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鸡叫三遍，天就亮了。我还躺在床上，突然想起前几天买的冬瓜忘了放冰箱，肯定坏了。

鸡叫三遍，天就亮了。我还躺在床上，突然想起前几天买的冬瓜忘了放冰箱，肯定坏了。

那是小刘送来的冬瓜，他家地里种的。我和小刘说好了，他种的菜，我收购一部分放饭店里用。我家那小饭店也开了十几年了，在县城不大不小，有个招牌菜——冬瓜老鸭汤，县里人都知道。

正想着，手机响了。

“哥，是我，小文。”

听到堂弟小文的声音，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三年没联系了，突然打电话来准没好事。

“小文啊，吃了没？”我随口问道，其实是想打听他最近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哥，我…我在医院。”

我坐起来，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发现只剩下一根烟，皱了皱眉头。昨晚明明还剩半包的。

“怎么了？出啥事了？”

“我…我…”电话那头，小文吞吞吐吐，“我欠了点钱…”

我就知道。

过去三年，小文在县城开了个二手车行，听说生意不错。他媳妇小英前年还抱着他们家小子来我店里吃饭，说小文忙得很，后面就再没来往。

“欠多少？”我直接问。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二…二十万。”

我手一抖，烟灰掉在了睡衣上。

“二十万？你小子干啥了？”

电话那头的小文声音哽咽起来：“哥，我真的没办法了。放贷的昨天来店里砸了，还打了我一顿…”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日历，八月二十八号，还有三天就是月底。日历旁边贴着女儿的照片，是她高考那年照的，已经泛黄了。

外面传来收垃圾的大妈的吆喝声，还有电动三轮车的喇叭声，一切如常。

“行，你把医院地址发我，我这就过去。”我挂了电话，叹了口气。

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里是一张疲惫的中年人脸。额头上的皱纹像是老家的田垄，越来越深。

二十万啊，我的饭店一年纯利润也就这些。

我给小区门口的王师傅打了个电话，他是我常叫的摩的。电话接通了，却是他老婆，说王师傅大清早接了个远活，还没回来。

没办法，只能等公交了。

到医院时已经快九点了。小文躺在病床上，脸肿得像个猪头，右胳膊还打着石膏。病房味道很重，消毒水混着隔壁病人带来的麻辣烫气味。电视里正在播放养生节目，音量开得很大，主持人激动地介绍着一种能治百病的草药。

小文一看见我就哭了。

“哥，对不起…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房间里还有个人，是小文的媳妇小英。她坐在窗边的凳子上，膝盖上放着个长满裂纹的手机，戴着耳机，看见我来了也没站起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怎么搞成这样？”我拉过椅子坐下，问小文。

小文眼神闪烁，不敢看我，手指不停地抠着病床的栏杆。

“我…我做生意赔了。去年进了一批车，结果都是问题车，卖不出去。”

我扫了一眼小英，她摘下了一边耳机，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二十万…是高利贷？”我问。

小文低着头点了点头。

“你小子…”我想骂他两句，但看他这样子，又没说下去。

小英突然开口了：“4分利。已经滚了三个月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4分利，就是月息4%，年息接近50%。三个月下来，利息就已经7、8万了。

“那现在呢？放贷的人怎么说？”

小文在床上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扶了他一把。

“他们说，今天下午五点前必须还钱。否则…”小文说不下去了。

“否则什么？”

“否则就带人去我爸妈家。”小文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这下我明白了。小文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叔叔婶婶，还在老家住。叔叔有心脏病，前年就做了搭桥手术。这要是被这么一吓…

“是你啊，老板。”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转头一看，是我店里的厨师老朱，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袋子上印着”诚信水果”。

老朱看了看病床上的小文，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他。

“我表哥住院了，腰间盘突出，刚送点水果过来。”老朱挠了挠头，“那个…饭店今天…”

“你先去忙吧，今天你当主厨，我可能要晚点去。”我摆了摆手。

老朱点点头，临走时又看了小文一眼，欲言又止。

小文借钱的事，县城里估计很多人都知道了。烂摊子，全都成了烂摊子。

病房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电视里的养生专家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银行APP。

“小文，听着。”我看着他说，“我可以先帮你把这笔钱还了。”

小文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放出光来。

“但是我有条件。”我语气很严厉，“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碰这些东西。”

“哥…我…谢谢哥…”小文说着说着又哭了。

我心里一阵无奈，这小子，跟小时候一样，哭得真难看。

“行了，把放贷人的账号给我，我现在转账过去。”

小英拿出手机，念了个账号给我。我一边输入，一边咬着牙。这20万是我准备给女儿交下学期学费的，她在南京读大学，学费加生活费一学期就要五六万。

转账成功后，我立刻给饭店的小李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医院接我。

“文文，你休息吧，我得去店里了。”我对小文说，“等你好了，来店里找我，我们好好聊聊。”

临走时，小英跟了出来，在走廊里拦住了我。

“谢谢大哥。”她说，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我家…我家那口子不是个东西，但他也是被逼的。他爸身体不好，需要钱治病，他又不敢跟家里说自己生意失败了…”

我看着她，想起她刚嫁给小文那会儿，多么年轻漂亮，现在眼角都是皱纹了。

“我知道。”我点点头，“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他。”

临走时，小英又说：“大哥，小文其实…其实不是做生意赔的。他…”

我摆摆手，打断了她：“不用说了，我懂。”

离开医院，我在门口的小摊上买了包烟，点上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

其实我早就听说小文前年就开始赌博了，手气特别差，输了不少钱。但这事我没跟任何人说，也不想知道太多细节。

小李来接我时，已经快中午了。

“老板，怎么在医院啊？身体不舒服？”小李一边开车一边问。

“没事，看个亲戚。”我随口答道，然后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不想再说话。

车开到一半，我突然想起叔叔还不知道这事。

“去趟乡下，先不回店里了。”我对小李说。

小李一愣，但没多问，调转车头往乡下的方向开去。

到了老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夏末的阳光烤得地面发烫，空气里飘着稻谷和泥土的气息。

叔叔正在院子里午睡，躺在竹椅上，头顶上盖着昨天的《县城报》。叔叔家的院子很小，只有几棵果树，一个小菜园。门口的石头上刻着”福”字，已经有些模糊了。

我轻轻喊了叔叔一声，他惊醒过来，看见是我，忙不迭站起来。

“老大，你咋来了？吃了没？婶子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叔，我吃过了。”我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点了根烟，递给叔叔一根。

叔叔接过烟，但没点，只是在手里捏着。他以前是个老烟枪，自从做了心脏手术，婶子就不让他抽了。

“叔，小文出事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直接说。

叔叔的手抖了一下，烟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但却捡了好几次都没捡起来。

我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当然没提赌博的事，只说生意失败借了高利贷。

“怎么会这样…”叔叔声音颤抖，“那孩子，从小就机灵，怎么会…怎么会…”

“钱的事你别管，我已经帮他还了。”我说，“但是叔，你得去找他谈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叔叔点点头，眼睛里泛着泪光。

这时婶子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子青菜和一条鱼。看见我，高兴地叫着：“老大来了！今天中午就吃鱼…”

看着婶子的笑脸，我和叔叔都没说话。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我让小李在镇上的烟酒店停了一下，买了两瓶白酒带回店里。

到店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正是准备晚市的时候。我把小李叫到办公室，给他倒了杯酒。

“老板，今天有点不对劲啊。”小李端着杯子，犹豫着说。

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干了。

“有什么不对劲的，喝酒。”

酒过三巡，我摆摆手说：“去忙吧，今晚客人多，你多照应着点。”

小李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墙上女儿的照片。女儿明年就大四了，说是想考研，还说要考北京的学校。我一直觉得，孩子有出息是好事，但北京那么远…

想着想着，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小文的事，也在想怎么跟女儿说学费的事。好在我手里还有点积蓄，够支撑一阵子的。

就在昨天下午，我正在店里清点库存，小文突然来了。

他看起来好多了，虽然脸上还有淤青，但精神头已经恢复了不少。手里捧着个大信封。

“哥，你忙着呢？”小文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我放下手里的账本，示意他进来坐。“好点了吗？”

小文点点头，坐在我对面，手里的信封放在桌上。

“哥，我来是想…这个给你。”小文把信封推过来。

我皱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存折。

“这是什么意思？”

“哥，这是21万。”小文说，“我把车行盘出去了，又借了朋友点，凑了这些钱。本来应该还你22万的，带利息，但我实在筹不到了…”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把车行卖了？”

小文低着头：“是啊，反正也开不下去了。我找了个新工作，在县城西边的物流园当安保，一个月三千五，不多，但能过…”

我翻了翻存折，上面确实有21万。

“小文，其实你不用…”

“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文抬起头，眼睛通红，“但这钱我必须还你。我…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爸妈，对不起小英和孩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

“哥，你知道吗，那天我住院，你走后，爸来医院看我了。”小文的声音哽咽起来，“他什么都没说，就坐在床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那一刻我…我恨不得自己去死…”

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来，但没有点。

“爸临走时跟我说，人这辈子，做人比做事重要。我这才明白，这些年我一直在做错事，也没做成一个人…”

说着，小文突然跪在了地上。

“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爸妈可能就…”

我连忙起身去扶他：“起来，起来，这是做什么。”

小文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哥，我发誓，我会重新做人的。我不会再赌博，我要好好过日子…”

外面传来服务员的喊声：“老板，电话！老板！”

我叹了口气，弯腰去扶小文。这小子，从小到大，每次犯了错都是这样，哭得像个孩子。但这次，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知道他是真的懂了。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我拍拍他的肩膀，“钱的事，咱们慢慢来。你先回去吧，改天到家里吃饭，带上小英和孩子一起来。”

小文终于站起来，抹了抹眼泪，点点头，踉踉跄跄地走了。

目送他离开，我回到办公室，看了看桌上的存折。

其实，我并不在乎这21万。我在乎的是，小文能不能真的重新做人。

夜里，我一个人在店里关了灯，坐在黑暗中。想起这些年的生活，想起开饭店之前的苦日子，想起女儿小时候病重我们借钱治病的情景…

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谁能一帆风顺呢？

手机屏幕亮了，是女儿发来的消息：“爸，你早点睡，别总熬夜。”

我笑了笑，回复道：“知道了，乖。”

然后又补了一句：“对了，下学期学费的事你别担心，爸这边都准备好了。”

放下手机，我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释然。

县城的夜很静，窗外不时有摩托车经过的声音。街对面的灯箱广告一闪一闪的，照进办公室，映出一片昏黄的光。

生活就是这样，有阴就有晴，有苦就有甜。

我想，明天我得去买点冬瓜了，好久没做冬瓜老鸭汤了。

来源：小柒萌物S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