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那棵老槐树今年又没结籽。张婶抬头看了眼,又低头继续摘菜。菜篮子里有几根蒜薹,两个茄子,菜叶上粘着早上刚浇的水珠。
村口那棵老槐树今年又没结籽。张婶抬头看了眼,又低头继续摘菜。菜篮子里有几根蒜薹,两个茄子,菜叶上粘着早上刚浇的水珠。
“又去看老张啊?”隔壁王奶奶挑着水桶从井边回来,脚步有些摇晃。水桶里只装了半桶,王奶奶说她这把老骨头已经挑不动整桶水了。
张婶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八年了,每天三次,雷打不动。
我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也是张婶的远房侄子。今年暑假我决定写点东西,记录下张婶的故事。不为别的,就为了让更多人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这样一个普通女人,用她的坚守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八年前那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张叔原本在县建筑公司上班,手艺好,人缘也好。那年他们接了个活,是县城新建的综合楼,张叔负责电梯井道的施工。事情就出在那天,电梯井的脚手架突然垮了,张叔从五楼直接掉到了底层。
我记得那天下着小雨,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喊着张婶赶紧去县医院。张婶当时正在地里掰玉米,听到广播后,连雨衣都没披,就往村口跑。
等她赶到医院,张叔已经做完手术了。医生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张婶心上:“脊髓损伤,高位截瘫,以后可能都要卧床了。”
张婶愣在那里,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医院走廊的地砖上。那地砖是灰色的,有些年头了,边角处已经磨得发亮。
那时候,张小明才上初中,刚满14岁。
县医院的走廊总是有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病人带来的各种食物气味。张婶在那个走廊上坐了三天三夜,守在手术室外面。
“大姐,回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呢。”张叔的工友们轮流来陪床,看着憔悴的张婶,都心疼地劝她。
张婶摇摇头:“我不累。”
她其实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但就是不肯离开。那三天里,她就靠医院走廊的自动售货机里买的八宝粥充饥。
售货机的灯一闪一闪的,最底下那格的八宝粥只剩最后一罐。张婶数着身上的零钱,刚好够买那罐粥。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用颤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往投币口里塞硬币。最后一个硬币卡住了,张婶用力拍打着机器,额头上的汗水滴在了她干裂的嘴唇上。
“婶,我来帮你。”我轻轻推开她,一下就把硬币顶进去了。八宝粥”咚”地一声掉了下来。
“谢谢你,小涛。”她接过八宝粥,拉环一下就断了。
我找来一把剪刀,帮她把罐头打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
“婶,医生说……张叔以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我知道。”她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只要人还在,什么都好说。”
那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那意味着她将要面对怎样的生活。
张叔出院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四个壮劳力把他从救护车上抬下来,送进屋里。张婶在前面引路,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家是村里最早盖起的两层小楼,张叔是建筑工人,自己设计自己建的。楼梯有些陡,抬担架的人走得小心翼翼。
“放客厅吧,以后就睡这,省得上下楼麻烦。”张婶说。
客厅里的大彩电被挪到了角落,沙发也搬走了,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放了张医院买的护理床。
床是二手的,有些磨损,床摇把上的漆已经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铁锈。张婶用湿布仔细地擦过一遍又一遍,生怕铁锈伤到张叔。
张叔被安顿好后,送他回来的几个工友站在院子里抽烟,低声议论着。我听见有人说:“这样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另一个接话:“你是不知道,医生说了,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大小便都得人伺候。”
“要我说,张嫂还年轻,才四十出头,改嫁算了。”
“嘘,小点声。”
我转头看向屋里。张婶正低着头,给张叔掖被角。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背上,显得她的身影格外单薄。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按了快进键。
张婶好像一夜之间就学会了所有的护理技能。给张叔翻身、擦洗、喂药、做康复按摩,熟练得就像干了一辈子这行。
村里人都劝她:“张嫂,你这日子没法过了,趁早找条出路吧。”
李婶是村里的大嘴巴,见谁都要说:“我侄媳妇在县城医院当护士,她说这种病人照顾不好,三五年就走了。张嫂啊,你可得为自己想想,为孩子想想啊!”
张婶只是笑笑:“我能照顾好他。”
张小明那时候刚上高中,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爸爸。
有一次我去他家送东西,正巧碰见小明在给他爸喂饭。
“爸,今天数学老师表扬我了,说我是班上进步最快的。”
张叔说话已经不太利索了,但还是勉强挤出几个字:“好……好……”
小明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盛了一小口饭,送到爸爸嘴边:“爸,你放心,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我想学医,以后给你治病。”
张叔眼圈红了,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眼泪就掉了下来。
张婶站在一旁,轻轻擦去张叔脸上的泪水:“慢点吃,别呛着。”
我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这个家,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张小明如愿考上了省城医科大学,当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祝贺。
村里人对张婶的态度也开始变了。以前总有人背地里说她傻,说她何必守着个活死人,委屈自己和孩子。现在却说她了不起,说她教子有方。
但我知道,对张婶来说,这些评价从来都不重要。
那天晚上,我去他家送了些鸡蛋和大米,看见张婶正在给张叔梳头。
“叔,小明考上医科大学了,你高兴吗?”我故意提高声音问道。
张叔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他表示”是”的方式。
“当初你们都劝我放弃他。”张婶突然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吗?”
我摇摇头。
“因为他眼睛一直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希望,有信任。”张婶放下梳子,摸了摸张叔的脸,“他不能动了,但心还活着,比谁都活得清醒。”
我忽然发现,张叔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小闹钟,已经停在了八点十五分。
“那闹钟怎么不走了?”我随口问道。
“那是出事那天的时间,”张婶看了一眼,“他说要留着,等好了再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假装整理带来的东西。
张婶又说:“其实我也怕,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怕照顾不好他。头两年,我每天晚上都哭,躲在厕所里哭,不敢让他们爷俩听见。”
院子里,小明正在收拾晾晒的被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后来,我就不哭了。”张婶的声音很平静,“因为我发现,再难的日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人这辈子,能为爱的人做点什么,值了。”
小明大学期间很少回家,寒暑假也是,听说他在医院实习,特别忙。但他每周都会往家里打一次电话,问爸爸的情况,告诉妈妈自己的近况。
时光飞逝,一转眼又是五年。
那年夏天特别热,蒸笼一样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张叔的床边放了两台电风扇,呼呼地转着,但屋里还是闷热得很。
张婶从地里回来,手里提着刚摘的黄瓜和西红柿。她脸晒得黑黑的,额头上的皱纹比以前深了许多。
“我给你洗个凉水澡吧。”她对张叔说,然后开始忙活起来。
她先把盆里倒进半盆凉水,又兑了点热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地给张叔擦起身来。
“水太凉了吗?”
张叔眨眨眼,表示不凉。
张婶轻轻地给他擦着身体,动作熟练而温柔。我注意到,张叔身上没有一处褥疮,皮肤虽然苍白,但很干净。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把他照顾得这么好?”我忍不住问。
张婶手上的动作没停:“护士教我的,每天按时翻身,按摩,保持干燥。”她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秘诀,就是用心罢了。”
用心二字,说得轻巧,却是八年如一日的坚持。
我突然想起村里王大爷的奶奶,也是卧床不起,前年去世的时候,背上烂了好大一块。那个场景,我至今想起来还心惊。
而张叔,在这样的照料下,虽然瘫痪,却活得有尊严。
张小明毕业后去了省城一家大医院,据说表现很出色,两年后又考上了神经外科的研究生。
村里人见了张婶,都夸她儿子有出息。张婶只是笑笑,说:“他爸等着他治病呢。”
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或许只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话,但张婶说得认真。
第七个年头的冬天,张叔的身体状况突然变差了。他开始频繁发烧,有时候连口水都咽不下去。
张婶吓坏了,骑着三轮车,硬是把张叔送到了县医院。医生建议转到省城去,说这里的条件有限。
小明知道后,立刻联系了省医院的专家,把父亲接了过去。
那是张叔第一次离开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也是张婶第一次坐高铁。
我送他们到县火车站,看着张婶小心翼翼地守在担架旁边,生怕颠簸伤到张叔。虽然满头白发,脸上皱纹纵横,但她的眼睛依然那么明亮,充满了希望。
“婶,你们保重。”我帮他们提着简单的行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事,有小明在那边等着呢。”张婶笑了笑,“我就知道,当年供他读医学,是对的。”
半年后,我接到张婶的电话,她说张叔可以回家了。
“好点了吗?”我问。
“好多了,能说话了,手也能动一动了。”张婶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原来,小明和他的导师发现张叔的病情还有治疗的可能,做了一个小手术,再配合康复训练,情况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当我再次见到张叔时,他正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冲我笑了笑,虽然笑容有些僵硬,但那是真真切切的笑容。
“小涛……来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虽然含糊,但能听明白了。
我震惊地看着张婶:“叔真的能说话了?”
张婶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医生说,慢慢恢复,以后或许还能用拐杖走几步。”
我突然注意到,那个停在八点十五分的闹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走动了,滴答滴答,声音清脆而有力。
又过了一年,也就是第八个年头,我在县医院偶然碰见了小明。
他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工作证,上面印着”神经外科主任”几个字。
“你什么时候调到县医院来了?”我惊讶地问。
“三个月前,”小明笑了笑,“省城条件好,但我想离家近点,好照顾爸妈。”
原来,小明不仅回到了县医院,还带着省城的技术回来了。县医院成立了神经康复中心,由他负责。
“我妈这些年太辛苦了,”小明说,“我想让她轻松点。现在爸爸每周来医院做康复,其他时间我也能经常回去看看。”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他在省城的经历,关于他的研究,关于他的计划。小明说,他要把先进的康复理念带回县城,让更多像他爸爸这样的病人获得更好的治疗。
“说真的,如果不是我妈这些年的坚持,爸爸可能早就……”小明没说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你妈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我由衷地说。
小明点点头:“她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爱。”
今天,我又去看了张婶和张叔。
张叔坐在轮椅上,在小院子里晒太阳。他的手里捧着一本书,是小明带回来的医学期刊。虽然他可能看不太懂,但他喜欢翻看儿子的东西。
张婶在厨房里忙活,准备午饭。她的背影不再像以前那样佝偻了,腰板挺得直直的。
“我炖了鸡汤,留下吃饭吧。”张婶招呼我。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照在她脸上。我突然发现,尽管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沧桑,但她的眼睛却变得更加明亮了,仿佛装满了光。
村口的老槐树今年结了许多籽,风一吹,那些小小的槐籽就打着旋儿落下来,像是在跳舞。我想,或许这就是生活的模样,有苦也有甜,只要不放弃希望,寒冬过后,总会迎来春天。
张婶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小路上骑着电动车回来的小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婶,你后悔过吗?”我突然问道。
“后悔什么?”她反问。
“这八年……”
张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看我像后悔的样子吗?”
她指了指院子里的轮椅上的张叔,又指了指远处骑车回来的小明:“我拥有的,比大多数人都多。”
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幸福,不在于生活给了你什么,而在于你如何面对生活给你的一切。张婶用她的坚守和爱,不仅守护了一个家,也成就了一个医者的初心。
从他们家出来,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小院子。阳光下,张婶正推着张叔的轮椅,迎接儿子回家。三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重叠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开。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有人们在风雨中的坚强。张婶的故事,就像是一盏灯,照亮了平凡生活中的伟大。而她,只是我们身边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中的一个,用她的方式,诠释着爱的真谛。
来源:一丝不苟星星NT4bfs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