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样板戏《红灯记》首演那晚,高玉倩系着蓝布围裙示范摔茶碗,袁世海穿着木屐琢磨鸠山的奸笑,铁路工人下班后都在哼"提篮小卖",观众往台上扔满了红围巾,这些细节后来都成了几代人的记忆。如今长安大戏院的走廊里,还挂着当年分镜头脚本,泛黄的纸页上留着茶渍和指纹,仿佛仍在诉
样板戏《红灯记》首演那晚,高玉倩系着蓝布围裙示范摔茶碗,袁世海穿着木屐琢磨鸠山的奸笑,铁路工人下班后都在哼"提篮小卖",观众往台上扔满了红围巾,这些细节后来都成了几代人的记忆。如今长安大戏院的走廊里,还挂着当年分镜头脚本,泛黄的纸页上留着茶渍和指纹,仿佛仍在诉说那个红灯高照的年代。
钱浩亮(原名钱浩梁)祖籍浙江绍兴,1934年出生在上海弄堂里。他父亲钱麟童是上海滩有名的麒派老生,常在新华京剧团演出《徐策跑城》《萧何月下追韩信》等经典剧目。每当父亲登台,后台总飘着茶香和油彩味,小浩亮常趴在戏箱上看大人们勾脸谱。
6岁那年,钱麟童开始教儿子练基本功。天不亮就得在院子里耗腿,寒冬腊月也要穿着单衣耍花枪。有次练"鹞子翻身"摔破了膝盖,父亲只说:"戏比天大,这点伤算啥?"1943年父亲把他送进上海戏曲学校,可两年后学校停办,11岁的孩子只能回家继续跟着父亲学戏。
1950年新中国刚成立,北京要办中国实验戏曲学校。17岁的钱浩亮带着两件长衫、一把三弦就上了火车。考场设在老戏园子,他选了《林冲夜奔》里"数尽更筹,听残银漏"的唱段。周信芳当时是主考官,听到"逃秦寇"那句高腔时突然坐直身子,考试就那么通过了。
进了研究班,钱浩亮成了"戏痴"。每天最早到练功房,把枪花耍得呼呼生风。有次排《伐子都》,他穿着厚底靴从三张桌子翻下来,落地时震得地板咚咚响。李盛斌老师拍着大腿喊:"这小子,活脱是个拼命三郎!"
1956年拜师李少春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第一次去师父家,看见客厅挂着《野猪林》的剧照,钱浩亮紧张得手心冒汗。李少春教他演林冲,特意强调:"挨打时不能缩脖子,要梗着脖子显骨气。"有次师徒对戏,李少春突然改词,钱浩亮竟能即兴接上,师父当场笑骂:"比猴儿还精!"
1963年排《红灯记》时出了件趣事。B组排练时,钱浩亮总揣着个小本子记李少春的表演细节。有次他模仿师父捋髯口的动作太像,把后台的刘长瑜逗得笑场。为了演好铁路工人,他真去丰台机务段扛了半个月的道砟,手上磨出血泡也不吭声。
后来换角那天,排练厅静得能听见针掉。领导宣布A组换人时,李少春正在给钱浩亮说戏。后来有人看见师徒俩在长安街走了半夜,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这事成了梨园行里"只可意会"的秘闻。
在河北艺校教书那些年,他把宿舍改成练功房。有个农村孩子总学不会"僵尸倒",钱浩亮亲自示范,五十多岁的人直挺挺往后摔。第二天照常上课,还打趣说:"你们要是摔不出响,就别吃早饭!"
2020年9月3日清晨,病房窗台上摆着弟子送来的绢制红玉兰花。曲素英握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哼起《红灯记》的"临行喝妈一碗酒"。监护仪上的波纹渐渐拉直时,窗外正飘过几片梧桐叶,像极了旧上海戏园子门口纷飞的戏单。
1964年初春的北京城还刮着刺骨寒风,中国京剧院四团的演员们正忙着打包戏服道具。26岁的刘长瑜站在排练厅门口,看着同事们兴奋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巡演——这次出国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团长宣布全年要排"三红"大戏时,她竖起耳朵听《红灯记》的选角消息,可主角李铁梅的人选里只出现了曲素英和张曼玲的名字。
"去农村搞也好,正好换个环境。"刘长瑜把练功鞋塞进行李箱时这样安慰自己。谁料在巡演进行到第五周时,一封加急电报把她从河北乡下召回北京。推开剧院大门那天,她看见走廊里贴着《红灯记》第三场的排练表,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李铁梅后面。
当时剧组已经排完"痛说革命家史"和"赴宴斗鸠山"两场重头戏。导演阿甲把厚厚一摞剧本拍在她手里:"小刘啊,你可得把花旦的甜劲儿收着点,咱们铁梅是穷人家的姑娘。"这话让专工花旦的刘长瑜犯了难,她想起在戏校学《春草闯堂》时,老师总夸她"眼珠子转得比算盘珠还活"。
有天深夜排练结束,刘长瑜躲在道具间练眼神。她把煤油灯芯捻到最暗,对着墙上斑驳的镜子练"怒视",练到眼皮发酸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笑声——不知何时进来的周总理开玩笑:"小同志,你这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敌人看了要吓破胆咯!"后来总理在人民剧场看彩排,特意提醒她:"铁梅提着红灯出场时,心里揣着爹爹被捕的担忧,可不能笑得像逛庙会。"
谁都没想到这出戏会火到万人空巷。1965年深秋在工人俱乐部演出时,后台挤满了等着卸妆合影的观众。更让她意外的是,昔日同窗钱浩亮突然成了剧院领导,两人在走廊相遇时,相顾无言又似意味深长。
那个年代的风暴来得猝不及防。当有人翻出刘长瑜的家庭背景"大做文章时,钱浩亮顶着压力把她的档案塞进保密柜,对外只说"铁梅需要年轻演员来传承"。有次会上,有人让刘长瑜说钱浩亮坏话,她梗着脖子说:"钱团长教我演李玉和喝酒动作,说革命者喝酒要像咽钢钉似的痛快!"这话反倒把底下人逗笑了。
2020年秋日的八宝山,刘长瑜捧着当年剧组合影走进灵堂。照片里扎麻花辫的姑娘和戴铁路帽的小伙正在对戏,背后是手写体《红灯记》的布景。她对着遗像深鞠三躬:"师哥,当年你让我唱'仇恨入心要发芽',原来是要保我的嗓子别荒废啊......"遗像前的白菊丛里,有片泛黄的纸条格外显眼,上面是钱浩亮生前用毛笔写的:"铁梅要永远亮堂堂"。
1935年深秋,北京胡同里飘着烤白薯的香气,8岁的高永倩攥着养母缝的碎花布包,跟着山东省立剧院的老师踏上绿皮火车。车厢里挤满逃难的人,她缩在角落啃冷窝头时,听见老师叮嘱:"到了济南,每天五更天就得起来压腿"。戏校宿舍的砖炕硌得她后背生疼,但清晨跟着师姐们耍花枪时,看着枪头红缨划出的弧线,小姑娘眼睛亮得惊人。
"七七事变"那年,戏校师生像炸了窝的麻雀四散奔逃。10岁的高永倩跟着流亡队伍回北京,半道上遇见焦菊隐先生的马车。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时,这位戏剧大师摸着她的羊角辫说:"进了中华戏校,'永'字班正缺个好苗子"。谁料才学两年,学校就因战乱断了粮饷。有天她蹲在灶台边添柴火,听见师兄嘀咕:"'永'字班就剩你独苗了,还不改个'玉'字讨吉利?"第二天,练功房名册上就多了"高玉倩"三个字。
1963年寒冬,38岁的高玉倩裹着棉袄看钱浩亮排《红灯记》,冷不丁被导演阿甲拽到走廊:"李奶奶这角色,你来!"她惊得倒退两步:"我唱旦角的,这老旦的活......"话没说完,阿甲把剧本拍进她怀里:"我看你给学员说戏时那眼神,比真老太太还像!"那天回家,她对着镜子把发髻盘成疙瘩鬏,丈夫笑道:"哟,我家来了个老太太!"
改行当比生孩子还难。天没亮,高玉倩就揣着冻硬的窝头去护城河边吊嗓子。原先唱《贵妃醉酒》的小嗓要憋成老旦的大嗓门,有次练狠了,连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痛说革命家史"那场戏最难。高玉倩把台词本卷成烟袋锅,天天在家比划:"铁梅呀,你爹他姓张......"丈夫当临时观众,有次接茬:"奶奶,我爹到底姓啥?"逗得她笑场,赶紧往嘴里塞块冰镇嗓子。正式彩排时,她攥着铁梅的手直发抖,阿甲在台下喊:"手劲再大点!这是交革命重任呢!"
戏火了之后,高玉倩多了个怪癖——爱逛菜市场。挎着竹篮观察老太太们讨价还价,有回被认出来,卖白菜的大娘扯嗓子喊:"李奶奶,给俺们唱段'闹工潮'呗!"她真就扎起围裙亮嗓,惊得以为有人摆摊卖艺。
2012年教袁慧琴时,85岁的高玉倩还能示范"摔茶碗"动作。布满老年斑的手腕一抖,搪瓷缸"咣当"砸在排练厅地板上,惊得年轻演员直缩脖子。"当年阿甲导演说,这茶碗要摔出千钧力",她弯腰捡缸子时笑,"如今我这老骨头,摔完还得自己收拾"。最后一次登台是2015年重阳节,坐着轮椅唱"十七年风雨狂"的她,唱到"闹工潮"三个字时突然挺直腰板,台下老戏迷抹着泪喊:"李奶奶回来了!"
1930年寒冬的北京陶然亭,10岁的袁世海裹着破棉袄蹲在富连成科班墙根下。他盯着院里师兄们耍的《芦花荡》张飞脸谱,把冻裂的手指往嘴里哈气。三天前,这个穷裁缝家的孩子揣着两吊钱来报考,因嗓子粗被分到架子花脸行当。每天天不亮就得在青石板上练"摔抢背",摔得后背青紫还得唱《白良关》的"见老娘"。
改行花脸的转折来得突然。有次排《群英会》,演黄盖的师兄闹肚子,师傅抄起戒尺指着袁世海:"你来!"他套上黄盖的髯口,竟把"苦肉计"演得满堂喝彩。师傅发现这孩子走台步时肩膀微耸的毛病,反而成了花脸的威武劲头。从此,他专攻郝寿臣的"架子花脸铜锤唱",把老生的"云手"改成了花脸的"虎爪"。
1963年排《红灯记》时,51岁的袁世海遇上了艺术生涯最大的挑战。为演好日本军官鸠山,他蹬着木屐在排练厅来回走,把和服下摆磨出毛边。正式演出时,他故意把"请坐"的"请"字拖长半拍,让观众听出笑里藏刀的阴险。
"赴宴斗鸠山"那场戏有段即兴发挥。原本剧本写鸠山拍案发怒,袁世海改成右手缓缓抚过茶碗边沿,左手突然把棋子扫落棋盘。这个改动让导演阿甲拍腿叫绝:"这比掀桌子更显老鬼子城府!"
2001年5月的重聚演出,86岁的袁世海让后台炸了锅。他坚持不坐轮椅,挂着拐杖也要自己勾脸。刘长瑜举着摄像机记录时,发现他贴"鸠山"胡子手抖得厉害,提议用胶水固定。老爷子眼睛一瞪:"用唾沫!老法子才挂得住!"
这场演出中,袁世海把"杀人不见血"的台词改成了气声念白。下场时他扶着幕布喘气,还对钱浩亮打趣:"咱这老骨头比李玉和的密电码还经熬"。谢幕掌声持续了八分钟,他悄悄把木屐换成布鞋,向观众席深鞠三躬——这个动作保持了四十年没变。
2002年的追悼会上,高玉倩指着花圈上的挽联"活鸠山"三字哽咽:"这称号,他担得起"。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