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京的深秋,窗外银杏叶子铺了一地金黄,王建国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眼神放空。
落叶归根
北京的深秋,窗外银杏叶子铺了一地金黄,王建国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眼神放空。
曾经热闹的三居室,如今只剩他一个人,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仿佛在提醒着时光的飞逝。
六十八岁的他,退休教师,妻子病逝三年,儿子在国外工作,很少回来,生活过得像一潭死水。
茶几上散落着一些过期的报纸和杂志,电视里播放的新闻他充耳不闻,这几年来,他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是老知青李兆平。
"老王啊,明天咱们那个同学群聚会,你得来啊,都好几年没见着你了!"电话那头李兆平的声音依旧洪亮。
"聚啥会啊,大老远的,多麻烦。"王建国有气无力地推脱。
"诶,这回不一样,是庆祝咱们下乡五十周年,而且听说有个提议,要组织回农场看看,你说咋样?"李兆平兴致勃勃。
王建国心头一颤,农场?那个他离开后再也没回去过的地方。
"我再考虑考虑吧。"他含糊地回答。
挂了电话,王建国走到书房,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旧皮箱,里面装着他年轻时的照片和一些简单的纪念品。
手指轻抚过一张泛黄的合影,上面是二十来岁的他,穿着半新不旧的军绿色衣服,站在一群年轻人中间,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时间一下子回到了1969年,那一年,他刚满二十岁,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来到黑龙江北大荒第七农场。
那时候,北大荒的冬天冷得能把口水冻成冰,夏天的蚊子大得跟苍蝇似的,生活环境之艰苦,是城里娇生惯养的他从未体验过的。
第一年冬天,他冻伤了脚趾,肿得像萝卜一样粗,疼得他在炕上直打滚。
队里的小伙伴们都忙着干活,没人顾得上他,是刘玉梅,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姑娘,每天给他送热水,帮他擦洗冻伤的脚。
"王知青,再忍忍,听我奶说,这药虽然辣,但是管用,涂上去就不会溃烂了。"刘玉梅小心翼翼地给他涂抹着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草药。
那时的刘玉梅,扎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脸被北风吹得通红,一双手冻得起了道道口子,却依然轻柔地帮他处理伤口。
"谢谢你,玉梅同志。"王建国咬着牙,忍着疼痛说。
"别这么客气,咱农场的人都这样,互相帮助着。"刘玉梅害羞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像一朵在风雪中绽放的腊梅,清雅而坚韧。
后来,王建国的脚伤好了,开始和其他知青一起下地干活,从不懂到逐渐熟练,从畏惧到享受。
刘玉梅是生产队长老李的女儿,从小在农场长大,对农活得心应手,常常在一旁手把手教他如何插秧、锄草、收割。
"别着急,慢慢来,农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她总是这样鼓励他。
春天,他们一起在荒地上开垦菜地;夏天,在稻田里除草;秋天,在金黄的麦田里收割;冬天,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打雪仗。
不知不觉中,王建国对这个朴实的姑娘动了心。
那年除夕夜,队里组织大家一起包饺子,热热闹闹地守岁。
刘玉梅不知怎的,总是和王建国分在一组,两人肩并肩地站在土炕上,一个擀皮,一个包馅。
"王知青,你看我包的,像不像兔子?"刘玉梅举起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眼睛里闪着俏皮的光。
"嗯,挺像,特别是这两只长耳朵。"王建国故意逗她。
她"扑哧"一声笑了,脸颊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在灯光下格外动人。
这一笑,仿佛春风吹进了王建国的心里,化开了北大荒的严寒。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有使不完的劲儿,聊不完的天。
夜深人静的时候,知青宿舍里常常响起王建国的二胡声,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沉婉转。
刘玉梅总会悄悄地在门外听,直到曲子结束,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一次,王建国拉完曲子出门散步,正好碰见准备离开的刘玉梅。
"喜欢听?"他笑着问。
"嗯。"她点点头,眼睛亮亮的,"你拉的《梁祝》真好听,像在讲故事一样。"
"那我教你拉吧。"王建国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从那以后,每逢农闲的夜晚,他就教刘玉梅拉二胡,看着她笨拙却认真的样子,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王知青,你说你以后有啥打算?"一次休息时,刘玉梅轻声问道。
"我啊,想考大学,当个老师或者工程师之类的。"王建国眼里闪烁着憧憬。
"那...你会回来吗?"刘玉梅的声音更轻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纯净,眼睛里藏着星星。
"会的,我一定会回来。"王建国郑重其事地说,那一刻,他是真心实意的。
1972年,大学恢复招生的消息传来,王建国废寝忘食地复习,终于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中文系。
离别那天,几乎全连队的人都来送行,刘玉梅站在人群最后面,眼睛红红的。
"建国,城里人别忘了咱们啊!" "建国,学成了回来看看!"乡亲们此起彼伏地喊着。
王建国一一握手道别,最后走到刘玉梅面前。
"玉梅..."他有千言万语,却哽在喉咙里。
"拿着,冬天戴。"刘玉梅递给他一条手织的红围巾,声音有些发抖。
围巾上绣着两个小小的字母:W.J,是他名字的缩写。
"你等我回来。"王建国接过围巾,声音低沉而坚定。
刘玉梅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下。
谁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半生。
回到大学后,王建国的生活翻天覆地地变了。
明亮的教室,丰富的图书馆,清澈的自来水,松软的白面馒头...这些在农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都唾手可得。
开始,他还常常给刘玉梅写信,详细描述着大学生活,字里行间满是对她的思念和对未来的规划。
刘玉梅的回信总是充满期待,讲述着农场的变化和她如何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希望有一天能跟上他的步伐。
"建国,我开始自学初中课程了,虽然很难,但我每天都坚持看书学习。队里办了个夜校,我去听课,老师说我很用功。等你回来,我一定能当上农场的会计,到时候就不会拖你的后腿了。"
看到这些信,王建国心里既温暖又有些不安。
他在大学遇见了张芳,一个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姑娘,聪明、漂亮、见多识广。
张芳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院主任,家中藏书万卷,谈吐不凡。
每次和张芳一起去她家,王建国都会被那满墙的书籍和充满艺术气息的装饰所震撼。
而张芳也明显对这个从农场来的高材生有好感,常常邀请他参加学习小组和文艺活动。
渐渐地,王建国给刘玉梅的信越来越少,内容也越来越空洞。
他开始在信中回避关于未来的承诺,只是笼统地说学业繁忙,需要专心备考。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和刘玉梅实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那么淳朴,见识有限,如何能融入他即将步入的知识分子圈子?
而张芳则完美地契合了他对未来伴侣的想象:知书达理,能帮助他更好地融入城市生活和职场环境。
最终,在大学毕业前夕,王建国给刘玉梅写了最后一封信,委婉地表达了他们之间不适合的想法,并祝福她找到一个真正爱她、能陪伴她一生的人。
信发出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同时心中某个角落却悄悄塌陷下去。
从此,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刘玉梅,也再没踏上那片养育他三年的黑土地。
毕业后,王建国和张芳结婚,先是在一所中学教书,后来被提拔为教导主任,再后来进入教育局,一步步爬到了副局长的位置。
表面看起来,他的生活无比顺遂,但内心却总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
张芳虽然优秀,但性格强势,对家庭关心不多,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事业上。
他们的儿子小时候就被送去重点学校学习,后来出国留学,定居国外,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家庭聚餐时,张芳谈论的多是工作上的事情和社会热点,儿子则沉迷于国外的新奇事物,很少有人关心王建国的感受和想法。
"老王,你最近怎么老走神?那个教师培训方案你修改好了吗?"张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已经改好了,马上发给你。"王建国回过神来,打开电脑处理文件。
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之间重复了无数次,渐渐地,他学会了沉默和顺从。
1995年,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建国被推荐担任市直属重点中学的校长。
这本是个好机会,可就在上任前,他拒绝了一位领导的要求,不肯违规招收其亲属的孩子。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调离教育局,降职到一所普通中学担任校长。
"你看看你那些同学,现在哪个不是位高权重?就你,好不容易爬到副局长,又被贬回去当校长!"张芳经常这样数落他。
"做人要有原则嘛。"王建国淡淡地说。
"原则能当饭吃吗?你知道咱儿子出国一年要花多少钱吗?"张芳越说越气。
。
这反倒让张芳无话可说了。
五十五岁那年,张芳被查出患有乳腺癌,病情迅速恶化。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她变得柔和了许多,有一天晚上,她突然问王建国:"你有没有后悔娶我?"
王建国愣住了,摇摇头:"怎么会。"
"你骗人。"张芳虚弱地笑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姑娘,是那个农场的吧?叫什么梅的。"
王建国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我不怪你,我这辈子,活得太强势,对你和儿子都关心不够。"张芳轻声说,"我那时候吸引你,不过是因为我家的条件和背景,对不对?"
王建国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一开始...可能是的。但后来,我是真心敬重你的才华和能力。"
"可惜啊,我们之间少了点什么。"张芳苦笑,"别委屈自己了,我走后,有机会的话,去找找她吧。"
"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王建国眼眶湿润。
但张芳终究没能战胜病魔,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离开了人世。
儿子从美国赶回来奔丧,待了不到一周就匆匆回去了,说是工作走不开。
就这样,王建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度过了接下来的日子。
退休后,生活越发单调,每天不是在公园下棋,就是在家看书看电视。
偶尔,他会想起那个遥远的北大荒和那个叫刘玉梅的姑娘,想知道她过得怎样,是否恨他。
那条红围巾,他一直珍藏在皮箱最底层,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依然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记忆和良知。
"老王,聚会你到底来不来啊?"第二天,李兆平又打来电话催促。
"来,我来。"出乎自己意料,王建国脱口而出。
聚会那天,他刻意打扮了一下,换上一件深蓝色的毛衣,显得精神了不少。
七三届的同学们大多已近古稀之年,但见面后依然像当年那群毛头小子一样,互相打趣,谈笑风生。
"听说要组织去农场看看?"王建国试探性地问李兆平。
"对啊,下个月去,你去不去?"李兆平拍拍他的肩。
"我..."王建国犹豫了一下,"我去。"
回家后,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去农场意味着可能会见到刘玉梅,这令他既期待又害怕。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被自己辜负的姑娘,不知道她的生活是否幸福,是否已经原谅了他。
翻来覆去,他想起了那个月光下的承诺,想起了离别时刘玉梅眼里的泪水,想起了那条绣着他名字缩写的红围巾。
一个月后,十几位老知青搭乘火车,前往那个承载了他们青春记忆的农场。
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大厦变成了辽阔的田野,又变成了茂密的森林。
王建国的心情随着列车的前行越发紧张起来。
"兆平,你知道...玉梅现在怎么样吗?"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刘玉梅啊?"李兆平挠挠头,"我听说她嫁给了队长的儿子老李,日子过得不错。对了,她好像还当上了村里的文书,挺有本事的。"
王建国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到了农场,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昔日的泥泞小道变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低矮的土坯房变成了漂亮的小楼,到处是整齐的农田和现代化的农业机械。
"哎呀,这变化也太大了!"老知青们纷纷感叹。
他们被安排住在农场新建的招待所,条件比城里的宾馆还要好。
饭后,有人提议去看看当年的七连队部,据说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农场历史博物馆。
王建国的心怦怦直跳,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
走进博物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照片墙,上面是各个年代知青的合影。
其中一张正是他们那批知青的合影,二十岁的王建国站在后排,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朝气和些许不安。
"欢迎各位老知青回家。"一个温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王建国转身,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面容慈祥,眼睛清澈有神。
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这位是咱们农场的义务讲解员,刘大姐。"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介绍道。
"玉梅?"王建国不确定地问,声音有些发颤。
老妇人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你是...建国?王建国?"
"是我。"王建国点点头,喉咙发紧。
全场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刘玉梅欲言又止。
"五十年了。"王建国轻声说,眼中含着复杂的情感。
"是啊,五十年了。"刘玉梅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欢迎回家。"
那一刻,王建国感觉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随后,刘玉梅带领大家参观博物馆,详细讲解着农场的历史变迁和知青们的贡献。
她的讲解朴实却富有感染力,将那段艰苦岁月描绘得如此生动真实。
参观结束后,大家被安排在农场的招待所住下,晚上有欢迎晚宴。
王建国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在农场的小路上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年他住过的地窝子附近。
地窝子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整齐的砖房,但那条小溪却还在,依旧清澈见底。
他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回想着当年和刘玉梅在这里玩耍、洗衣的情景。
"这里变化真大。"刘玉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建国回头,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站在不远处。
"玉梅,我..."王建国站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坐吧,别拘束。"刘玉梅走过来,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递给他一杯热茶。
"谢谢。"王建国接过茶,小心翼翼地问,"你...这些年还好吗?"
"挺好的。老李是个实在人,对我很好。"刘玉梅平静地说,"我们有个儿子,现在在县城当医生,还有个闺女,在省城做老师。"
"那就好,那就好。"王建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重复着。
"听说你当了校长,又是局长的,了不起。"刘玉梅看着远处的农田,语气真诚。
"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不也退休了。"王建国苦笑道,"玉梅,对不起...当年..."
"别提了,都过去了。"刘玉梅轻轻摆手,"人各有命,我早就不记得那些事了。"
可王建国知道,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走后,我每天都盼着邮递员来,可你的信越来越少。"刘玉梅突然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王建国低下头,羞愧难当。
"我那时想,可能是你在城里太忙了。"刘玉梅继续说,"直到那封信...你说我们不合适,我当时差点没活过来。"
"玉梅,我..."
"别急着道歉,听我说完。"刘玉梅打断他,"那时候,我恨过你,也怨过自己。是老李一直陪在我身边,帮我走出阴影。"
"老李...就是队长的儿子?"
"对,他从小就喜欢我,但我眼里只有你这个'大学生'。"刘玉梅微微一笑,"他知道我等你回来,却从不急着表白,只是默默地照顾我,陪伴我。"
"等你的信来了以后,我整整病了一个月,是他天天给我端饭送水,陪我说话。"
"后来,我看开了,决定重新开始。老李对我很好,尊重我,支持我自学成才,还鼓励我去当文书,后来又考了农村会计。"
"我这辈子,虽然没离开过农场,但也算活出了自己的样子。"
王建国听着,心中既是欣慰又是遗憾。
"你呢?你的妻子..."刘玉梅小心地问道。
"癌症,走了三年了。"王建国简短地回答。
"节哀。"刘玉梅轻声说,又问,"孩子呢?"
"一个儿子,在美国,很少回来。"王建国有些落寞。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玉梅,如果...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你觉得我们会怎样?"王建国忍不住问道。
刘玉梅笑了,摇摇头:"人生没有如果,建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或许当初的分别,也是命中注定的。"
夜色渐深,两人起身往回走。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刘玉梅突然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
"你走的那天给我的照片,我一直留着。"刘玉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年轻的王建国,穿着半旧的军装,笑得阳光灿烂。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建国接过照片,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带回去吧,我已经不需要了。"刘玉梅微笑着说,"我现在有自己美好的生活和回忆。"
晚宴上,老知青们推杯换盏,回忆着当年的故事,笑声不断。
王建国看着远处的刘玉梅,她正和丈夫老李一起,招呼着每一位客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老李是个黝黑壮实的农民,说话直来直去,但眼神中对刘玉梅的疼爱和敬重是掩饰不住的。
"老王,发什么呆呢?"李兆平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没什么,就是感慨时光飞逝。"王建国回过神来。
"是啊,转眼五十年过去了,咱们都老了。"李兆平感叹道,"不过刘玉梅倒是越活越精神,你看她这气色,比咱们城里人都好。"
王建国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离开前,刘玉梅送给每位老知青一本亲手制作的画册,记录着农场这些年的变迁。
。
"这是我花了两年时间收集整理的,希望你们喜欢。"刘玉梅微笑着说。
"玉梅,你太用心了。"王建国感动地说,轻抚着画册中自己年轻时的照片。
在画册的最后一页,有一张他和刘玉梅站在麦田边的合影,照片下面写着:"青春无悔,记忆长存。"
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只有对那段纯真岁月的珍藏。
"玉梅,谢谢你...原谅了我。"临别时,王建国真诚地说。
"哎,有啥好原谅的,人活一世,谁没个年轻时候做过的傻事?"刘玉梅豁达地笑了,"再说了,要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呢。"
"你这是反过来安慰我啊。"王建国苦笑。
"不是安慰,是事实。"刘玉梅认真地说,"当年为了等你回来,我拼命学习文化知识,后来虽然你没回来,但那些知识却让我在农场站稳了脚跟,成了村里第一个女文书,还办起了夜校,帮助更多的乡亲们认字读书。"
"看来,我当年的'负心'反倒成全了你。"王建国自嘲道。
"可以这么说。"刘玉梅笑着点头,"所以啊,咱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感谢。"
这番话,如同一股清泉流入王建国的心田,洗涤了他多年的愧疚和遗憾。
返程的火车上,王建国一直沉默着,手里捧着那本画册,思绪万千。
回到北京的家,他突然觉得这个空荡荡的房子更加寂寞了。
他想起刘玉梅的笑容,想起她和老李之间的默契,想起农场那群淳朴的乡亲...
一个念头忽然在他心中升起:何不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记录和传承知青文化?
第二天,他联系了几位老同学,提出了筹建"知青文化馆"的想法,得到了热烈响应。
他开始四处奔走,收集资料,整理文物,撰写文章,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这个新的事业中。
半年后,"北京知青文化传承中心"初具规模,吸引了不少媒体关注和社会支持。
王建国写信给刘玉梅,邀请她和老李来北京做文化馆的顾问,并附上了往返机票。
出乎意料的是,刘玉梅婉拒了他的邀请。
"建国,感谢你的好意。我和老李年纪大了,不习惯坐飞机,也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我们在农场生活了一辈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的牵挂。不过,我可以帮你整理一些关于农场的史料和照片,寄给你做参考。祝文化馆越办越好。"
看着这封回信,王建国既失望又理解。
他想起刘玉梅说过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是啊,他选择了城市,而她选择了农场,各自在不同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一年后,"北京知青文化传承中心"正式开馆,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
开馆仪式上,王建国作为创始人发表了感人肺腑的讲话,讲述了知青岁月对他人生的影响。
参观者中,有一对母女特别引人注目,女儿大约三十多岁,文静优雅,母亲看上去六十多岁,朴素大方。
讲话结束后,这对母女走向王建国。
"王叔叔,您好,我是刘玉梅的女儿李小红。"年轻女子微笑着说,"妈妈身体不好,来不了,特意让我带着姥姥来看看您的文化馆。"
王建国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您是..."
"我是玉梅的妈妈,咱认识。"老人家笑着说,"当年你在我家吃过不少饭呢!"
王建国这才恍然大悟,激动地握住老人的手:"是啊,是啊,您还给我织过手套呢!"
"记性真好!"老人家开心地笑了。
"我妈妈让我带个东西给您。"李小红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王建国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红色的围巾,正是五十年前刘玉梅送给他的那条,只是颜色已经褪了不少。
"这..."
"妈妈说,她找到了您当年留在农场的这条围巾,想还给您,也算个纪念。"李小红解释道。
王建国拿起围巾,心潮澎湃,那上面依稀可见绣着的"W.J"两个字母。
"谢谢,真的谢谢。"他哽咽着说。
"妈妈还让我告诉您,她很为您骄傲,能把知青的故事传承下去,是件很有意义的事。"
那天晚上,王建国邀请李小红和老人家一起吃饭,详细询问了刘玉梅的近况。
原来,老李前年因病去世,刘玉梅一个人继续经营着他们的果园,虽然生活不易,但依然乐观坚强。
"我妈常说,人这一辈子,开心最重要。"李小红说,"她现在在村里开了个小型图书室,免费让村里的孩子们看书,特别受欢迎。"
听着这些,王建国心中既欣慰又感动。
送走李小红母女后,他回到家中,轻轻抚摸着那条红围巾,思绪飘回五十年前。
在那个物质匮乏但精神充实的年代,他和刘玉梅之间曾有过一段纯净的感情。
虽然最终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那段青春岁月,却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第二天,王建国把红围巾小心翼翼地挂在文化馆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放上了一块小牌子:"一位知青与农场姑娘的回忆"。
这条围巾,成了文化馆里最受欢迎的展品之一,每个参观者都会在它面前驻足,听王建国讲述那段动人的故事。
从此,王建国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
他不再是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发呆,而是每天到文化馆去,给年轻人讲述那段艰苦而珍贵的岁月。
有时,他会收到刘玉梅寄来的信和农场的特产,信中总是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待。
他也会回信,告诉她文化馆的点滴变化和参观者的感人故事。
他们不再谈论过去的遗憾,而是分享各自当下的喜悦和收获。
一天,王建国在整理资料时,突然发现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刘玉梅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坐在田埂上,手里捧着一本《简明英汉词典》,阳光照在她专注的脸上,美得如同一幅油画。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为等你回来,我拼命学习。"
那一刻,王建国终于明白,青春虽然远去,但在北大荒播下的种子,已在不同的土壤中开花结果。
他和刘玉梅,都没有辜负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只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去珍藏和传承。
离去与重逢,失误与补偿,所有的遗憾与欣慰,都在时间的长河中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而他,王建国,在迟暮之年,终于找回了内心深处的那份宁静与安宁。
窗外,北京的秋天依旧,落叶纷飞,银杏叶子铺了一地金黄。
王建国坐在窗前,细细抚摸着那条褪了色的红围巾,嘴角泛起一丝释然的微笑。
来源:粉红猪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