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种腌得发黄的萝卜干,切成小丁,放在锅里煸一煸,出锅时加点葱花,就着米饭,能吃出一种咸香味。不管是饥饿的冬天,还是蝉鸣的夏日。
村里人都知道,老刘家的顿顿饭里少不了萝卜干。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
那种腌得发黄的萝卜干,切成小丁,放在锅里煸一煸,出锅时加点葱花,就着米饭,能吃出一种咸香味。不管是饥饿的冬天,还是蝉鸣的夏日。
“刘大伯,又吃萝卜干啊?”我每次路过他家,都能闻到那股味道,飘在山村的风里,有时候混着他那把老旧收音机的沙沙声。
“嗯,香。”老刘咧开嘴,露出几颗黄牙,眼睛眯成两条线。他坐在门槛上吃饭,碗里的米饭堆得像小山,上面撒着黄绿相间的萝卜干,一点荤腥也没有。
我爷爷常说,老刘年轻时也吃肉的,后来他老伴去世,儿子去了城里,一年回来两三次,他就开始省钱了。
“省下来干啥呢?”有人问他。
老刘只是笑,不说话。
我家和老刘家只隔三户人家,但他家是整条村最破的一户。土砖房,前面一小块空地,种着几棵辣椒和一两株葱。房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已经干瘪发黑。屋里的家具,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三把椅子,一个柜子。柜子是老式的那种,上面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老刘还有头黑发,旁边站着他老伴和儿子,背景是一片稻田。
照片早已发黄,却被擦得很干净。
老刘的收入不算低,他有退休金,还有儿子每月固定打来的生活费。但他从不换新衣服,永远穿着那几件打了补丁的老衣裳。村里人开玩笑说,老刘的裤子补丁上还有补丁,都分不清哪是原布料了。
春节那会儿,我去他家拜年,看见他在算账。一个老式的账本,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他见我来了,也不慌着收起来。
“看看,我这个月又省下来八百多。”他指着账本下方的数字,骄傲地说。
我瞄了一眼,发现他把每一分钱都记得清清楚楚。买盐两块五,买酱油四块八,修水管花了十五块,理发五块钱。
“您老省这么多钱干啥呀?”我问道,心想他这个年纪,该享受点生活了。
老刘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神秘地说:“攒钱呢,有大用处。”
那时候我也没多问,只当是老人家的习惯。
直到去年夏天,村里人才知道老刘攒钱是为了什么。
那天,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来到村里,开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老刘家门口。村里人都围了过去,看热闹。
“老刘,这是你儿子吗?”有人问。
老刘摇摇头,介绍说这是县里一家教育基金会的工作人员。
西装男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老刘,说是收据和感谢信。老刘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里。
很快,村里传开了,老刘捐了十万块钱给县里的教育基金会,说是要资助山里的贫困学生上学。
十万块钱!
村民们都惊呆了。对于我们这个小山村的人来说,十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何况是老刘——那个顿顿吃萝卜干,穿着补丁衣服的老人。
“老刘,你脑子糊涂了吧?那是你的养老钱啊!”隔壁的张大爷第一个忍不住了。
“就是啊,你把钱都捐了,以后生病怎么办?”村里的妇女们也纷纷劝道。
有人猜测老刘是不是被骗了。“现在骗子多着呢,说不定是假冒的基金会!”
当天晚上,村长、村支书,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去了老刘家。我爷爷也在其中。
回来后,爷爷的眼睛是红的。
“爷爷,老刘真的被骗了吗?”我问。
爷爷摇摇头,说:“不是骗局,老刘是有原因的。”
后来,老刘的故事在村里传开了。
原来,老刘的老伴年轻时是村里小学的老师。那时候,山村里的孩子辍学的很多,特别是女孩子。老刘的老伴常常为此伤心,她总是说:“知识能改变命运啊,这些孩子不上学,以后怎么办呢?”
每当有家庭因为交不起学费要让孩子辍学,老刘的老伴就会自己掏钱帮忙。有时候,她甚至会亲自去学生家里做工作,劝说家长们不要放弃孩子的教育。
三十年前,村里闹了一场大水灾,老刘家的房子倒了一半。那年,老刘和老伴省吃俭用,攒了一笔钱准备重建房子。但就在这时,村里有五个孩子因为家里受灾,交不起学费要辍学。
老刘的老伴把重建房子的钱全部拿出来,帮这五个孩子交了学费。
“房子可以慢慢建,但孩子的学业耽误不得。”她这样对老刘说。
老刘没有反对,他支持妻子的决定。他们的房子拖了几年才修好,而那五个孩子,都顺利完成了学业。
老刘的老伴在十年前去世了。临终前,她拉着老刘的手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帮助更多的孩子。”
从那以后,老刘开始省吃俭用,每个月记账,存下儿子给的生活费和自己的退休金。他有一个目标:攒够十万块钱,捐给教育基金会,帮助山里的孩子们上学,完成妻子未完成的心愿。
村长说,那天在老刘家,老刘拿出了一个旧铁盒。盒子里有一沓照片,是那五个孩子读书时的样子,还有他们给老刘老伴写的感谢信。
“老师,等我长大了,一定报答您的恩情。”一封泛黄的信纸上,一个小女孩歪歪扭扭地写道。
还有一张全家福,是老刘、他老伴和那五个孩子的合影。孩子们穿着整洁的校服,笑得很开心。
老刘一直保存着这些照片和信件,那是他和老伴最珍贵的回忆。
“我攒这十万块钱,用了整整十年时间。”老刘对村长他们说,“现在终于攒够了,我可以完成她的心愿了。”
村长问他:“你自己以后怎么办?”
老刘笑了笑:“我有退休金,儿子也会照顾我。再说了,我这辈子也没几年了,还需要什么呢?倒是那些孩子,他们的未来还长着呢。”
爷爷说,老刘家的墙上贴着一张纸,写着一首打油诗,是老刘老伴教书时常念给学生听的:
“知识改变命运, 书本点亮人生。 莫因贫困辍学, 终有出头天。”
字迹已经模糊,但老刘每天都会看一看。
消息传开后,村里人对老刘的态度变了。以前觉得他是个抠门的怪老头,现在都尊敬地叫他”刘老师”——用他老伴的称呼来称呼他。
乡亲们也不再劝阻他了。相反,有人给他送菜,有人帮他修补房顶,还有人给他带来自家酿的米酒。
“刘老师,尝尝我家的腊肉。”
“刘老师,这是我种的新鲜蔬菜。”
老刘总是推辞:“不用,不用,我自己有吃的。”
但人们还是会把东西放下就走。
有一天,我去老刘家送爷爷腌的咸鱼,发现他家门前站着好几个人。有村里的,也有我不认识的。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正跪在老刘面前。
“老师,我是小毛啊!当年要不是您和师母帮我交学费,我早就辍学打工去了,哪有今天!”那人哭着说。
原来,这些人都是当年老刘和他老伴帮助过的学生。消息传开后,他们纷纷赶来看望老刘。
小毛现在是县里一家企业的经理。还有一个叫小红的女孩,现在是城里医院的护士长。他们带来了水果、营养品,还有厚厚的红包。
老刘一一拒绝了红包:“当年是你们师母的心意,不图回报。”
但他们还是塞给了村长,说是要成立一个”刘老师基金”,专门用来资助村里和周边的贫困学生。
我没想到,一个省吃俭用的老人,能引发这么多温暖和感动。
那天晚上,我从老刘家回来,问爷爷:“爷爷,您说老刘这样做值得吗?自己那么苦,却把钱都捐出去了。”
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说:“值不值,不是用钱来衡量的。老刘和他老伴种下的,是希望的种子。这些种子,已经长成大树,又结出了新的果实。”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两个月后,老刘的儿子从城里回来了。得知父亲把积蓄都捐了出去,他先是震惊,然后是感动。他决定搬回村里,和父亲一起住。
他还在村口的空地上,出资建了一座图书室,取名”萝卜干图书室”。图书室不大,但藏书却不少,从儿童读物到科普书籍,应有尽有。图书室的墙上,挂着老刘老伴的照片,照片下方写着那首打油诗。
现在,图书室每天都有附近村子的孩子来看书。有时候,老刘会坐在图书室门口,给孩子们讲他老伴当年教书的故事。
孩子们都亲切地叫他”刘爷爷”。
而我,每次路过老刘家,还是能闻到那股萝卜干的香味。只是现在,那味道中似乎多了一丝甜味。
有一次,我问老刘:“刘爷爷,现在儿子回来了,您还吃萝卜干吗?”
老刘笑了笑,说:“习惯了。再说,萝卜干挺好吃的。”
他从兜里掏出一小包萝卜干,塞给我:“尝尝?”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咸中带甜,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好吃吗?”老刘问。
我点点头。
“你知道这萝卜干怎么做最好吃吗?”老刘眯着眼睛说,“腌好的萝卜干,要用清水泡一泡,去掉一些咸味。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水分蒸发了,味道就更浓了。就像人生一样,经过苦咸的洗礼,再经过阳光的照耀,才能变得更有味道。”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走的时候,看见老刘坐在他那张旧椅子上,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歌。他的眼睛望着远方,嘴角挂着笑容,似乎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或许,他看到的是那些曾经因为他和老伴的帮助而走出山村的孩子们;又或许,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老伴,在天堂里为他骄傲地微笑。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在这个小山村里,有一位老人,他省吃俭用存下十万块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完成一个美好的承诺。
这个故事在村里一直流传着,每当有外地人来,村民们总会骄傲地指着图书室说:“看,那是我们村的’萝卜干图书室’,背后有个感人的故事呢…”
而老刘依然每天吃着他的萝卜干饭,倾听着那把老旧收音机里的声音,在山村的风里,安详地度过他的晚年。
他的故事,就像那萝卜干一样,咸中带甜,余味悠长。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