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怕哪天起不来了,没人知道。"我坐在小区的老槐树下,对来找我的女儿周晓玲说。
"我怕哪天起不来了,没人知道。"我坐在小区的老槐树下,对来找我的女儿周晓玲说。
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却移开了目光,看向那些晨练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脸上洋溢着朝气,一个个穿着鲜艳的运动服,有说有笑地从我面前经过,就像当年的我们一样充满活力。
我叫周德海,今年七十二岁,退了休的工人,曾在国营第三机械厂当过二十多年的技术骨干。
那时候,拿着国家发的蓝色工作服,骑着二八自行车,一天两顿食堂饭,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挺有奔头。
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起床,厂区的广播里放着《东方红》,我们排着队做早操,然后匆匆吃完稀饭咸菜,七点准时进车间。
机器的轰鸣声是那个年代最动听的交响乐,我们的双手沾满机油和汗水,却从不觉得苦。
如今老了,成天和几种病较劲:糖尿病、高血压,还有那该死的关节炎,腿脚不灵便了。
有时候想去公园转转,腿刚走两步就开始发软,只能扶着墙一点点挪动,像个蜗牛似的慢悠悠地前进。
药瓶子整整摆了一抽屉,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每天早中晚三次,吃得我舌头都麻木了。
我老伴李桂芝走得早,三年前的冬天,一场肺炎,没挺过来。
那天下着雪,医院走廊的灯泡闪了几下,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我的世界一下子垮了一半。
四十年的日子,说散就散了。
有时候夜里醒来,还会下意识地去摸床的另一半,摸到冰凉的床单,才想起人已经不在了。
桂芝走后,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着她的影子。
厨房里那个已经掉了漆的铁锅是她最爱用的,说是煮出来的粥特别香;衣柜里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毛衣,领口都磨毛了还舍不得扔。
屋里还留着她的衣服、梳子,我舍不得动,好像这样她还在家里一样。
那天早上,我坐在小区的老槐树下。
这棵树据说有上百年了,根盘在地下,枝丫在天上,活得比我长,比我硬朗。
树皮上的纹路深深浅浅,像是记录着岁月的沧桑,让我想起自己脸上的皱纹。
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我心里直打鼓,因为晓玲说今天要来看我。
自从去年冬天的那场意外,孩子们的关心就成了我的一种负担。
那天,外面下着小雪,厨房地砖有点湿滑,我去拿碗时脚下一打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头磕在了橱柜的边角上。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染红了眼睛,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浑身疼得使不上力气。
幸好当时晓玲打电话来,听我声音不对,立刻赶了过来,把我送到了医院。
医生缝了三针,说再晚点送来,后果不堪设想。
自那以后,晓玲每周都来看我至少两次,儿子周晓军虽然在外地工作,但也天天打电话问候。
晓玲是我女儿,中学老师,教语文。
人长得像她妈,瘦瘦高高的,性格温柔,说话轻声细语,但做事却雷厉风行。
结婚早,有个十岁的儿子叫小明,小家伙聪明机灵,是我的开心果。
晓军比晓玲小三岁,在外地一家企业当工程师,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
孩子有出息,我本该高兴,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关心变成了我的负担。
"爸,您的药按时吃了没?"晓玲风风火火地进了门,放下带来的水果和熟食,直奔我的药柜。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羊毛衫,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我知道她昨晚肯定又熬夜改学生的作业了,心里有些心疼,但嘴上却故意轻松地说:"吃了吃了,闺女,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其实我把几瓶药藏在了卧室的抽屉里。
有些药吃了浑身不舒服,特别是那个降血糖的,吃完后总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我自作主张停了,可不敢让她知道。
"您这血糖记录本怎么好几天没填了?"晓玲翻看着我的记录本,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这两天笔找不着了,就没记。"我随口编了个理由,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
"您最近吃得咋样?睡眠好不好?"她絮絮叨叨地问着,一边收拾着我的小屋。
这是我和老伴的家,六十多平米,住了大半辈子。
墙上的壁纸有些发黄,家具也是八十年代买的,但我觉得挺好,处处都是回忆。
客厅墙上挂着我和桂芝的结婚照,那时候照相还是件稀罕事,我们穿着借来的礼服,面对镜头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挺好的,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我笑着说,但我知道她不信。
她打开冰箱,看到里面的剩饭剩菜皱了皱眉:"爸,这些都放了好几天了吧?不能吃了,我重新给您做些新鲜的。"
我没吭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吃午饭时,晓玲接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爸爸这里...不行...得想想办法..."
我心里一紧,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饭也不香了。
她是不是觉得我太麻烦了?是不是嫌照顾我太累了?他们是不是想把我送到养老院去?
这些想法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心头,越想越害怕。
她打完电话,看我的眼神多了分担忧,我更慌了。
"爸,您这么一个人住,我们真不放心,要不..."她欲言又止。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别瞎操心。"我打断她的话,语气比想象中强硬。
晚上,她走后,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路灯的光透进来,照在天花板上,形成一块块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我杂乱的心绪。
我突然明白了我的恐惧——我开始害怕亲人了,害怕他们的关心背后隐藏的决定,害怕失去自己生活的主动权。
那些日子,我总是梦到年轻时的事。
梦见自己二十多岁,和厂里的同事们研究新技术,熬夜加班,喝着馊了的稀饭也干劲十足。
梦见第一台我们自己设计的机床出产时,大家欢呼雀跃的场景。
梦见和桂芝在厂区的小花园里,偷偷牵手,被同事们起哄的害羞时刻。
那时候,我们国家刚刚站起来,什么都缺,但心里头有股劲,觉得明天会更好。
每天早起晚睡,领导一声令下,连轴转十几个小时都是常事,却从不觉得累。
一个工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五六口人,省吃俭用,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现在条件好了,可笑容却少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多了,连我和自己的儿女之间,也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有一天,我在小区门口碰见了张明山,我们是五十年前的老厂友。
那时候他是车间主任,我是技术组长,一起扛过机床,挨过批评,也一起立过功。
记得有一年,厂里赶任务,我们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互相泼冷水提神。
他现在住在儿子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多了,腰都直不起来了,眼神中少了当年的神采。
"老周,好久不见啊。"他拍拍我的肩膀,手上的老年斑明显。
他的手比以前轻了,没了当年的力道,但触碰到的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挥汗如雨的车间。
"老张,你最近咋样?"我上下打量着他,心里有些心疼。
当年的车间主任张明山,那个能扛起两百斤铁块的汉子,如今瘦得像根竹竿,走路还要拄着拐杖。
"还能咋样?住在儿子家,当个'宝贝'呗。"他苦笑着,眼里有说不出的无奈。
我们找了个小区的长椅坐下,他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我一支,被我婉拒了。
"戒了?"他挑了挑眉毛。
"嗯,高血压,医生说不能抽。"我点点头。
"天天有人伺候,可连想吃碗挂面都得看人脸色。"他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前两天我自己下楼买包烟,回来被骂了半天,说我这把年纪了还瞎折腾,怕我出事。"
"那是关心你啊。"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了个寒战。
"关心?"他摇摇头,烟灰掉在他的裤子上,也浑然不觉。
"是把我当成了麻烦,怕我给他们添乱。"
"老周啊,趁着还能动,自己的事自己做,别太依赖孩子。一旦依赖上了,就没自由了。"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里。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叹了口气,道别时互相拍拍肩膀,好像在安慰对方,也在安慰自己。
走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一辈子不善言辞,但硬撑着把我和弟弟妹妹养大。
抗战时期,他们村里的人都逃难去了,他却坚持守在家里,说是离开了土地,人就没了根。
后来村子被日本人烧了,他也被打伤了腿,落下了残疾,但从来不在我们面前喊苦喊累。
临终前,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78年的冬天,他躺在医院的床上,呼吸微弱。
医生说可能挺不过今晚,让家人做好准备。
我握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泪如雨下。
他却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是:"别让我躺太久。"
当时我不懂,现在我懂了——他怕成为负担,怕失去尊严。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晓玲的关心。
她来看我时,我假装精神很好,特意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问起病情,我总是轻描淡写:"就那几个老毛病,不碍事。"
她要查看我的药盒,我提前准备好"证据",把药盒里的药片按计划摆好,假装都按时吃了。
我开始减少外出的时间,怕被熟人看到我行动不便的样子,然后告诉晓玲。
吃饭也是,明明食欲不好,但只要她在,我就硬逼着自己多吃几口,免得她担心。
有时候关节疼得厉害,我也咬牙忍着,等她走了才敢贴上膏药,默默流泪。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半个月,直到那个阴雨天的早上。
窗外下着蒙蒙细雨,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我起床时突然眩晕,眼前一黑,扶着墙走到厨房,想倒杯水。
水杯刚拿到手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我栽倒在地上,杯子摔碎了,水洒了一地。
我想爬起来,但全身无力,手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隐约中,我听到有人敲门,是邻居王大爷的声音:"老周?老周你在家吗?"
王大爷是退休的老教师,和我住对门,平时经常一起下象棋,称得上知己。
听到敲门不应,他又喊了几声,然后去叫了物业开门。
模糊中,我听到开锁的声音,然后是王大爷惊慌的声音:"老周!你怎么了!"
然后是救护车的警笛声,医护人员的说话声,晓玲焦急的哭声...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晓玲坐在床边,眼睛红肿。
日光灯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扎着针头,输着液体。
医生说是血糖波动加上脱水导致的短暂晕厥,没什么大碍,但需要观察几天。
"爸,医生说您有段时间没按时吃药了,是这样吗?"晓玲的声音很轻,但我听出了责备。
她手里拿着我的病历本,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无奈。
我不吭声,就那么看着天花板,数着上面的裂缝,好像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很浓,让我想起了老伴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味道。
"血糖报告出来了,您这已经到了危险值了,医生说再不规律吃药,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晓玲的声音颤抖着。
我还是不说话,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涩。
"下周我和大军商量好了,您搬来和我们住吧,我们轮流照顾您。"她终于说出了我最担心的话。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在我心上。
我猛地坐起来,扯掉了手上的针头,血顺着手背流下来,我却浑然不觉。
"不!我不去!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我的声音都变了调,像是一头受伤的老狮子在嘶吼。
"爸,您别固执了,您这样我们多担心啊!"晓玲急得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担心?你们是嫌麻烦吧!怕我出事给你们添乱?"我知道这话伤人,可还是说了出来。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都向我们投来惊讶的目光,有的护士匆匆走过来,想劝我们小声些。
晓玲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爸,您怎么能这么想?我们是真心关心您啊!"
"是吗?那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们的眼神里都有无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我的声音哽咽了。
"你工作那么忙,还要照顾孩子,我搬去和你们住不是给你添麻烦吗?"
晓玲愣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爸,我们从来没有觉得您是负担,我们只是怕您一个人出事啊。"
"我...我怕你们,怕成为你们的负担,怕失去做自己的权利!"我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声音哽咽。
"我怕有一天像老张一样,连吃口饭都要看别人脸色,连下楼买包烟都要被骂。"
"我怕自己变成一个没用的老头子,只能坐在角落里等死。"
病房里沉默了。
晓玲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从未想过,我的独立竟成了孩子们的心病。
护士过来帮我重新扎上针头,小声责备我不该乱动,然后给我量了血压,说情绪波动太大,血压升高了。
待护士走后,晓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爸,您是怕我们像对待老张伯那样对您吗?"
我一惊:"你知道老张?"
"上个月我去学校附近买菜,看见老张伯在路边站着,像是在等人。"
"我认出他来,问他怎么了,他说是偷偷出来透气的,不敢跟家里人说。"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很羡慕您能自己做主。"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的结似乎慢慢松开了一些。
原来晓玲一直都知道我的顾虑,她并不是不理解我,而是同样担心着我。
"爸,我和大军不是想控制您的生活,我们只是怕您出事了没人知道。"晓玲握住我的手,手心温暖而有力。
"您不愿意搬家,我们尊重您,但能不能接受一些帮助?"
病房的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床边的小桌上。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疲惫,也感到释然。
或许我和孩子们都需要一个新的相处方式,既尊重我的独立,又能让他们放心。
我点了点头,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好,我听你们的,但我不想离开自己的家。"
那天下午,晓军也赶来了。
我儿子长得像我,高高瘦瘦的,眉宇间有一股倔强劲,是个闷葫芦,不太爱说话。
他进门时,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一夜没睡,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来。
看到我清醒了,他长舒一口气,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病床边,时不时给我倒水,递饭。
晓玲把我们的谈话告诉了他,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爸,您知道吗,我最害怕的是某天接到一个电话,说您出事了。"
"我在外地,来回得几个小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知道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晓军很少表达感情,这番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突破了。
出院后,我们达成了一个约定:我同意戴上健康监测手环,定期去医院检查;晓玲每周来看我两次,但不过度干涉我的生活;晓军负责远程视频联系,有事情可以及时商量。
手环是晓军买的最新款,能监测心率、血压和血糖,还有紧急求助按钮,一按就能通知他们。
起初我还有些抵触,觉得像是被电子链子拴住了,但慢慢地,我发现这其实挺方便的。
至少我不用再每天量血压记录,手环会自动记录并发送给医生。
晓玲找了个阿姨,每周来两次,帮我做些重活,比如拖地、洗窗帘这些我力气不够的事。
刚开始我不习惯家里有外人,总觉得不自在,但阿姨很会来事,从不多话,做完活就走,慢慢也就习惯了。
晓军还给我装了一个紧急呼叫器,安在卧室和卫生间,万一摔倒了可以马上求助。
慢慢地,我发现这种新的平衡其实挺好。
我依然在自己熟悉的小屋里生活,枕着自己的枕头,盖着自己的被子,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
但不再那么孤独。
有时候,晓玲会带着她的孩子小明来看我,我们一起吃饭,我给小明讲那些过去的故事。
小明今年十岁,上小学四年级,聪明得很,特别爱听我讲以前的事。
我给他讲年轻时运木材、修机器的故事,文革时挨批斗的故事,改革开放后厂里第一次发奖金的故事。
我告诉他当年我们是怎么徒手搬动几百斤重的机床,怎么在零下十几度的车间里工作到手指冻僵,怎么为了研究新技术连续通宵达旦。
小明听得入迷,问我那时候为什么那么苦还那么快乐?
我想了想,告诉他:"因为那时候我们相信明天会更好。现在也一样,只要相信,就有力量。"
小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我知道,这种信念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
有一天,晓玲帮我收拾房间,发现了我藏在抽屉里的照片。
那是我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背景是厂里的大院,我们穿着蓝色工装,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
照片已经泛黄了,边角都卷起来了,但那是我最珍贵的宝贝之一。
"爸,您和妈妈那时候真年轻。"晓玲抚摸着照片说,眼中满是怀念。
"那时候日子虽苦,但简单。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心却乱了。"我感叹道。
"记得那时候,一家人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宿舍里,冬天屋里冷得要命,我和你妈抱着你们睡,用自己的体温给你们取暖。"
"饭桌上就几个咸菜,一家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从不挑食。"
"那时候虽然物质匮乏,但人心齐啊,邻里之间有困难都会伸手帮忙,不像现在,住在同一栋楼都不认识对方。"
"人老了,都会经历这道坎——害怕成为负担。"晓玲若有所思,"我们班有个学生写作文,说他爷爷总是假装身体很好,不让家里人担心,结果耽误了治疗。"
"是啊,我们这代人,吃过苦,习惯了硬撑。"我点点头,"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信任也是一种力量,敢于接受帮助也需要勇气。"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能行,不想麻烦你们,但其实你们比我想象的要理解我。"
晓玲眼眶红了,握住我的手:"爸,您永远是我们的依靠,即使您需要我们的照顾,这种依靠也不会变。"
秋天来了,小区的老槐树叶子黄了,风一吹,落了一地金黄。
我依然每天早上去树下坐会儿,看人来人往。
不过现在我戴着晓军买给我的智能手表,可以测心率和血压,遇到异常还会自动报警。
小区里的人都认识我,经常有人来跟我聊天。
退休的王老师会带着他的棋盘来找我对弈;隔壁李大妈有时候会给我送些自己做的点心;小区的保安小张每天早上都会跟我打招呼,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
有时候,我会想起老张,想起他的无奈和悲凉。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邀请他来我家坐坐。
他听说我住院的事,很担心,一直想来看我,但被儿子拦住了,说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到处跑。
好不容易找了个儿子不在家的机会,他来了,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我家的楼梯。
看到我们家的新变化——墙上挂着晓玲给我换的新照片,茶几上放着小明画的画,厨房里有晓玲周末做好冻在冰箱里的饭菜,还有那个手表——他沉默了一会儿。
"老周,你想通了?"他眼中有些羡慕,也有些不解。
"不是想通,是找到了新的平衡。"我笑着说,给他倒了杯热茶。
"我们这把年纪了,该服老,但不该失去自己。我怕亲人,其实是怕失去控制,但现在我明白了,接受帮助不等于投降。"
"孩子们也不是想控制我,而是真心担心我,我们需要互相理解,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相处方式。"
老张听完,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也该和儿子好好谈谈了。"
"或许我可以告诉他,我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但也愿意接受必要的关心。"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里有些欣慰,希望他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老伴年轻时在厂里加班,累了就靠在一起休息一会儿。
我问她:"咱们老了怎么办?"
她笑着说:"到时候再说呗。"
那笑容那么温暖,那么明亮,仿佛驱散了我心中所有的阴霾。
醒来时,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照在床头老伴的照片上。
她的微笑仿佛在告诉我:别怕,生活总会找到它的出路。
我突然想起什么,拿起电话,拨通了晓玲的号码。
"爸?怎么了?"电话那头,晓玲的声音带着担忧,大概是怕我又出了什么状况。
"没事,就是想跟你说,今天天气不错,晚上要是有空,带小明来吃饭吧。我想教他下象棋。"
"好啊爸,小明肯定高兴坏了。我下班就去超市买菜,咱们一起做饭。"晓玲的声音明显轻松了许多。
"行,别买太多,咱们吃不了。对了,让小明把他的新画也带来,我想看看。"
"一定。爸,您今天心情不错啊?"
"嗯,做了个好梦,梦见你妈了。"我笑着说。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槐树。
树叶虽然黄了,但树依然挺立,根深叶茂。
我想,人生到了晚年,也和这棵树一样,经历了春夏秋冬,有过荣景也有过凋零,但只要根还在地下牢牢扎着,枝丫就能在天上自由伸展。
接受帮助不是认输,而是一种新的智慧;害怕亲人不是无情,而是怕失去自我。
但当我们找到了彼此理解的方式,恐惧就会变成温暖,隔阂也会化为亲情。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带,仿佛指引着未来的路。
"我怕哪天起不来了,没人知道。"我轻声说,但这一次,话语里不再有恐惧,只有平静的接纳。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