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说啥?这个人是王铮?就是咱们连队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兵娃?"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电视上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专家怎么看都和我记忆中那个瘦弱的战友对不上号。
戈壁上的诺言
"你说啥?这个人是王铮?就是咱们连队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兵娃?"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电视上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专家怎么看都和我记忆中那个瘦弱的战友对不上号。
老婆端着刚削好的苹果走过来,好奇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电视。
"你发啥愣呢?这么入神。"她把苹果塞进我手里。
我摇摇头,笑了笑:"没啥,就是这人有点眼熟,像我以前当兵时的一个战友。"
"是吗?那么巧?"老婆随口应着,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
我盯着屏幕上那张成熟稳重的面孔,思绪如同戈壁的风沙,呼啸着卷我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是1978年的深冬,戈壁滩上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边防哨所的营房外,黄沙漫天,温度常年在零下三十度左右,我们站岗时耳朵冻得通红,裤腿上的汗水结成冰渣,硬得能扎人。
那年我二十岁,从山东老家入伍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王铮是半年前新分来的兵,山西人,比我小两岁,瘦瘦的身板,眼睛大大的,说话轻声细语,不像我们这些老兵那么粗犷豪爽。
刚来时大家还笑话他,说这小身板能扛得住戈壁的风沙吗?
连长甩着马鞭子,指着远处起伏的黄沙说:"看见没,冬天这风能把牛皮给你吹烂!"
王铮咽了咽唾沫,但还是挺直了背脊:"报告连长,我能行!"
这话说得倒是硬气,可新兵蛋子们谁不是这样?
头几天,王铮的确吃了不少苦头。站岗时冻得直哆嗦,训练时摔得鼻青脸肿,但这娃子韧性十足,从不叫苦叫累。
渐渐地,大家对他的印象改观了,尤其是他那股子学习的劲头,队里的报纸杂志都被他翻得卷了边。
休息时,别人打牌聊天,他就抱着一本破旧的《机械原理》啃个不停。
那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发现王铮的铺位空着。
戈壁的夜晚格外寂静,连风声都显得那么清晰。我披上军大衣,走出宿舍。
回来路上,我听见装备室里有轻微的抽泣声。
推门一看,王铮正蜷缩在角落里,看见我慌忙擦眼泪。
装备室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在他红肿的眼睛上。
"半夜不睡觉,躲这哭啥呢?"我坐到他旁边,从兜里掏出烟,递给他一支。
"不...不抽。"王铮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我点着烟,吸了一口:"咱当兵的,有啥难处说出来,兄弟们帮你扛。"
王铮沉默了一会,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我。
信纸已经被汗水和眼泪浸湿了好几处,字迹有些模糊。
我借着煤油灯的光,勉强看清了内容。信是他妈写的,说他爹得了重病住院,家里揭不开锅,妹妹上学的钱都拿去看病了。
"建国哥,俺爹病重,需要手术住院,家里拿不出钱来。"王铮声音发颤,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我妈托村里去县城的人捎信,想让我想想办法。"
他顿了顿,苦笑道:"可咱当兵的,一个月就那几块钱津贴,我这两年攒的钱都寄回家了,现在..."
我知道他的难处。那年头,农村家庭一场大病足以让全家陷入绝境。
"你爹需要多少钱?"我问。
"医生说要做手术,至少得七十块。"王铮抹了把脸,"咱们一个月才几块钱津贴,我哪来那么多..."
不等他说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有办法。"
回到宿舍,我悄悄地掀开自己的枕头,从枕套里掏出一个蓝布包,里面是我两年来舍不得花、一分一分攒下的津贴——整整七十块钱。
当时,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十来块,这可是我准备退伍后用来找对象、成家立业的底子钱啊。
我记得我妈临我入伍前叮嘱:"儿啊,部队条件苦,可你得攒点钱,回来还得娶媳妇呢!"
可眼下,战友有难,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我拿着钱回到装备室,王铮还在那坐着,眼睛红红的,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戈壁发呆。
"拿去吧,救人要紧。"我把钱塞到他手里。
王铮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推回来:"这...这太多了,这是你的积蓄,我不能要!"
"大老爷们,婆婆妈妈啥?"我瞪他一眼,"你爹的命比这值钱多了。拿着!等你安顿好了再还我呗。"
我硬把钱塞回他手里:"明天就去写信寄回去,耽误不得。"
王铮捧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他猛地站起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建国哥,这恩情我记一辈子!等我安顿好了,一定把钱还给你!"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那个瘦弱的身影在我眼中突然变得挺拔起来。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以为承诺就像戈壁上的胡杨,能顶住千年风沙。
谁知道,人生的道路比戈壁还要辽阔难测。
两年后,我和王铮先后退伍。
离开前,我们在连队后面的那片胡杨林里合了影,相互留下了家乡地址。
王铮再三保证:"建国哥,我一定会联系你,还你钱。"
我笑着拍他肩膀:"我等着,你小子可别忘了啊!"
回到山东老家后,我进了县城的国营机械厂当了工人。
那时候,能进国营厂是多少人羡慕的事,吃的是"国家粮",拿的是"铁饭碗"。
白天干活,晚上学技术,慢慢地熬成了班组长。
厂里有个叫赵丽的女工,手脚麻利,待人热情,经常给我递水递干粮。
起先我没多想,后来发现厂里人看我俩的眼光不对,这才明白人家姑娘有意思。
我们很快谈了恋爱,领了结婚证。
赵丽勤快贤惠,没几年就生了个儿子,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日子过得平淡充实,柴米油盐酱醋茶,工资奖金养家糊口,倒也逍遥自在。
刚结婚那会儿,我寄过几封信给王铮,地址是他退伍前给我的山西老家地址。
可信寄出去就像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赵丽看我闷闷不乐,追问原因。
我把王铮的事告诉她,她不以为然:"都说军中无戏言,没想到你那战友这么不靠谱,欠钱不还,连信都不回。"
我摇摇头:"铮子不是那种人,肯定有啥原因。"
赵丽翻了个白眼:"就你心好,别人都骑你头上了。那可是七十块啊,够咱们两口子半年工资了!"
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一直为王铮辩解:他那么老实的人,肯定是有啥难处。
每逢春节,我都会拿出那张和战友们的合影,看着王铮那瘦弱的身影,不禁会想:这小子现在在哪呢?
过得好不好?
他爹的病治好了吗?
九十年代初,改革大潮席卷全国。
国企改革,下岗分流,我们厂也难逃厄运。
一天,厂长召集全厂开会,宣布企业经营困难,需要精简人员。
"根据上级指示,本着'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的原则,我宣布第一批下岗名单..."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那天回家,我一言不发。赵丽看出我的异常,问明原因后,眼泪哗哗地流。
"咋办啊?咱家就指着你这份工资过日子,儿子还上着学呢!"她急得团团转。
我安慰她:"别担心,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咱不能等靠要,得自己想法子。"
那段日子真叫一个难。
四处找活干,干点小买卖,送过报纸,看过门,当过临时工。
有次下大雨,我在工地搬砖,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擦破了皮。
赵丽给我擦药时,眼泪直掉:"你说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好的工作说没就没了。"
我笑着安慰她:"别想那么多,当年在戈壁滩上守边防,比这苦多了。"
可当兵时那股倔劲又上来了,我咬咬牙,东拼西凑借了点钱,开了个小型机械加工厂。
白天干活晚上算账,硬是咬牙挺了过来,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当年在厂里学的技术派上了用场,我们出的零件质量好,交货及时,很快就有了固定客户。
家里条件渐渐好转,儿子也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日子就这么一年年过去,王铮的影子在我记忆里渐渐模糊,那七十块钱也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2008年,汶川大地震牵动着全国人心。
那天晚上看新闻,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位科研专家在废墟中指挥救援的画面。
专家们研发的生命探测仪帮助救援人员在废墟中找到了被掩埋的生命。
当镜头拉近那位专家的脸时,我愣住了——那人眉目间竟有几分像王铮!
虽然岁月给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头发也有些花白,但那双眼睛,那股认真劲儿,分明就是当年那个小战友啊!
"老李,你看啥呢?眼睛都不眨一下。"赵丽端着刚切好的西瓜走过来。
"没啥,就是那人有点眼熟。"我摇摇头,想必是我看错了。
世界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一个月后,儿子高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省城大学的机械工程专业。
我和赵丽高兴坏了,儿子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啊!
九月开学,我们一家三口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来到了省城的大学校园。
金秋的阳光洒在林荫道上,新生和家长们熙熙攘攘,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大礼堂里,入学典礼正在举行。校领导致辞后,主持人宣布:"下面有请我校机械工程学院王铮教授为新生及家长代表讲话。"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一动。
抬头望去,台上走上来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目光坚定,哪还有当年那个瘦弱小兵的影子?
可那眉眼间的神韵,说话时微微皱眉的习惯,分明是三十年前和我同吃同住的战友啊!
王铮教授的发言很朴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句句入心。
他讲到自己的成长经历,提到年轻时因家庭困难险些辍学,是一位军中战友的无私帮助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同学们,人生路上会遇到很多困难,但也会遇到很多贵人。记住别人的好,也学会去帮助别人,这就是生命最美的接力。"
听着这话,我眼眶发热,一旁的赵丽察觉到我的异样,悄悄问:"怎么了?"
"可能...可能是那个教授就是我当年的战友。"我低声回答。
赵丽先是一愣,随即激动起来:"真的假的?那还等啥,赶紧去认个亲啊!"
典礼结束后,我鼓起勇气挤过人群,来到台前。
王铮被一群学生和老师围着,正在回答问题。
我在一旁等待,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万一认错了人多尴尬啊?即使是他,人家现在是大学教授,还记得当年一个普通战友吗?
好不容易等人群散去,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请问,您是不是1978年在戈壁滩边防当过兵?"
他愣了一下,仔细打量我:"您是..."
"李建国,曾经借你七十块钱救你爹的那个山东大老粗。"我笑着说,心里却忐忑不安。
王铮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盯着我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紧紧握住我的手:"建国哥!真的是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啊!"
他激动得声音发颤,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好像怕我又会消失一样。
周围的师生都惊讶地看着我们,我也顾不上害臊,眼泪差点掉下来。
"走,去我家!今天必须把这三十年的账好好算一算!"王铮几乎是拽着我往外走。
赵丽和儿子面面相觑,我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先回宾馆,我去老战友家坐坐。"
儿子却兴奋地说:"爸,我也想听听你们当兵的故事!"
于是王铮干脆招呼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他家。
王铮家住在教师公寓,是个宽敞明亮的三居室,装修简单却很温馨。
他妻子杨雅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得知我们的关系后,热情地端上茶水点心,还特意去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王铮拿出家里最好的茶叶,手都有些抖。倒茶时,他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
"建国哥,你那七十块钱寄回家后,我爹做了手术,总算保住了一条命。"王铮眼中含着泪,"后来我退伍回家,爹拉着我的手说,必须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不能辜负了恩人的期望。"
"得亏有你那钱啊,要不然我爹肯定挺不过来,我家就散了。"
他接着说,退伍后在当地老师的帮助下自学,考上了大学,学的就是机械设计。
因为成绩优秀,毕业后留校任教,后来又出国深造,回国后成了这所大学的教授,还拿了国家级科研奖项。
"建国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七十块钱啊!没有那七十块,就没有我爹的命,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
王铮说着,起身去书房拿出一个红色的存折,郑重地递给我:"你看,这是我从1980年开始,每个月都存一点,本来是要还给你的。"
我接过存折一看,吓了一跳,里面的数目已经不小了。
"你小子,还真记着这事呢!"我有些哽咽,"不就七十块钱嘛,至于记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我给你寄了十几封信,全都退回来了。"王铮叹了口气,"后来打听到你们那个县城的机械厂改制了,再找就找不到人了。"
"我下岗后搬了好几次家,可不嘛。"我笑着解释。
"建国哥,这些年,我资助了二十八名贫困学生,每一次我都告诉他们,我是在传递建国哥的那份情谊。"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热乎乎的。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瘦弱的小兵成长为如此优秀的人才,我突然觉得那七十块钱花得太值了。
赵丽插嘴道:"老李,你看人家多有出息,还念着你的好。当年我还说人家不靠谱,欠钱不还呢,真是错怪人家了。"
杨雅笑着说:"老王常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他的恩人,报答当年的恩情。"
王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建国哥,这么些年,我一直亏欠着你啊。"
"铮子,钱我不能要。"我推回存折,"咱们还是把这笔钱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最后,我们决定用这笔钱成立一个"戈壁情"助学金,专门帮助那些家庭困难但求学心切的学生。
当晚,我们两家人促膝长谈,仿佛多年未见的亲人。
巧的是,我儿子正好被分到了王铮所在的课题组。
儿子兴奋得不得了:"爸,您说这是不是缘分?王教授可是咱们学院最厉害的老师,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了他的课题组呢!"
在王铮的指导下,儿子学习刻苦,渐渐成长为一名有潜力的科研新人。
而王铮的女儿大学毕业后,也在我的小工厂实习了半年,学习创业经验。
起初,我怕耽误人家姑娘前程,可她倒是挺喜欢厂里的氛围。
"叔叔,您这儿接地气,比那些大公司真实多了,我想先从基层学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两家人来往越来越密切。
儿子和王铮女儿经常一起讨论问题,互相帮助,逐渐产生了感情。
赵丽看出了端倪,私下对我说:"你说这俩孩子会不会有戏?咱们和王教授家成亲家,那可真是缘分啊!"
我笑着点点头:"随他们去吧,年轻人的事,咱们做父母的别瞎操心。"
转眼到了2018年春节,我们两家人约好一起过年。
孩子们都放了假,我们老两口开车去省城,带上了自家腌的咸菜和一些山东特产。
王铮家里挂满了红灯笼和春联,喜气洋洋。
看到我们来了,王铮和杨雅热情地迎了出来。
"建国哥,你来得正好,我特意买了咱老部队那边产的白酒,今天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酒桌上,我们回忆起当年在戈壁滩的峥嵘岁月,笑谈着彼此的青葱往事。
儿子和王铮女儿也聊得火热,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看着孩子们相处融洽,我和王铮坐在窗边,举杯对饮。
窗外,飘起了新年的第一场雪,晶莹的雪花在路灯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建国哥,有些缘分啊,真的是一辈子的事。"王铮感慨道,"当年要不是遇到你,我可能早就回老家务农去了,哪有今天啊。"
"那是你自己争气,"我笑着拍拍他肩膀,"你看我,还不是个小厂长,养家糊口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王铮认真地看着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没有高低贵贱。你创业那股子拼劲,比我教书育人厉害多了。"
他指着客厅里的孩子们:"你看他们,哪个不是受了咱们的影响?你儿子勤奋踏实,我闺女为人处世,哪不是从你们身上学的?"
我抿了口酒,看着案几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两个年轻士兵并肩站在戈壁滩上,笑容灿烂如同天上的星辰。
那时的我们,年轻气盛,以为能改变世界,却不知道是世界改变了我们。
那七十块钱,串起了两个家庭的命运,也见证了时代的变迁。
"铮子,人这辈子啊,金钱地位都是浮云,唯有真情才能穿越时光,就像戈壁滩上的胡杨,千年不死、万年不倒..."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