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时代拍不出来的油菜花

摘要：冰消雪融，新的年轮正在款步走来，未来四季，百花将陆续盛装出迎。如果评选“最受欢迎的花”，恐怕没有标准答案，不少花都是有力的竞争者，如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这四大名花都具有各自的象征意义，深受文人雅客的青睐。

执笔许述工作室

冰消雪融，新的年轮正在款步走来，未来四季，百花将陆续盛装出迎。如果评选“最受欢迎的花”，恐怕没有标准答案，不少花都是有力的竞争者，如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这四大名花都具有各自的象征意义，深受文人雅客的青睐。

桃花

荷花

菊花

梅花

眼下，春暖花开，很多花儿都在殷勤地给春天写情书，可谁也比不上油菜花。如果说一朵花是一个字，有哪种花比油菜花写给春天的情书更长更有诚意？除了情书，花儿们还画画送给春天，又有哪种花比油菜花绘就的黄金画卷更壮丽更耀眼？

就算和春夏秋冬四大名花相比，油菜花也不怵。桃、荷、菊、梅这四大名花，有一半“中看不中用”，只是文人偏爱罢了。赏花前后常有酒局，文人们在酒桌上吃的菜，多半是菜籽油炒制而成，但好像没几个笔杆子为油菜花写几句夸一番。

几千年来，文人几乎垄断了文化传播，多数文人不待见油菜花。据不完全统计，为油菜花写过诗词文章的文人也有那么一些，比如唐代的刘禹锡、温庭筠、齐己（3人）；宋代的范成大、秦观、洪咨夔、王之道、郭仁、戴复古、舒岳祥、黄庚、江梅、高翥、黄公绍、韩驹、郑熏初（13人）；元代的吕诚、陆文圭、冯子振、方回（4人）；明代的王守仁、高濂（2人）；清代的乾隆、张维屏、王文治（3人）。算下来，有25个人为油菜花写过诗文，似乎不少，但稍微一琢磨就会发现不对劲：这25人中，绝大多数人没有多大的名气；有名气的几人中，其影响力又不够，为油菜花写的诗词，其水准和知名度也不是很高，流传不广。

杨万里“菜花诗”场景还原

上述25人为油菜花写过的诗词中，艺术水准最高、流传度最广的当属杨万里的《宿新市徐公店》：“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1]当时他在建康（今江苏南京）任江东转运副使，出差途中在在新市（今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新市镇）住旅店，随手写下了这首画面感极强的名诗。老杨当时虽已是66岁（虚岁）高龄，但仍可见其童心未泯。杨万里被称为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一（其他三位是陆游、范成大、尤袤），但中国有名的诗人实在太多，老杨在文坛的江湖地位还是不够高。而且，这首诗远不如他写荷花的诗流传度高——“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到了清代，乾隆老爷子看不下去，46岁（虚岁）时在巡幸途中看到大片油菜花，出面说了句公道话：“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2]他看到了村庄里农民们在金黄的油菜花田里忙碌榨油的繁荣景象，赞美油菜花“生计资民用”，非其他闲花野草可比，可见其身为一国之君，关心民生，注重民生的一面。乾隆的名气比杨万里大得多，只可惜写诗的水平差不少，《菜花》这首打油诗的艺术含金量明显不足。

乾隆“菜花诗”场景还原

如今，全球每3秒就产出1吨菜籽油，有哪种花比油菜花更实用？据英媒BBC报道，农民们看到菜籽油涨价，扩大了种植面积，因而在英国高铁和公路两边都能看到大片的油菜花。[3]苏格兰农业学院植物病理学家菲奥娜·伯内特博士表示，菜籽油在农场轮作中作为“间作作物”发挥了重要作用，既能抑制杂草，又能改善土壤质量（油菜茎秆、果壳、饼粕及落花落叶是很好的有机肥料），增肥后有助于小麦、大麦等谷类作物的生长。“落黄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麦”，在这一点上，中外的认识是一致的。清代包世臣的《齐民四术》这样比较小麦和油菜的利弊：“其植麦者，耗粪工太甚，宜三分之：以二分植麦，一分植菜子。菜子冬春之交采充蔬，多可卖。亩收子二石，可榨油八十斤，得饼百二十斤，可粪田三亩，力庇兩熟。菜子利同麦，粪工同麦，秆供薪同麦，而得粪可济麦田之耗，至要。”[4]所以中国有句俗语：“麦吃谷，油肥田。”

油菜花被“压迫”了几千年，现在终于“翻身得解放”，成了人们最喜欢的花之一。说起来，这要感谢拍照技术的普及和自媒体的发达：几乎人人都有手机，都会拍照，都爱发自媒体。乾隆皇帝都办不到的事情，技术和平台做到了，帮油菜花完成了逆袭。不过，就算再好的相机再大的光圈再高的像素，油菜花身上有个元素也拍不出来——油菜花背后的故事。

此外，油菜花家族生命力顽强，在全国各地都能旺盛生长。目前，大规模种植油菜花的著名景区至少有10处，特别是在东南西北分别建立了四大著名基地：东有江西婺源，西有青海门源，南有云南罗平，北有陕西汉中。尤其是江西婺源，油菜花经济对当地每年GDP的贡献率甚至达到了50%。国外也有一些著名的油菜花景区，比如加拿大的阿尔伯塔省、英国的北安普顿郡、韩国的济州岛、日本千叶县。但与中国的油菜花景区相比，国外著名的油菜花景点在数量和规模上明显不敌。

江西婺源的油菜花

青海门源的油菜花

云南罗平的油菜花

陕西汉中的油菜花

英国北安普顿郡的油菜花

日本千叶县的油菜花

韩国济州油菜花

油菜花是阳春3月最常见的花，但鲜为人知的是，油菜花居然有一个别名叫“寒菜”，顾名思义就是生长于苦寒之地。追根溯源，油菜花在中国最早出现的地区是青海、甘肃、新疆、内蒙古一带（古称“胡、羌、陇、氐”），然后扩张到黄河流域，接着再向长江以南开疆拓土。所以，东汉服虔在《通俗文》中说：“芸薹（音yún tái，油菜花的别名）谓之胡菜。”[5]关于油菜花是中国本土就有还是从国外引进，目前还有争论，但就油菜花在古代被称为“胡菜”来看，至少当时油菜花是“国外品种”。

从地域上看，油菜花由北向南扩张；而从时间上看，在油菜花的千年扩张历程中有一个明显的转折点——宋代。宋代以前，油菜花主要在北方生长，但野生较多，人工种植较少，规模较小。到了宋代，随着全国经济重心南移，油菜花也大举南下，大面积人工种植，且大量用于榨油。也正是从宋代开始，芸薹有了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油菜花，从一个“文艺”的名字改为了一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宋《图经本草》除了首先将芸薹改称油菜，还对油菜的作用大大夸赞了一番：“出油胜诸子。油入蔬清香。造烛甚明，点灯光亮。涂发黑润。饼饲猪易肥，上田壅苗堪茂。”[6]油菜花的经济价值在宋代被充分开发出来，甚至有人因此发家致富。《夷坚支葵》记载了一个叫王良佐的人，最初只是南宋首都临安的普通百姓，后来靠卖菜籽油实现了小康（“负担贩油，后家道小康”[7]）。

在大多数人印象里，油菜花主要在阳历3月开放，花期大概1个月。但如果有人说他在7月看到油菜花，你也不要惊讶和怀疑，因为有一个地方的油菜花就是7月开放——青海门源。油菜花开放的时间受温度和海拔影响较大，青海和内地相比，其海拔较高，气温较低，油菜花要等到7月才盛开。这不由让人想起“沈括误读白居易桃花诗”的掌故。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期间，写过一首《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8]后来，北宋著名文学家、科学家沈括读到这首诗，不以为然：桃花是三月开，既然都四月（农历）了，哪还有什么桃花？白居易怕不是打胡乱说吧。但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某年四月，他到一座山上考察，发现虽然山下的花都谢了，但山上的桃花却开得正欢，春意满树。其实，白居易这首诗前面的序说得很清楚：“（大林寺）穷远，人迹罕到……山高地深，时节绝晚。于时孟夏月，如正二月天，梨桃始华，涧草犹短。人物风侯，与平地聚落不同，初到恍然若别造一世界者。”

油菜花，首先征服了不同气温的地区，随后征服了人们的舌尖，接着又征服了大家的眼球。如今，油菜花进入千千万万寻常百姓的镜头，还登上了电视电影，《庆余年》、《武神赵子龙》、《仙剑奇侠传》等都取景过油菜花。

《庆余年》中的油菜花短视频（摄于云南罗平县）

最后，笔者不建议专门跑去著名的油菜花景区看花。在那些地方，你能看到美美的油菜花，但同时大概率会看到更多的人，想拍“只有自己与油菜花独美”的照片发个朋友圈都不容易。比如，青海门源有着国内最为出名的油菜花田之一，这里也是油菜花在中国的发源地，去年（2024年）央视还制作并播放了关于青海油菜花的纪录片《油菜花开满高原》。如果你想到这里探源赏油菜花，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每年七八月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每天前来此地打卡的游客远超本地人口，观感是否还会如你所愿呢？

其实，诸君不必刻意去到有名的景点看油菜花，也许在你生活的周围就有这样一片正在盛放的花田，人少，心情好，就挺好。比如，笔者酝酿这篇文章时，就身处四川宜宾李庄的月亮田，一边坐在二层小楼上喝茶聊天，一边看远处两位少侠在油菜花丛中“厮杀”，感受着春天的美好，很开心，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