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的南门口，年复一年，李大爷的馒头摊总是准时出现。从早上五点到中午十一点，风雨无阻，除了春节那几天，几乎没间断过。

县城的南门口，年复一年，李大爷的馒头摊总是准时出现。从早上五点到中午十一点，风雨无阻，除了春节那几天，几乎没间断过。

我住在附近的小区，有时候早上去跑步，总能看到李大爷推着那辆改装过的三轮车，慢悠悠地往南门口去。车上放着两个大蒸笼，一口煤气罐和一块磨得发亮的案板。案板上有一道深沟，是案板边缘被菜刀切出来的，看着都能想象出多少馒头在上面排过队。

李大爷的三轮车篷布补了又补，雨季时，他还特意用塑料布把整个车帮围起来。记得去年夏天电闪雷鸣，南门口的小摊贩都跑了，只有李大爷的三轮车还在那里，他站在雨里，单手撑着雨伞，另一只手不停地给客人递馒头。

馒头摊旁边竖着一块歪歪斜斜的小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李家老面馒头，香甜松软”。字写得不怎么好看，有点像小学生的字，后来听说是李大爷的小女儿写的。

木牌旁边还钉着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泛黄发皱，还被塑料袋包着。照片里是三个孩子，穿着整齐的校服，站在一幢教学楼前。照片看样子至少有十年了，塑料袋也蒙了一层灰。

说起这张照片，才是馒头摊最近火起来的真正原因。

我和李大爷熟起来，是因为一场感冒。

那天早上下着小雨，我匆匆买了个馒头当早餐，忘了带伞就跑回去了。第二天就感冒了，连着几天没去买馒头。第五天早上我又去南门口时，李大爷递给我馒头，嘴里念叨：“前几天咋没来？我还以为你搬走了呢。”

“感冒了，在家躺着。”我随口回了一句。

李大爷听完，从身后的塑料盒里摸出一个纸包，硬塞给我：“这个生姜馒头，专门给感冒的人吃的，回去试试。”

我没想到馒头还有这种讲究，接过来闻了闻，果然有股姜味儿。

“多少钱？”我问。

“一样，两块。”

吃完那个生姜馒头，我感冒还真缓解了不少。从那以后，每次买馒头，李大爷都会问我一句：“今天想吃啥馅儿的？”好像他的摊子不是卖馒头的，而是什么高档西餐厅似的。

馒头摊虽小，李大爷做的却有些讲究。普通白面馒头松软香甜，如果赶上刚出笼的，掰开还会有丝丝缕缕的拉连。他还做各种馅的：豆沙、白糖、韭菜鸡蛋、香菇肉末……单是馅料就有七八种。按理说县城南门口来往的大多是赶早市的老人或者上班族，不会对一个馒头摊有什么特别要求，可李大爷做得认真，生意也就越来越稳当。

有一回我买完馒头，发现忘带钱了，李大爷摆摆手说：“明天带来就行，不差这一顿。”

后来我才知道，不止我一个人忘带过钱，李大爷的本子上记着好几个人的”欠账”。他从不主动催，但都记得清清楚楚，谁欠了几回，欠了多少，都烂熟于心。

李大爷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在省城一家医院做医生，二儿子在深圳开了个小公司，小女儿在北京读研究生。南门口人来人往，难免有人打听他的家庭情况，李大爷总是一脸骄傲地回答：“都是吃馒头供出来的！”

那天我去买馒头，看到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站在摊前，拿着手机对着那张老照片拍个不停。那人把照片拿下来，翻到背面又拍了几张，还招呼旁边的同伴过来看。

李大爷手上继续和面，头也不抬：“先生要几个馒头？”

“这是你家孩子？”西装男没回答，反而指着照片问。

“是啊，老照片了，十五年前的了。”李大爷终于抬头，看了眼照片，“咋了？”

“这是在四中拍的吧？我认得这个背景。”西装男又问。

“是啊，县四中。那会儿老大高考完，老二上高二，老三刚上初中。”李大爷的手上不停，但眼睛时不时往照片瞟。

西装男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李大爷：“我是四中的校长，这位是市教育局的张局长。您能跟我们聊聊吗？”

李大爷愣了一下，接过名片，随手塞进了围裙口袋：“有啥好聊的？你们要是不买馒头，我还得忙活呢，后面还有客人等着。”

校长和局长相互看了一眼，一人要了两个馒头。

“老板，冒昧问一句，您的大儿子是不是叫李志强？”局长边吃馒头边问。

李大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是啊，你认识？”

“前几天他上电视了，省人民医院的主任医师，做了个复杂手术，救了个大人物。”校长接话道，“我们查了下，发现他是咱们四中的学生，还是连续三年的全校第一。”

李大爷嘿嘿一笑：“那小子从小就爱看医学书，说是非当医生不可。”

“您二儿子是李志明吧？”局长又问，“在深圳做互联网公司？上个月还给咱们县捐了一批电脑？”

“那是他应该做的。当年要不是县里的助学金，他上不了大学。”李大爷把一笼馒头端出来，递给等待的客人。

“您小女儿在北京读研？”

“嗯，学什么化学，我也听不懂。”李大爷说着，眼睛有点泛光，“她妈走得早，孩子跟着我，没耽误她。”

局长和校长对视一眼，校长郑重地说：“李大爷，我们想请您到学校给学生们做个报告，分享一下您是如何培养三个这么优秀的孩子的。”

李大爷笑着摇摇头：“我有啥好讲的？我就卖个馒头的。”

没想到，第二天县电视台来了人，说要采访李大爷。接着市报纸也来了，拍了好几张李大爷做馒头的照片。记者问东问西，李大爷只是憨笑，不太会应付。

采访内容很快在当地传开了。李大爷的故事也就慢慢被大家知道。

李大爷姓李名有福，今年六十三岁。他原本在县砖厂工作，后来厂子倒闭了。他爱人有病，常年吃药，后来因病去世，留下他和三个孩子。为了供孩子们上学，他开始卖馒头。

李大爷会做馒头是因为他爷爷的手艺。老李家是做面食起家的，他爷爷年轻时在城里一家大饭店做点心师傅，后来回了村教给了李大爷。

李志强从小就爱看书，高中时立志当医生。有一年他爸带他去省城看病，排队三个小时才看上，大夫只看了两分钟。他回来就说：“我要当医生，多看病人，不让人白等。”

李志明偏科，数学特别好，其他科目一般。高三那年差点没考上大学，是班主任硬逼着他补课。后来靠着数学拿了高分，进了一所二本，学的是计算机。

小女儿李小梅从小爱问为什么。为什么馒头会发起来？为什么面粉和水搅在一起会变黏？李大爷回答不上来，就每次赶集买各种科普书给她看。

那张照片是李大爷一直带在身边的宝贝。那是李大爷爱人去世前，全家一起去省城看病时拍的。回来后没多久，爱人就走了。李大爷一直把照片带在身边，就怕自己想孩子妈的时候难受。后来孩子们一个个出去了，照片就成了他的念想。

采访播出后，第二天馒头摊前排起了长队。不少人专门从市区开车过来，就为了买李大爷的馒头。有人愿意出十块钱买一个普通白面馒头，李大爷死活不肯，还是按原价卖。

“咱做买卖讲良心，不能因为突然有名了就改价。”他这样对每个试图多给钱的人说。

馒头摊火了，这让李大爷有点措手不及。馒头不够卖了，他只好四点就起床和面、发面，连夜准备第二天的食材。手也不够用，就从村里叫来了侄子帮忙。

有个做电商的年轻人提出要给李大爷做网店，把馒头卖到全国去。李大爷想了想，摆摆手：“馒头这东西，出锅两小时就不好吃了，送到外地，口感全变了，那不是糊弄人吗？”

一家连锁餐饮公司老板专程来谈合作，要用”李大爷”做招牌，开连锁馒头店。李大爷抓抓头皮：“我这手艺没啥特别的，关键是用心。你们开连锁店，能保证每家都用心吗？”

馒头摊旁边那张老照片被请求拍照的人摸得更旧了。有人建议李大爷换个新相框保护起来，他想了想，还是用那个老旧的塑料袋包着。

“就这样挺好，它就是该有些岁月痕迹。”李大爷说。

一个周末的晚上，李大爷正在家里准备第二天的面，门铃响了。开门一看，三个孩子都回来了，还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爸，我们商量好了，以后每个月轮流回来看您。”大儿子说。

“我们看了报道，这么多人排队买您的馒头，您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二儿子问。

“爸，我们给您买了台和面机，省得您起那么早和面了。”小女儿拉着李大爷的手。

李大爷看着三个孩子，眼圈有点红，但话还是硬邦邦的：“我这不挺好的嘛，生意好了，钱也多赚点。再说老邱家侄子来帮忙了，不累。”

小女儿李小梅打量着这个屋子，和她上次回来时没什么两样。老旧的木桌上放着一台年代久远的电视机，墙上贴着她小时候画的画，都泛黄了。唯一新的是茶几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放着他们三兄妹的近照。

“爸，那张老照片怎么不见了？”她问。

“被风吹跑了，我找不到了。”李大爷随口回答。

“我看了报道，那照片不是挂在摊子上吗？”

“噢，那是复印的，原版的我一直锁在柜子里。”李大爷又改口。

实际上，那张照片早就不是原版了。原版的照片李大爷一直带在钱包里，因为经常拿出来看，边角都磨毛了。后来照片实在破旧，他就复印了一张挂在摊子上，没想到这复印的也成了”宝贝”。

李大爷的爱人姓张，叫张红梅，是县医院的护士。两人是介绍认识的，一见面就互相看对了眼。结婚那会儿，李大爷二十七岁，张红梅二十四岁。

李家祖上是面点师傅，张家祖上是中医。当李大爷看到张红梅背着药箱走村串户给老人看病的样子，就被迷住了。等到张红梅吃了李大爷做的点心，也被这手艺征服了。

他们结婚后不久，李大爷进了砖厂，张红梅留在医院。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过得踏实。三个孩子相继出生，家里热闹起来。

李志强上高中那年，张红梅查出肺部有肿块。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是肺炎，吃了药也不见好。等再去省城大医院一查，已经是晚期了。

李大爷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对金耳环，张红梅的嫁妆。张红梅知道后哭了一场，但还是去了省城住院。

住院期间，一家人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房子。三个孩子每天放学就去医院陪妈妈。有一天，张红梅特意化了妆，穿上了出院的新衣服，带着全家去了省人民医院的门口拍了那张照片。

拍完照的第二天，张红梅把李大爷叫到床边，轻声说：“老李，我可能不行了，你要好好的。”

李大爷噙着泪说：“你别胡说，大夫说你好好休养，慢慢会好的。”

张红梅摇摇头：“我是护士，我知道我的情况。你答应我，孩子们的学要上，一个都不能少。”

李大爷握着妻子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红梅去世后，李大爷辞了砖厂的工作，开始卖馒头。砖厂的工作虽然有固定工资，但时间不自由，他怕照顾不了三个孩子。卖馒头虽然辛苦，但时间可以自己安排，能照顾到孩子们的学习。

每天凌晨三点，李大爷就起床和面。和好面后，要等面发起来，这期间他做好早饭，把三个孩子叫起来，督促他们吃饭、背书包。等孩子们出门上学了，他再把和好的面团拿出来做馒头，然后推着三轮车去南门口摆摊。

中午收摊回家，他就开始准备午饭和晚饭。下午孩子们放学回来，他检查作业，有不会的地方就问隔壁王老师。虽然他自己只上到初中，但他会鼓励孩子们多问、多思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大爷的馒头越做越好，孩子们的成绩也越来越稳定。每到期末，李大爷都会用攒下的钱给考得好的孩子买新书，作为奖励。

李大爷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下棋。每天收摊后，他会在南门口的茶馆跟老头们下盘棋，输赢都不在乎，主要是放松一下。有时候他会想，如果红梅还在，看到孩子们这么争气，该多高兴啊。

李大爷的故事传开后，县里决定给他发个”最美父亲”的奖状。颁奖那天，电视台又来了，县长亲自给李大爷颁奖。李大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手足无措地站在台上。

领导问他有什么感想，他挠挠头说：“没啥感想，做父亲的不就应该这样吗？”

颁奖结束后，李大爷习惯性地回到南门口，发现自己的三轮车旁边围了一群人。大家看到他回来，都让开一条路。

李大爷看到，他的三轮车被人重新漆过，崭新的蓝色车身上写着”李家老面馒头”几个大字，字体是他小女儿的笔迹。车前面挂着一个精致的木牌，上面镶嵌着那张全家福照片，照片被修复过，颜色鲜亮如新。

“爸，这是我们给您的礼物。”李小梅说。

李大爷摸着那张照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照片里的张红梅穿着白大褂，笑容明媚，三个孩子站在她身边，年轻的李有福站在最后，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好，好。”李大爷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现在，南门口的李家馒头摊已经成了县里的”网红打卡点”。每天早上，总有不少人专程来买馒头，顺便合影留念。李大爷依然四点起床，亲自和面，虽然有了和面机，但他还是喜欢用手感受面的状态。

侄子老邱已经基本掌握了做馒头的技术，李大爷开始教他做一些花样点心，比如南瓜饼、豆沙包、肉松卷等。小女儿李小梅利用自己的化学知识，帮着改良了面食的配方，馒头更加松软可口。

李大爷的故事也被写进了县志，成为当地教育的一个案例。每年开学，县里的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去听李大爷讲他的家庭故事，告诉学生们什么是真正的家庭教育。

照片依然挂在摊位上，只是换了个防水的相框。每当有人问起那张照片的故事，李大爷总是笑呵呵地说：“那是我的宝贝疙瘩，比啥都金贵。”

有时候，早市散了，客人都走光了，李大爷会坐在三轮车旁边，望着那张照片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在跟天上的张红梅说话吧。

“红梅，你放心，孩子们都好着呢，我也好着呢。你让我上的学，我都让他们上了，一个都没少。”李大爷常常在心里这样对妻子说。

有一天，一个顾客买完馒头，多给了五块钱。李大爷追出去还钱，那人笑着说：“李大爷，不用找了，您的馒头值这个价。”

李大爷认真地说：“做人要厚道，做买卖要诚信。我这馒头就值两块钱，多一分都不能要。”

那人愣了一下，接过钱，郑重地点点头：“李大爷，您这馒头里包的不只是面粉，还有您做人的道理啊。”

李大爷笑了笑，回到摊位上，又开始揉面团，准备下一笼馒头。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也洒在那张老照片上，照片里的笑脸依然温暖明亮。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