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被束缚着,不论哪个角落,不论人、动物、植物以及其他物质,我们都被束缚在一种无形的力量里(像一张蛛网里的尘埃,或者一枚吸铁石上的铁屑……)因为关系的变化,束缚也随时处在变化之中。束缚本身也在运动。通过不同的视角,我们甚至能得知束缚的轨迹或半径。对比过去,我们
作者:
李晁:湖南益阳人,现居贵阳。
我们被束缚着,不论哪个角落,不论人、动物、植物以及其他物质,我们都被束缚在一种无形的力量里(像一张蛛网里的尘埃,或者一枚吸铁石上的铁屑……)因为关系的变化,束缚也随时处在变化之中。束缚本身也在运动。通过不同的视角,我们甚至能得知束缚的轨迹或半径。对比过去,我们被束缚于现在;对比宇宙,我们被束缚在确定的星球;对比丰富的语言,我们被束缚在单一的语言环境里,凡此种种。
束缚有它的极限,在它的张力尚未被某种作用力破坏的时刻,如同松紧绳所能承受的最大拉力,超过了,绳子断裂,一分为二;没超过,松紧绳就还是那根松紧绳,不论它是短形态还是长形态。束缚也有它的重心,它由此生发,往外辐射,直到承载的临界。没有重心,事物便会失衡、会沦为散沙,而找准重心正是努力维持自身的平衡——一种范围里的相对平衡。束缚的扩大与缩小,都要相应调整重心,因它所承载的物质和运动发生了改变。
人际关系或网络如同自然一般,也有自我的平衡时刻。也是因为人,主观能动起到了观察识别乃至做出判断抉择的依据,俗世眼光中的成败来源于此。一切的重心来源于个体的判断。这判断首先来自对环境的掌握,当微小的判断并不影响整体时,它便催生了更为大胆的判断,乃至颠覆原有的重心,想要向环境发起挑战,一旦越过那个度,失败就埋伏其中,于是人再次退回自身,重新思考与环境的关系,从而做出合理的判断,如果有可能,放弃时时需要校准的判断,回到本源。
这是熊生庆小说《平衡术》带来的思考,它的结尾越过了此前对事物平衡的看法,借着蜕变后的人物之口,道出了它的要义:“我们从未意识到平衡术的真意在没有平衡术的地方。”这句话为小说作结,它超越了此前人物的追求,那庞多的欲望,而回到了一个人的本源时刻,一种放弃庸人自扰的状态。这是小说想要宣示的。
小说的环境来源于县城,一种当代生活最为浓重的缩影,往上可以眺望都市,因它具备都市生活的模型与范式,往下能衔接乡村,因为它根植于无数乡村之间,不论人员构成,还是风俗习惯,都与乡村保持了更为紧密的关联,它更是熟人社会所能承载的最大舞台,县城也因此成为了折中地观察当代社会的窗口,它的兼容并蓄,它的野心与固守,使它成为了当代文学重要的表现场域。
一个曾经的平衡术演员,成为了县城里的商人,随着时代变换着生意,他是三兄弟中的老二。亲情社会的伦理是彼此需求,而对于县城来说,这是亲情伦理表现的重要舞台。老二怀庸要来省城里看望老大,老大怀中因为调动离开了县城(姓名的设定是小说的寓味一种,“中庸”在此不言而喻),他的离开打开了一道出口,他终于可以稍稍避免陷入县城生活那如蛛网般的关系中,这给他带来了审视的距离。
老二要来,老大立即陷入警惕之中,这是老大怀中这一人物自带的敏锐,这敏锐来源于他的经历。在官场,人的离开(往边缘单位的调动),几乎可以被视作失去影响,这一影响来源于主人公自我的定位与判断。暂且不论这样的判断是否准确,但作为局外人的老二怀庸看来,这影响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它由直接变为了间接,因老大背后尚有贵人,贵人虽已退休,但人脉尚在。“人脉”正是县城生活无法绕开的症结。于是本来没什么重大事件的请托,因为一次饭局的组合,开始被放大,小说在这一地带展现了作者对县城生活的精微理解。
理解之一,即返乡之旅。返乡出于邀请,也出于老大的自我需求,两者一拍即合,也成为一道观察县城生活的有力窗口。待人接物里的“官场”的味道、小吴圆滑中的一丝不乱,让老大有一种舒怡的熟悉感,这熟悉感是曾经生活带来的体验,是刻入骨子里的记忆。
理解之二,对饭局的掌控。与老大曾经有过工作摩擦的同僚已跻身副县长的领导岗位,老大的尴尬身份便被确定,因而当领导在饭局上要求老二表演曾经拿手的“平衡术”时,出丑的局面必然出现。作者的有力之处也正在处理表演失败这一重要时刻,老二重重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领导却离开了,这假装的不在场成功化解了人物的尴尬,如果要读懂县域生活的人情世故,这一笔不能被轻易跳过,它展现的正是小说家对不同人物的理解与对局面的把控。
这些侧面虽然表现了县城生活的交际之道,但小说并未停留在这样一种简单的还原之中,既通过还原展现一般化的生活场景。小说的雄心是并不满足对这一场景的呈现、对生活的还原,它有自我想要述说的目的——既通过真实的、被一再框定的狭小环境,书写出内心更为真实的追求,以及,对生活的廓清与真正理解。
因此,小说出现了一个旁逸斜出的人物,小吴。小吴本是一个镇上的公职人员,却对老二的平衡术有着莫名的喜爱,所以一直追随老二左右,希望得到传承。小吴也是个被误解的人,返乡之旅即已揭露出他的“圆滑”都来自老二的言传身教,这是极有意思的一点,因老二并非公门中人,可他的安排却深谙官场的“舒适区”。
小吴的单纯明丽与老二的虚与委蛇形成一组对照。小吴对“平衡术”的追慕、向往恰恰是老二逐渐丢失的东西,而小吴身上尚未彰显的习气却被身为官场外的老二所拥有,两者的奇妙遇合正是《平衡术》所要带来的揭示,它显现出了人物各自的偏移(对于既定环境来说)。也因此《平衡术》也可以被视作“失衡术”。小说人物总要想打破自身的环境,可一再受到磋磨。像老二对老大说的那句具有现实意味的话语,“哥,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在别人眼里始终是个耍戏的?”小说不动声色地制造了这一矛盾和困境,一种局外人想要入局、局内人却想探身出去的艺术效果。
面对这一局面,率先觉醒的是老大,他以旁人的视角参与见证了这一过程。所谓的平衡,原是自我欲望与失落生活产生的相互作用。老大的家庭生活是这一主题的重要补充,通过对夫妻关系的拉锯表现,老大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自我的梦境之中。人人都想要找到生活里的平衡点,因为是“想”、是“欲求”,于是便平添出许多不必要的负担与障碍,以及基于这一考虑所作出的重心安排。本来即是幻象的生活,人物又如何能找准自我的重心?小说通过这样内外两组情节与线索的设定,发现了生活的重心原来并不在自己眺望出去的部分,而来源于实实在在的脚下道路。
小说通过这一微小的切片,切入县城生活的人际缠绕,与个体产生的强烈反应,借助县域生活这一舞台,展现了人物自我的欲望与追求,在一再的错位之中,抵达了醒悟的过程。
也只有醒悟才会看到,原来我们以为的束缚、那捆绑我们的东西,来自自我的执念,执着越深,束缚则越紧,小说对此做了一次祛魅的处理。这并不是要告诉我们,束缚本身不存在,而是,我们对待束缚可以有不同的看待方式,当人物跳脱出来,去掉枷锁,会发现那束缚我们的,原是束缚的观念以及想要解套的急迫之心。
《平衡术》营造的现实具有普遍的意味,这是小说的“实”,但最终,小说打破桎梏,通过人物变化,给出了一条明晰的道路,乃至奋力一跃,从而让小说具备了形而上的意义。作为短篇小说,如此带着“总结”意味的结尾是与风险共存的,因它极易沦为说教。然而《平衡术》通过它对现实的坚实书写,达成了这一转化的过程,它让我们在读到结尾时,不再有刻板的印象。奥古斯丁说,“人类确实只因‘开头’而得到净化”,但对于《平衡术》来说,它的净化来自结尾。对比“隐”与“藏”的结尾,《平衡术》有着一槌定音的魄力,这是一个小说家拥有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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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南风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