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富贵是咱们小河村的人，六十岁了，从农机厂退休也有三四年。退休前是修拖拉机的技术员，手艺在全县都有名气，那会儿哪家拖拉机出了毛病都得请他帮忙看看。

李富贵是咱们小河村的人，六十岁了，从农机厂退休也有三四年。退休前是修拖拉机的技术员，手艺在全县都有名气，那会儿哪家拖拉机出了毛病都得请他帮忙看看。

他这人爱面子，从不跟人打折扣，一辈子攒下来的薪水，除了供两个孩子上大学，剩下的都买了两套房子，一套在县城，八十平，儿子结婚用的；一套在市里，一百二，给闺女结婚风光了一把。至于他和老伴儿，就住在村里的老宅子，2003年翻新的红砖房，屋檐下挂着塑料风铃，风一吹就唱歌。

他退休那天，开了最后一次机器，上面的螺丝松了，正要拧紧，一哆嗦没拧住，螺丝咕噜噜滚到地沟里，他弯腰去够，腰就卡住了，疼得站不起来。工友们七手八脚把他送去医院，医生查了说是腰椎间盘突出，问他有没有年轻时的腰伤，他才想起二十多岁那会儿，为了多干活多挣钱，硬是扛过一台发动机，当时就觉得腰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这么大年纪了，学什么学，好好在家歇着不好吗？万一伤着怎么办？”

儿子李明在市里打工，坐在餐桌前这么说。全家难得聚一次餐，李明上个礼拜才买了辆二手别克，开回来炫耀的。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扔进碗里，肉汁溅到了手机屏幕上，他啧了一声，抹了抹就继续刷。

李富贵递过一碗拌凉菜，说：“大夫让我多活动活动，说我这么僵着不行，肌肉得锻炼起来，我就去试试。”

老伴儿在一旁补充：“他坐着看电视腰疼，躺着睡觉腰疼，下雨天更疼，痛得站不直。药吃了一堆，一点用没有。”

“去医院物理治疗啊，那广场舞有什么用？爸，你真要去跳，咱们村里人不得笑话死你？”闺女李丽从北京回来过年，头发剪得短短的，显得特别干练。

李富贵闷头喝了口酒，嘴角一抽，没接话。他看了眼儿子跟闺女，心说，你们懂什么。上回那个北京来的小医生给他看完病，悄悄跟他说：“大爷，我给您一个建议，去跳广场舞吧，动作舒缓些的，您那腰不想动手术就只能这么试试。”

村东头的张大妈今年也六十出头，去年腿摔断了，现在蹦蹦跳跳没事儿人一样，就是因为参加了县城文化馆的老年广场舞培训班。

李富贵越想越有道理，第二天一大早，趁儿女还没起床，偷偷溜出去，穿着那件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和肥大的西裤，往县城赶。

文化馆在一栋老旧的灰色办公楼里，门口萎了一半的月季花，三年前栽的，一直没人管。墙上贴着各种活动通知，纸都发黄了，边角卷起来，像是要飞走。

“大爷，您来干什么的？”一个卷着头发的女人问。她手里拿着一杯枸杞水，塑料杯子是超市赠品，底部印着”健康是福”四个字，已经掉漆了。

“我，我来学跳舞的。”李富贵抓了抓后脑勺，莫名其妙觉得羞愧。

女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老年班在三楼，每天早上八点到十点，下午四点到六点，一个月一百块钱。”

交了钱，李富贵拖着腿，一步一步爬上三楼。楼道窗户脏得看不清外面，只有一点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照在一个破旧的灭火器上。

“教室里怎么都是女的？”李富贵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二十多个穿着各色花裙子的大妈，有点儿不敢进去。

“可不嘛，这都是些老太太，跳得可起劲儿了。男人嘛，大多数都爱面子，不好意思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老哥，别怕，咱俩抱团，走。”

老头儿姓王，人称王麻子，年轻时脸上长过麻子，虽然老了痕迹淡了，可外号一直跟着。他比李富贵大十岁，腿脚却灵活得很，据说是十年前中风，医生说没救了，他硬是靠锻炼活过来的。

“你第一天来，站我后边儿，跟着我学。”王麻子把李富贵拉到队伍后排，离音响最远的地方。

音乐响起来，是李富贵熟悉的《今天是你的生日》，他站在那儿，看着一群大妈摇摇摆摆，觉得好笑又好奇。王麻子却跳得有模有样，手臂划圈，脚步交替，一点不像七十多岁的人。

“你也动啊，光站着有啥用。”王麻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李富贵试着抬了抬胳膊，学着王麻子的样子，扭了两下，突然感觉腰上一阵剧痛，差点儿趴地上。

“慢点儿，别急，咱们慢慢来。”王麻子扶住他，“记住，腰不要硬撑，顺着音乐节奏来，别着急。”

一周过去了，李富贵每天偷偷跑来学跳舞，回家就跟老伴儿说在棋牌室下象棋。老伴儿将信将疑，但也没多问，毕竟老头子有了消遣，总比一天到晚闷在家里好。

“爸，听说你天天去跳广场舞？”一天晚上，李明打来电话。

李富贵心里咯噔一下，“谁…谁说的？”

“王叔家的小子在文化馆办事，看见你了。他拍了视频给我看，说你跳得还挺认真。”李明的声音低沉，“你可真行，咱们劝你都不听。”

李富贵沉默片刻，说：“我就是想试试，腰确实好一些了。”

“万一摔着了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岁数大了。”李明语气生硬。

“我都六十了，难道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听你们的？”李富贵难得发脾气，“你们在外面忙自己的，我难道就该在家坐着等死？”

电话那头沉默了。

李富贵挂了电话，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老伴儿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银耳汤出来，默默地递给他。

“老头子，你开心就好，别管他们说什么。”她说。

银耳汤温热，冒着白气，碗底下垫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防烫手。李富贵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低头喝了一口，甜丝丝的。

两个月过去，李富贵的广场舞跳得有模有样了。腰也不那么疼了，能弯能直，走路也有劲儿。王麻子更是直夸他有天赋，跳得比那些跳了好几年的大妈们都好。

那天是文化馆举办的”欢乐夕阳红”比赛，李富贵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报了名。

“你肯定行，咱们村子里还没出过这种人才呢。”王麻子拍着他的肩膀，信心满满。

比赛当天，县电视台来了摄像师，县领导也来捧场，坐在前排。李富贵穿着老伴儿给他新买的运动服，蓝色的，上面印着”青春无限”四个大字，有点儿讽刺，但他不在乎。

音乐响起，是改编的民族舞曲，比平时练习的节奏快很多。李富贵站在舞台中央，左右是五位大妈，她们穿着红色的舞蹈服，脸上的妆容浓得有点儿可怕，但笑容真诚。

前奏过后，李富贵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跟着节奏摆动起来。台下的掌声像雨点一样落下来，王麻子在第一排冲他竖大拇指，老伴儿坐在角落里，眼睛亮亮的。

突然，一个转身的动作，李富贵感觉脚底一滑——舞台上不知道谁洒了点水。他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情急之下，他竟然条件反射地做了个下腰动作，然后一个翻身，居然稳稳落地，还正好跟上了节奏。

全场惊呆了，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李富贵自己也愣住了，那个动作他从来没练过，纯粹是年轻时修机器常钻底下养成的习惯，加上这两个月练舞的柔韧性，竟然一气呵成。

“太厉害了！”王麻子激动地站起来，“富贵，你这是要成明星了！”

比赛结束，李富贵获得了特别奖，县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了他。就在第二天，一段”六旬大爷跳广场舞突遇意外，一个帅气下腰翻身征服全场”的视频在网上传开了。

视频里的李富贵，头发花白，动作却意外地灵活有力，那个下腰翻身的瞬间，引来无数点赞。短短三天，播放量突破了五百万。

“爸，你火了！”李明突然打来电话，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我同事都在刷你的视频，说你太酷了！”

李富贵一头雾水，他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哪知道什么叫”火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说你是’最潮大爷’，问你是不是年轻时学过舞蹈。”李丽也打来电话，声音里全是兴奋，“我同事还问你会不会开直播，教大家跳舞呢！”

老伴儿对这突如其来的名气有点担忧：“这么多人看你，不会有麻烦吧？”

“有什么麻烦？”李富贵倒是看得开，“不就跳个舞吗，又不害人。”

第三天中午，村支书找上门来，说县里文化局想请李富贵当”银发舞者”代言人，宣传老年人健康生活。

“还给钱呢，一年五千块。”村支书喝着李富贵家的茶，茶杯是他退休时厂里发的纪念杯，上面印着”光荣退休”四个字，都快褪色了。

李富贵不为所动：“我就是跳着玩儿，不想出名。”

“哎呀，富贵，这可是好事啊！”村支书循循善诱，“你想啊，你这一出名，咱们村也跟着沾光，说不定县里还能多拨点资金，给咱们修条像样的村路呢！”

李富贵抬头看了看墙上儿子上大学时的全家福，照片已经泛黄，镜框落了一层灰。他年轻时多想出人头地啊，可惜没机会，一辈子就在农机厂修修补补。如今老了，反倒因为一个意外的舞步出了名。

“行吧，我试试。”他最终答应了。

一个礼拜后，李明开车接李富贵去市里录制一个电视节目。车上，李明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李富贵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

“爸，对不起，之前不该拦着您跳舞。”李明握紧方向盘，“看到您在视频里那么自信，我才发现，您早就不是我印象中那个只会修拖拉机的爸爸了。”

李富贵从后视镜里看到儿子有点发红的眼圈，心里一暖，但嘴上还是硬梆梆的：“知道就好，你们啊，总以为我老了就啥也不行了。”

“您现在可厉害了，我同事都管您叫’李爷爷’，问我能不能要您签名呢！”李明笑了。

“签什么名啊，我又不是明星。”李富贵不自在地搓搓手。

录制现场比李富贵想象的还要热闹。化妆师给他抹了粉，打了领带，弄得他像只被拔了毛的鸡，浑身不自在。

“李大爷，您能跟我们分享一下，为什么六十岁才开始学跳广场舞吗？”主持人是个年轻姑娘，扎着马尾辫，眼睛亮晶晶的。

“我啊，就是为了治腰疼。”李富贵实话实说，“人老了，就得动一动，不然浑身都僵了。”

“那您对那些不敢尝试新事物的老年人有什么建议？”

李富贵挠挠头，想了想，说：“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开心吗？我以前总觉得男人跳舞不像话，现在才知道，管它像不像话，舒服就行。年轻人都说’活出自我’，我们老年人也一样。”

台下掌声雷动。

节目播出后，李富贵的粉丝更多了。村里人见了他都竖大拇指：“富贵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连一向看不起他的村长都主动来家里拜访，说要在村委会门口建个广场，让李富贵教大家跳舞。

“我哪会教啊，我自己都是刚学的。”李富贵推辞。

“没事，会一点是一点，总比没有强。”村长拍着他的肩膀，“咱们村有你这么个名人，那可是光荣啊！”

村里的广场很快建好了，虽然不大，但水泥地面平整，还安了四个大喇叭。每天晚上七点，李富贵就领着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们跳舞，连以前爱喝酒打牌的老张头都来了，说跳舞比打牌强，还不花钱。

半年后的一天，李富贵正在院子里择菜，老伴儿捧着手机过来：“老头子，你儿子发视频来了，你看看。”

视频里，李明穿着背心短裤，跟着网上的教程，笨拙地学着跳广场舞的动作。末了，他对着镜头笑道：“爸，我也开始学跳舞了，下次回家咱们一起跳！”

李富贵看着看着，眼眶湿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和儿子的角色对换了。曾经是他教儿子走路，现在却是儿子学着他的样子跳舞。

老伴儿在一旁笑道：“看看，你成网红了，儿子都跟着学。”

李富贵放下手中的菜：“哎，谁能想到呢，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教给年轻人点什么。”

院子里，那个老旧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富贵看着蓝天，心想，人生啊，还真是处处有惊喜。

又过了两个月，县里举办了第一届”银发达人秀”，李富贵被邀请当评委。比赛现场，他看到好多像他一样的老年人，有跳舞的，有唱歌的，有画画的，甚至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大爷现场编程，用电脑做了个小游戏。

“李大爷，您觉得这些老年人的表现怎么样？”主持人问。

李富贵看着台上那些闪闪发光的老年人，笑道：“挺好的，特别好。咱们老了，但心不老。谁说六十岁就得在家看孙子？谁说退休了就得围着麻将桌转？我们还能跳，还能唱，还能学新东西。”

回家的路上，李富贵收到了闺女李丽的电话。

“爸，我申请调回省里工作了，离家近，能常回来看看您和妈。”李丽说，“我想跟您学跳舞，公司年会要表演节目，我想跳您那个视频里的舞。”

李富贵笑了：“行啊，爸教你。不过我可警告你，别指望学一天就会，这可是需要天赋的！”

挂了电话，李富贵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着夕阳慢慢沉入远处的山后。他突然来了兴致，对着夕阳，做了个舞蹈动作——抬手，旋转，后退三步，然后是一个潇洒的收势。

村口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看到了，模仿他的动作，笑着喊：“李爷爷，教我们跳舞吧！”

李富贵哈哈大笑：“好啊，明天下午，村委会广场见！”

那一刻，六十岁的李富贵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生活，原来可以有这么多可能性。只要你敢尝试，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舞步，也能跳出一片新天地。

在小河村，人们开始习惯在夕阳西下时，看到李富贵领着一群老老少少，伴着悠扬的音乐，在广场上翩翩起舞的景象。他们跳出了欢乐，跳出了健康，也跳出了一种态度——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舞蹈和远方。

就像李富贵常说的那句话：“活着，就要活得漂亮！”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