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我骑电动车路过，看见铺子罕见地拉了卷帘门。邻居王嫂正在隔壁的小卖部买冰棍，顺口问了句：“咋了这是？”
我们镇的李婶是卖馒头的，十年如一日，她家铺子从不关门。
那天我骑电动车路过，看见铺子罕见地拉了卷帘门。邻居王嫂正在隔壁的小卖部买冰棍，顺口问了句：“咋了这是？”
“你还不知道啊？李婶儿子考上北大了！”
王嫂边剥着冰棍皮边说。我愣了半晌。李婶那个不声不响的儿子学习那么好吗？平时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他们全家高兴疯了，今天一早就去县城买新衣服了，可能还要办酒席。”
我点点头，骑车走了。我跟李婶不熟，没什么好打听的。
后来镇上人都知道这事了，谁见了李婶都要夸两句。李婶忙前忙后准备儿子上学的事，脸上总带着抹不去的笑。我也跟着高兴，毕竟咱们这地方，能出个北大学生真是长脸的事。
可没想到，半个月后，李婶铺子又关了，这次却是因为儿子不肯去北大。
说是想先打工几年，攒够了钱再上学。
镇上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孩子没出息，有人说这是懂事，知道家里经济困难。至于李婶，平时笑嘻嘻的人，脸上挂了一层霜，馒头做得也不如从前好吃了。
我跟李婶说话的机会，是在镇医院输液大厅。那天早上我陪我妈来打针，刚好李婶坐在旁边，手上挂着吊瓶。
“身体不舒服啊？”我随口问道。
李婶点点头，“老毛病了。”她盯着吊瓶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又补了一句，“不像我那个不懂事的儿子，好好的北大不去，跑去什么工地搬砖。”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问：“他说为什么吗？”
“说什么家里钱不够，怕我累着。”李婶突然哽咽，“我哪里累啊，我生他养他就是为了让他好好念书的啊。”
那天李婶还说了很多，大多是母亲对儿子的埋怨和不解。我能感觉到她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想不通。
“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就盼着他有出息。好容易盼到了，他却不要。”李婶擦了擦眼角，“上次还托人从城里给我寄回两千块钱，我直接给退回去了。”
我心想，这孩子还挺孝顺，可惜李婶这关过不了。
后来听说李婶儿子在浙江某个工地上班，很少回家。偶尔寄钱回来，李婶都原封不动退回去，还在信里写：“你要是不上学，这钱就是烫手山芋。”
儿子也犟，写回信说：“等我准备好了自然会去上学。”
就这样，过了三年。
三年里，李婶的馒头铺生意依旧，只是她整个人好像苍老了许多。儿子的事她很少提，但镇上人还是会偶尔谈起，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关于”不争气孩子”的典型案例。
直到前天，我在菜市场又碰见了李婶。
她买了很多菜，而且全是荤的——鸡鸭鱼肉一样不落。我有点诧异，随口问道：“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啊？”
李婶脸上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儿子回来了。”
“回来好啊。”我说，心里想着这下又该劝学了。
“他说要去北大报到了。”李婶声音微微发抖，“这孩子，折腾了我三年。”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孩子莫不是脑子有问题？考上不去，三年后又要去？北大能这么随便吗？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李婶主动解释：“他当年考上北大后，保留了学籍。学校给了他三年的缓冲期，他说要先赚钱，我还以为是借口。”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他赚钱干嘛呢？”
李婶忽然沉默了，眼睛红了，摇摇头转身就走。
我不好再追问，但猜测一定有什么隐情。
后来，镇上传出了消息，说是李婶儿子背着家里这三年攒够了钱，给李婶治病的钱。
据说李婶几年前就得了慢性病，一直没钱做大手术，只能靠药物控制。儿子知道后，才决定先打工赚钱，再去上学。
最让人震惊的是，儿子居然瞒着李婶攒了二十多万，前段时间还偷偷联系了省城最好的专科医院，把手术费都交了定金。
这些事，是李婶看到儿子床底下的存折和医院预约单才知道的。
昨天下午，我去李婶馒头铺买早点，看见李婶正和儿子说话。那个瘦高的年轻人，话不多，但眼神坚定。两人旁边放着一个打包好的行李箱，想必是准备去北京了。
我没打扰他们，默默拿了两个馒头放钱就走。李婶追出来，硬是多塞了我两个肉包子。
“今天高兴，多吃点。”她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意。
临走时，我看见李婶站在铺子门口，望着儿子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上不存在的面粉。
我突然想起来，这些年李婶的馒头总是做得特别足，比别家都大一圈。她曾经说过，这是因为她儿子从小爱吃，一顿能吃三四个。
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很想知道，当李婶发现床底下那些钱和医院预约单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是愧疚，是感动，还是一种更复杂的情感？
我摇摇头，继续骑车。这种事，外人永远猜不透。
又过了几天，镇上都知道李婶儿子的事迹了。人们纷纷感叹，说这孩子真懂事，很有孝心。那些曾经说他不争气的人，现在都改口称赞他。
不过也有人疑惑，李婶为什么不肯收儿子的钱，非要推三阻四呢？
直到上周，我在卫生院又遇见了李婶。她买了一堆药，正往包里塞。见到我，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们一起走出卫生院，李婶突然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儿子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有点意外，等着她继续说。
“我那病，他高中时就知道了。”李婶推着自行车慢慢走，“有一次我去县医院复查，碰见了他班主任，没想到他放学后去医院找我，正好听见医生说我需要大手术。”
“后来他拼命学习，我以为他是想考出好成绩让我高兴。哪知道，他是想早点工作赚钱给我治病。”
我问：“那您为什么不收他的钱呢？”
李婶停下脚步，眼神望向远方：“你说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就是为了让他给我治病的吗？”
“我就希望他好好学习，将来过上好日子。我这病，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听到这里，我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李婶要退回儿子的钱。那不是嫌弃，而是一种倔强的母爱。
“现在他好歹是去上学了，我也就放心了。”李婶说着，眼里闪着泪光，“至于这病啊，大不了我多做点馒头，多攒点钱，自己慢慢治。”
我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事，说多了反而显得生分。
回家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雨。我想起李婶儿子床底下的那些钱和医院单子。那个瘦高的年轻人，选择了一条多么艰难的路啊。
他本可以直接去北大，光宗耀祖，享受天之骄子的待遇。可他却选择了先打工三年，忍受外界的不解和母亲的失望，只为了能让自己的母亲得到最好的治疗。
而李婶也一样，宁愿自己苦一点，也要让儿子先完成学业。
这就是亲情吧，表面上争执不休，骨子里却是血浓于水的牵挂。
昨天晚上，我又经过李婶的馒头铺。灯还亮着，她一个人在里面和面。案板旁边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不知名的戏曲。
门口的木板上写着”明日馒头八折”。我知道，这是李婶的惯例。每逢儿子考试取得好成绩，或者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她都会这样做。
镇上人都说李婶是个要强的人。她丈夫走后，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靠卖馒头把儿子拉扯大。她从不麻烦别人，也很少说自己的困难。
但此刻，隔着雨帘和玻璃窗，我看见她停下了手中的活，盯着墙上儿子的照片发呆，然后突然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坚强背后的脆弱，也终于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也是这样，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自己却过得很是清苦。
或许这就是天下父母的共同点吧。
我没有打扰李婶，悄悄离开了。这样的时刻，应该留给她一个人。
路过小卖部时，王嫂正在关门，见到我招呼道：“听说李婶儿子都去北大报到了，这孩子可真有出息啊！”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有些故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回到家，我拿出手机，“有空多给你妈打个电话，不用说啥，听听声音就行。”
女儿很快回复：“怎么啦爸？妈身体不舒服吗？”
我笑着打字：“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放下手机，我望向窗外。雨越下越大，敲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知道，在这个雨夜，镇上某个角落，李婶可能还在为儿子的未来担忧着，祈祷着。
而在遥远的北京，那个倔强的年轻人，也一定牵挂着这个小镇上的母亲。
都说世上最难还的是娘亲的债。李婶儿子选择了他的还债方式，虽然曲折，但却真诚而坚定。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个小镇上最平凡也最动人的故事吧。不需要惊天动地，只是一个儿子想为母亲做点什么，一个母亲想为儿子付出一切。
简简单单，却重若千钧。
夜更深了，雨声渐小。我关上灯，心里想着：明天一早，我要去李婶那里，买两个她做的最大最香的肉包子。
不为别的，就为她儿子能在北大的食堂里，偶尔也能想起家乡的味道。
那个床底下藏着真相的年轻人，终究是踏上了他的求学之路。而他的母亲，也将在这个小镇上，继续她平凡而坚强的生活。
馒头还是要蒸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只不过从今往后，李婶蒸馒头的时候，心里可能会轻松一些，嘴角的笑意也会多一些。因为她知道，儿子的心里，一直都有她。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