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农历二月二炒豆的脆香好像还没有在味蕾中完全散尽,浙东这座海岛上的气温却像是在跟时令赛跑一般,蹭蹭往上窜,春分时节,倒春寒还时不时在北国大地翩翩起舞,而岛上却已经是暖风拂面,春意浓浓了。
文/郑传东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农历二月二炒豆的脆香好像还没有在味蕾中完全散尽,浙东这座海岛上的气温却像是在跟时令赛跑一般,蹭蹭往上窜,春分时节,倒春寒还时不时在北国大地翩翩起舞,而岛上却已经是暖风拂面,春意浓浓了。
海岛属于亚热带气候,每年都要栽种两季水稻。这个时候,正是早稻的播种季节,农民们开始忙碌起来。田垄之间,处处是他们劳作的身影。河沟旁,那架有些年岁的老水车,在后生们奋力操弄下,旋转的水斗把河水源源不断地引入稻田,稻地里,老农民一手扶着犁耙,一手挥动竹鞭,随着一声声吆喝,健硕的老水牛温顺地听从号令,从这头犁到那头,不知疲倦。
待稻田里的水没过脚面,农民们把早已育好的稻秧,用箩筐一担担挑到田边,抛撒在田中,然后弯腰弓背,把秧苗一把一把插进水下的泥土之中。没几天功夫,原先一排排歪歪扭扭的稻秧,在完全吸收了水田的肥力之后,挺胸而立、整齐划一,放眼望去,连片的稻田泛起绿波春浪,那满眼的青翠,是生命的原色,是希望与丰收的孕床。
海岛名岱山,辖区面积五千多平方公里,陆域面积却只有三百多平方公里,特殊的地理环境,将岛上的原住民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在海边渔村居住,以打鱼为生的渔民,另一类是在山岙间生活,以种植水稻和蔬菜维持生计的农民。
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是岱山岛中部一个叫做石马岙的古村落。
百度对岙的释义极简:浙江、福建等沿海一带称山间平地(多用于地名)。石马岙正是这种地形,周边是植被茂密的山峦,部队营房与家属院三面环山,一座结实的大门与一道长长的水泥围墙,把营区与外界分隔开来。从营区大门出去,是一片开阔地,说是开阔地,其实就是连成片的河沟与水稻田。
当年,海岛同大陆一样,不仅物质资源匮乏,教育资源也极其紧张。石马岙周边的适龄学童,不管是部队子女还是地方孩子,都集中在一所名叫“东风小学”的学校里读书。学校是由一座旧庙改建而成的,周边除了一条连接各居住点的土马路之外,全部都是稻田,庙堂被改造成了老师们的办公室,办公室左右两侧各建了五六间教室,用高墙一围,外人根本分不清里面是庙还是学校,因此,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习惯把学校称为大庙。
大庙,一度是我们的天堂。“当当当”的下课铃一声,不大的操场上顿时热闹非凡,同学们充分利用这宝贵的十分钟嬉戏玩耍,有顽皮的学生,趁值守的校工稍不留神,便悄悄溜出院门,跑到稻田中去寻觅蝌蚪的身影,或者在田埂间捕捉纷飞的蜻蜓。玩着玩着就忽略了上课铃响,待老师出门寻找的身影一闪现,眼尖的学生拔脚一溜小跑回到课堂,而那位趴在田埂上,手拿小木棍,正在专注捕捞小蝌蚪的倒霉蛋,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师提溜着耳朵“送”进教室。
从家到学校之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稻田间穿越而过,河边一棵棵婀娜的垂柳在春风轻吻下,由黄变绿,萌出嫩嫩的细芽。风吹柳动,那轻摆的柳枝,好像在召唤我们:快来,快来!于是,在大孩子领头下,众伙伴挽起裤脚,穿过田埂泥泞的小道,爬到柳树上,学着电影中解放军树叔的样子,用柳子编成帽子戴在头顶,顺手折下一截柳条,将树皮慢慢拧松,抽出枝干,把空心的树皮一头捏扁,刮去一圈薄皮,放在口中一吹,悦耳的柳笛声便四散开来。
突然,有人跺着脚,惊恐地大喊起来,原来是蚂蝗(水蛭)不知不觉间吸附到了小腿上,黑乎乎的蚂蝗将吸血的头深入腿肚子,只留下圆滚滚的身子在外,煞是吓人,胆大的同学蹲下身子,用手使劲拍打蚂蝗叮住的部位,直到蚂蝗从小腿上脱落。一场虚惊过后,被叮咬的同学穿上刚刚在慌乱中甩掉的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痕,和同伴们一起,说笑着、打闹着,沿着狭窄的田埂继续欢快前进。
稻花飘香的时候,预示着丰收的日子就在眼前。做为劳动课的补充,稻收时节,老师会带领高年级的学生参加助农劳动。在农民伯伯的指导下学习割稻、捆稻、打稻,其中割稻跟打稻是最复杂、最难干的活,割稻时,镰刀角度掌握不好,会割到自己的手或腿,打稻机是脚踏的那种,要是力度把握不准,不但脱不下谷粒,还能把稻捆也卷进去,正确的方法是,用力均匀地踩踏踏板,将稻穗放在滚动的卷轴上,左右翻卷脱粒。
劳动结束,拖着一身疲惫到家,母亲早已做好饭菜等着了,端起米饭,连菜都不就,几口填入腹中,那碗,像被舔过一样,干干净净,闪着光亮。“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意蕴,只有通过劳动,才能深深的感知。
早稻收割完毕,炎热也随之而来。知了开始在树上无休无止的聒噪,令人心乱。
家属楼后面的山脚下,是大人用旧油毡布跟渔网围成的鸡栏。母亲养的那几只鸡,此刻全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为吃上鸡蛋,我头顶烈日,手挎竹筐,顺着稻田捡拾遗落的稻穗,有时候,在已经脱过粒的稻捆里,还能翻找出不少漏掉的稻穗。回到家,把稻穗撒进鸡栏,鸡却无动于衷,平日抢着吃的稻子,此刻没有了丝毫的诱惑力,歇伏的鸡不进食就不肯下蛋,急也没有办法。
世红,是我的同班同学,大名叫房勇,他爸爸是营房科干事,老家是沿海的一座县城,房干事入伍前就常在海边打鱼捞虾。在那个缺油少盐的年代,部队随军家属大多没有工作,且家家都有好几个孩子,能吃饱但绝对吃不好,唯有房干事经常改善生活,家中时不时飘出鱼虾的鲜香,久而久之,“鱼干事”的昵称便在部队传开来,房干事反倒没人叫了。
世红继承了他老爸善于捉鱼摸虾的基因。每当星期天或学校放假,我便跟在他身后,在河沟边,或者在水库旁甩开钓杆,但总不得法,每每空手而归,世红却连连收获巴掌大的鲫鱼,有一次,世红这个行家里手,在河边蹲了老半天也不见鱼儿上钩,正纳闷,只见鱼浮猛的向下一沉,赶紧把鱼杆向上拽,一条大大的黑鱼被拉了上来,世红低声嘀咕:“怪不得钓不着鱼,原来是这个家伙在捣乱。”
收割后的稻田泥土松软,最适合挖泥鳅。我学着世红的样,拿把铁锹,提着小桶,找准一个洞,把铁锹扎下去朝上一翻,一条条肥肥胖胖的泥鳅便挖了出来,正挖的起劲,忽然一条黄褐色带花纹“水蛇”在铁锹下现身,我吓得把锹一扔,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就听见世红在身后哈哈大笑:“傻瓜,这哪里是水蛇,这是黄蟮,在上海能卖木老老(浙江话,很多的意思)钞票哩”。
提着大半桶肥美的泥鳅回家,泥鳅、黄蟮这些南方人喜好的鱼类,北方人却不习惯、也不会享用,于是就便宜了那些鸡。母亲把泥鳅,还有那值“木老老”钞票的黄蟮一起剁碎,放入脸盆中,与稻糠一起搅拌均匀端进鸡栏,还未等鸡食全部倒入槽中,鸡闻到荤腥味,一反常态,呼呼啦啦扑散着翅膀围拢过来,脑袋顶着脑袋抢食着这难得的“饕餮大餐”。
付出就有回报。在这些蛋白质丰富、维生素跟矿物质含量极高的“营养品”滋补下,那群红脸母鸡便接二连三发出“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有时候,我会迫不及待从鸡窝中捧出几个刚下的鸡蛋,眼巴巴交到母亲手中,企盼母亲开恩,奖励我这个“促蛋”功臣一个煎蛋,哪怕一个水煮蛋也行,但母亲似乎觉察不到我的小心思,只顾把鸡蛋小心翼翼放入竹篮,攒多了拿去卖掉,用以弥补拮据的家庭生活。
只有每年的清明节和生日那天,母亲会早早煮好两个鸡蛋,装进线钩的网袋,挂在我和弟弟的脖子上。
岁月悠悠,卷走了人世间万般风情。唯有那些垂老的往事,像一张张泛黄的相片,定影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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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奇幻喜鹊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