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起拆迁这事,我们县里人都有话说。谁家摊上拆迁就跟中了彩票似的,这话是有道理的,也是没道理的。
说起拆迁这事,我们县里人都有话说。谁家摊上拆迁就跟中了彩票似的,这话是有道理的,也是没道理的。
接到大叔电话那天,我正在修院子里的水管。五月的阳光晒得水泥地冒着热气,手机贴在耳朵上,汗珠顺着脖子往衣领里钻。他说老家祖宅要拆了,让我赶紧回去一趟。
“老四,镇上通知下来了,咱家那老宅子终于轮上了,你赶紧回来签字吧。”
我手上还攥着管钳,思绪一下子被拽回了许多年前。那个堂屋门口有棵老槐树的院子,奶奶总在树下择菜,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跳舞。
“真拆啊?那房子至少八十年了吧?”我问。
电话那头大叔咳嗽了一声,“哎呀,早该拆了,破房子有啥用?咱镇上要发展,拆了盖商品房,补偿款也不少呢!”
“那分配…”我话未说完,就被大叔打断。
“这事你别操心,反正你早就搬出去了,老宅又不是你的,名字在我和你二叔头上。你只要回来签个字就行,该办的手续我都准备好了。”
放下电话,我摸了摸湿透的背心。想起祖宅那个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心里莫名一阵酸楚。奶奶去世后,我考上县城的工作就搬出来了,但每年春节还是会回去看看,那里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回老家的班车。
车窗外,农田和树丛交替掠过,记忆像打翻的酱油瓶,漾了一地。我想起小时候,奶奶总是偷偷塞给我几块钱,让我去村口小卖部买冰棍。她每次都叮嘱我,“别告诉你叔叔。”
当时不懂,长大后才明白,那是奶奶从卖鸡蛋的钱里省下来的。
班车在颠簸中驶入了镇子。下车时,我被迎面而来的拖拉机尾气熏得直咳嗽。镇中心新立了一块电子屏,滚动播放着”美丽乡村建设”的标语,屏幕下方的日期停在去年十月。
老家的院子比我记忆中小了很多。红砖灰瓦,歪斜的院墙,破败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大叔见我来了,从兜里摸出钥匙,锁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老四来了啊,一路上累不累?”大叔脸上挂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他今年五十多了,发际线后退,肚子却前进,一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格子衬衫绷得扣子直叫唤。
“你二叔一家也来了,在屋里等着呢。”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进院子。
堂屋里,二叔坐在太师椅上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旁边放着一个塑料水杯,杯盖上搁着半个咬过的花生糖,看上去黏糊糊的。墙上挂着奶奶的遗像,都积了一层灰,像是隔着一层纱在看我们。
“老四来了。”二叔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
我刚想说话,大叔就拿出一叠文件,“来,签个字就行。这是拆迁补偿协议,镇上给了咱家一百二十万,还有两套安置房。”
我翻开文件,一目十行地看着,“那分配…”
“这还用分吗?”大叔打断我,“老宅登记在我和你二叔名下,各自一半。你爸早就不在了,你又没在这住,还能落你什么?”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沉。虽然房产证上没有我的名字,但那是因为老家祖宅是爷爷留下的,按理说,我爸的那份本应由我继承一部分。
“大叔,我爸当年也是这老宅的主人之一,按照遗产继承,我应该…”
“继承?”二叔突然笑了,“你爸十几年前就走了,他生前也没要过老宅的一砖一瓦。再说,这些年老宅的维修、地皮税都是我和你大叔出的,你出过一分钱吗?”
我想说点什么,却被厨房传来的声音打断。
“吃饭了!”是大婶的声音。
饭桌上很丰盛,大婶特意做了红烧肉和清蒸鱼。席间,大叔和二叔说笑着,讨论怎么用拆迁款投资做生意,气氛诡异的和谐。
“老四,你在县城混得咋样?听说你那个副科长还不如我们这种吃了拆迁款的农民滋润啊!”二叔家的儿子,我的堂弟夹了一筷子鱼肉,笑着说。
我笑了笑,没接话茬。
酒过三巡,大叔拍着我的肩膀,“老四,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咱是一家人,等拿到钱,大叔给你两万块,算是帮你添置点家用。”
两万块。我在心里默念这个数字。一百二十万的一百分之六。
饭后,大叔把拆迁协议推到我面前,“签了吧,镇上还等着呢。”
我看着协议,手却像灌了铅一样重。不是为了钱,而是这种被亲人算计的感觉,像块石头堵在胸口。
“我想上去看看我以前的房间。”我站起身,不等他们回应就上了楼。
老房子的楼梯吱呀作响,像在讲述它见证过的家族故事。我推开曾经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门,尘土扑面而来。房间里几乎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张老旧的木床和一个勉强能用的衣柜。
床头柜上有一张褪色的照片,是我小时候和奶奶的合影。照片上的奶奶眯着眼睛笑,手里攥着一把瓜子。
我坐在床边,思绪万千。突然,床脚下的一块松动的地板引起了我的注意。小时候,我曾在那里藏过零花钱和小玩具。出于好奇,我掀开了地板——
一个小木盒安静地躺在那里。
木盒上落满灰尘,但能看出是精心打磨过的,盒盖上刻着我的名字。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我从未见过这个盒子,它怎么会出现在我床底下?
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条和一个红布小包。纸条上是奶奶熟悉的字迹:
“四儿,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老祖宅要拆了。这红包里是奶奶留给你的,是你应得的那份。你爸生前对这个家付出最多,修缮、添砖加瓦都是他的心血。你大叔、二叔对钱看得重,奶奶知道他们不会给你应得的份额,所以偷偷留下这个。别怪他们,他们也有难处。盼你平安喜乐,莫要为钱伤了亲情。”
我打开红布包,里面是一本存折和一枚玉佩。存折上的名字是我的,存款数额让我瞬间眼眶湿润——三十万。而玉佩上刻着”福禄寿”三个字,温润如脂。
这应该是奶奶多年来的积蓄。她一直都知道会有今天,所以早早做了准备。
我拿着木盒下楼,大叔和二叔还在商量着拆迁款的分配问题。
“老四,想好了没?”大叔问,眼睛盯着我手里的木盒,“那是什么?”
我平静地放下木盒,取出纸条和存折,“奶奶留给我的。”
大叔的脸色一下变了,伸手就要抢,“胡说!奶奶的东西我都清点过,没有什么木盒!”
“这是奶奶藏在我床下的。”我躲开他的手,“里面有奶奶写给我的信,还有这个存折。”
二叔看到存折上的金额,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不可能!奶奶哪来这么多钱?一定是你伪造的!”
我把奶奶的信递给他们看,“自己看吧,这是奶奶的字迹,你们认得。”
大叔接过信,手微微发抖。读完后,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然后缓缓地坐到了地上,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奶奶早就知道我们会怎么对你…”二叔喃喃道,声音里带着羞愧。
我把玉佩也拿出来,“奶奶还留了这个给我。”
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映在大叔和二叔脸上,像是奶奶温柔的视线。
大叔跪坐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老四,我们真的对不起你和你爸…”
二叔也低下了头,肩膀颤抖着。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五味杂陈。
“奶奶在信里说,希望我们不要为钱伤了亲情。”我轻声说,“我不在乎那些拆迁款,但我希望你们能记得,我爸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也是这个家的孩子。”
大叔抹着眼泪站起来,走到墙上奶奶的遗像前,久久凝视,“妈,您老人家看得真准…”
那天晚上,我们重新分配了拆迁款。我得到了应得的那份,但比起钱,更重要的是亲人间的重新理解。
回县城的班车上,我捧着奶奶的木盒,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那枚玉佩贴在胸口,温暖而沉重。
有时候,人生最珍贵的遗产,不是金钱,而是那些看不见的爱与智慧。
奶奶早已离世多年,却依然用她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她最疼爱的小孙子。我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爱是永恒的存在吧。
班车驶过一片新开垦的农田,几只白鹭在稻田上空盘旋。我忽然想起奶奶生前最爱看的一句话:“善良的人,福气都不会太差。”
我摸着胸前的玉佩,轻轻笑了。
过了两个月,老家祖宅正式动工拆除。拆迁那天,全家人都去了现场。
看着挖掘机一点点推倒那座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老房子,大家都沉默不语。当奶奶曾经坐过的那棵老槐树被连根拔起时,大叔忽然转过身,不让我们看到他的眼泪。
二叔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根皱巴巴的烟。
“抽吗?”
我摇摇头,“不会。”
“也好,”他自己点上,深吸一口,“你爸也不抽,说伤身体。他那人啊,总想得比我们远…”
他没继续说下去,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拆完后,我们一起去了镇上新开的饭店吃饭。酒过三巡,气氛和谐了许多。
大叔举起酒杯,“老四,奶奶最疼你,她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对不起,是大叔糊涂了…”
我举杯相碰,“大叔,咱们是一家人,别这么说。”
“你放心,”二叔也端起杯子,“拆迁分到的两套安置房,我们商量好了,一套给你。虽然比不上县城的房子,但那是咱老祖宅的传承。”
我点点头,心里暖融融的。
饭后,我去了镇上的小公园。那里新修了一个凉亭,亭子旁边是一片空地,听说要建广场舞场地。
我坐在亭子里,看着夕阳西下。手机响了,是同事打来的,问我拆迁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都解决了,”我说,“比想象中顺利。”
“那待遇怎么样?”同事八卦地问,“听说农村拆迁现在补偿挺高的。”
我看了看远处,拆迁工地的尘土还未完全散去,“嗯,还行吧。但最值钱的东西,不是钱。”
挂了电话,我从包里取出奶奶的木盒。在盒底,我发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一个暗格。打开后,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是我小时候拍的,全家人站在老祖宅前,笑得灿烂。
照片背面,是奶奶的字迹:“亲人永远是最宝贵的财富。”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合上盖子。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的晚霞像奶奶温柔的笑容,温暖而持久。
回家的路上,我决定周末请大叔二叔一家来县城吃饭。生活还长,亲情才是最长久的陪伴。
(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件事写下来。每当看到新闻里那些因为拆迁款反目成仇的亲人,我就会想起奶奶的木盒和那枚玉佩。它们不止是财物,更是一份情感的传承和智慧的结晶。或许,这就是老人常说的”传家宝”吧——不一定值钱,但一定珍贵。)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