙面、硬山式屋顶，似乎采用了类似广州陈家祠头门的形制，即五间门厅的中间三间比其他两间稍微抬高，屋顶有八条垂脊，显得更有气势（但由于门前树木遮挡，尚无法确认），门厅石廊柱底端隐约可见高柱础；第二进享堂为四坡式屋顶，四个翼角翘起飞椽，四条垂脊上有造型夸张的脊饰；第三进寝堂是摆放祖宗牌位和供族人跪拜祭祀的场所，在整个祠堂中最为庄严神圣，硬山式屋顶相应高于前两进建筑，五条脊上有大量精美的灰塑，寝堂两侧设有厢房，应为存储祭器、准备祭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