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那条土路拐弯处,李老师家的院墙外总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老式衬衫。这个六月,衬衫下面多了一排猫食盆,有的是旧搪瓷碗,有的是废弃的饭盒,还有两个看起来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出产的方便面碗,碗底还能隐约看见”康帅傅”的字样。
村口那条土路拐弯处,李老师家的院墙外总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老式衬衫。这个六月,衬衫下面多了一排猫食盆,有的是旧搪瓷碗,有的是废弃的饭盒,还有两个看起来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出产的方便面碗,碗底还能隐约看见”康帅傅”的字样。
李建国,桃源村小学退休语文老师,今年六十七岁。村里人都管他叫”李老师”,连六十多岁的老汉也是如此,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李老师的学生。
“那猫又添了一只,这回是只三花。”村口卖馒头的张婶子数着路过李老师家门口的猫,嘴上说着嫌弃,手里却悄悄把隔夜的馒头撕成小块放在围墙缝隙。
李老师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养流浪猫的。大概是五年前退休后,那时候院子里只有一只老黄猫,不知从哪儿钻进来,趴在他的躺椅上晒太阳。李老师没赶它,因为那把躺椅原本是给老伴儿准备的,自从老伴儿去世后,那把椅子就空着。
“一只猫挺好,吓跑老鼠。”他对来串门的老同事这么说。
后来猫多了起来。先是黄猫带回来一窝小猫,接着村里的流浪猫似乎都得到了消息——李老师家的院子是猫的避风港。两只,五只,八只…到今年春天,已经有十五只猫在李老师家进进出出。
李老师给每只猫都取了名字,按他教过的课文编排:壮壮、木兰、爽爽、子敬、建安、小坡、玲玲、阿廖沙…还有最近来的那只被他命名为”鲁鲁”的三花猫。没人知道为什么是鲁鲁,李老师自己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想到了什么课文,又可能只是随口一叫。
村里人倒不太在意这些猫,直到前段时间县里开始推行”美丽乡村”建设。
“李老师!开门啊!”一个公式化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李老师正在院子里给猫食盆添水,他认出了这个声音——村支书刘大山。
门开了,刘大山没等李老师招呼就迈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胸前挂着”城管”的证件。
“李老师,县里检查组下周要来验收’美丽乡村’建设成果,咱们村是示范点。”刘大山说话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这些流浪猫…必须清理一下。”
李老师皱了皱眉头,手里的水壶倾斜了,水洒在裤腿上也没注意。
“大山啊,这些猫都是无害的,而且…”
“李老师,我知道您心善。”刘大山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但是检查组要是看到这么多流浪猫在村里跑来跑去,影响卫生啊!村里已经决定了,后天会有专业人员来捕捉这些流浪猫,送到县里的收容所。”
李老师的脸色变了,那是学生们从未见过的表情——像是被人当众掌了一巴掌。
“它们不是流浪猫,它们有名字,有家。”李老师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
刘大山叹了口气:“李老师,您是村里的老前辈,我们都尊敬您。但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也是传话的。后天早上八点,捕捉队会来,您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离开后,李老师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了很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墙角那只吃饭的老黄猫身上。
李老师突然站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老式按键手机,翻开电话本。手指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又停住,最后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
“不能麻烦孩子们。”他自言自语。
第二天一早,李老师拎着两个装满猫粮的塑料袋从村口小卖部回来。袋子上印着”桃源村小卖部,村里人的温暖小站”,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支持移动支付”,但字母都写反了。
路过村委会时,他看见墙上贴了通知:《关于清理流浪动物、美化村容村貌的通知》,落款是昨天。
李老师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他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老学生,现在村里教书的张明。
“李老师,我听说了…”张明欲言又止。
李老师点点头,招呼他进屋。院子里,几只猫正在晒太阳,看见有人进来,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它们的日光浴。
屋内的桌上放着一个旧收音机,正播放着《新闻联播》。李老师随手关掉,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暖水瓶和两个茶杯。水瓶上还贴着一张发黄的标签,写着”李建国”三个字,那是他刚到学校时贴的。
“你怎么知道的?”李老师倒茶的手有些颤抖。
“刘支书的儿子在我班上,他昨晚回家说的。”张明接过茶杯,“李老师,我有个想法…”
他压低声音,凑到李老师耳边说了几句。李老师先是皱眉,接着眼睛亮了起来,最后却又摇了摇头。
“不行,太麻烦大家了。再说,村里有规定,我一个老教师…”
“李老师,”张明打断他,“您还记得您教我们的那篇课文吗?《孔乙己》。您当时说过,有些规矩是对的,有些规矩是不对的,我们要学会分辨。”
李老师愣住了,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但这确实是他的风格。
“别担心,李老师,我们有办法。”张明站起身,“您就安心在家等消息。”
傍晚时分,村里的喇叭突然响起,播放着《关于调整流浪动物处理方案的紧急通知》,说是县里临时有变动,捕捉工作推迟三天进行。
李老师正在院子里给猫咪们喂晚饭,听到广播后,手中的猫粮撒了一地。老黄猫不满地喵了一声,用爪子拨弄着散落的猫粮。
天黑后,李老师早早上床睡觉。老式台灯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李老师和他的学生们站在学校门口合影。那是1986年的夏天,照片角落里有个日期,但已经模糊不清。
半夜,他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起初以为是猫咪们在夜间游荡,但声音太大了,像是有人在搬动什么重物。
李老师披上衣服,拿着手电筒走出卧室。刚到院门口,就听见有人轻声说:“小心点,别吵醒李老师。”
他打开手电筒,光束照亮了院子。几个人影吓得僵在原地,手中抱着各种形状怪异的物体。
“李老师!”是张明的声音,“您怎么醒了?”
手电筒的光扫过去,李老师这才看清楚——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都是他的学生。张明,现在是村小学的老师;小刘,在县城开小超市的;还有阿强,前年刚从大学毕业回乡创业的…他们手里抬着几个奇怪的木头结构。
“这是什么?”李老师问。
“猫屋,李老师。”张明走上前,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我们连夜赶制的猫屋。”
李老师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些确实是猫屋,不过不是普通的猫屋。每个猫屋都有精心设计的入口和窗户,有的甚至有小阁楼。最特别的是,每个猫屋上都漆着不同的图案和名字:壮壮、木兰、爽爽…
“我们想到一个办法。”张明解释道,“县里说要清理’流浪猫’,但如果它们有自己的’家’,有主人,那就不是流浪猫了,对吧?”
李老师一时语塞,看着这些曾经坐在他课堂上的孩子们,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却还像当年一样充满创意和勇气。
“而且,”阿强接过话,“我联系了县城的一个朋友,他是搞宠物摄影的。后天会来给这些猫拍照,做个’桃源村猫咪公民证’。这样它们就是有正式身份的猫了!”
李老师终于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没想到这些孩子们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原计划是明天早上给您一个惊喜的,”张明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惊动您了。”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惊喜。”李老师说。
第二天,李老师家的院子彻底变了样。十五个精致的猫屋整齐地排列在院墙边,每个猫屋都有独特的设计和色彩。有的像古式宅院,有的像现代小别墅,甚至还有一个模仿学校教学楼设计的小型”猫咪学校”。
猫咪们对新家充满好奇,嗅来嗅去,有几只已经占据了自己喜欢的位置。老黄猫选择了那个最像学校的猫屋,趴在”屋顶”上晒太阳。
下午,县城来的摄影师给每只猫拍了照片,制作了精美的”猫咪身份证”。证件上有猫的名字、照片、特征描述,甚至还有爪印。最重要的是,每张证件上都标明了”饲养人:李建国”。
这一切完成后,阿强还在院子门口挂了一个牌子:《桃源村猫咪生态保护基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获县环保局支持”。那个”县环保局”的印章看起来有些可疑,但远远看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晚上,村里的人开始陆续来参观这个”猫咪基地”。起初是出于好奇,后来许多人带着孩子专门来看这些可爱的猫咪和它们漂亮的”家”。
“李老师,这主意真绝!”卖馒头的张婶子感叹道,手里提着一袋切成小块的馒头,“我家小孙子非要我带他来看猫咪。”
第三天早上八点,刘支书和两个城管人员准时出现在李老师家门口。他们停在院门外,看着院内的景象,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刘支书瞪大了眼睛。
院子里,几个小学生正在给猫屋添加装饰。张明站在一旁指导,看见刘支书来了,立刻迎上去。
“刘支书好!这是我们村的’猫咪生态保护基地’,也是我们学校的自然教育实践基地。”张明一本正经地说,“县环保局已经批准了,这些都是有证件的家养猫,不是流浪猫。”
他拿出一叠猫咪证件,递给刘支书。刘支书接过来翻了翻,又看了看院子里那个看似官方的牌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县环保局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张明打断他,压低声音,“刘支书,您知道的,县里现在不是提倡’生态文明建设’吗?这个基地正好符合政策导向。而且,我们已经邀请了县电视台来做专题报道,就在检查组来的那天。”
刘支书的表情更复杂了。他看了看身后的城管,又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的师生和悠闲的猫咪,最后目光落在李老师身上。
李老师正坐在院子中央的躺椅上,怀里抱着那只老黄猫,脸上是多年未见的平静笑容。
“好吧。”刘支书终于说,“既然是…正规的家养猫,那就不属于清理范围。不过李老师,”他提高声音,“您得保证这些猫不能随便在村里跑,影响村容村貌。”
李老师点点头:“大山,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城管人员面面相觑,最后无奈地耸耸肩,跟着刘支书离开了。
一周后,县里的检查组真的来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对李老师家的”猫咪生态保护基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认为这是”创新的乡村生态文明建设示范点”。
县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拍摄了专题片,题目是《退休教师与他的猫咪家族:乡村生态保护的民间智慧》。
报道播出后,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来参观,李老师家成了小有名气的”景点”。甚至有城里人周末专门开车来,带着孩子看这些有”身份证”的猫咪。
村委会看到这种情况,干脆把李老师家的”猫咪基地”纳入了村里的旅游规划,还在村口的宣传栏上添加了介绍。刘支书亲自来找李老师,商量如何”进一步发展壮大这个生态项目”。
李老师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他知道,重要的不是这些虚名,而是那天晚上学生们带来的惊喜——那种被人记得、被人在乎的感觉。
每天傍晚,李老师还是会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猫咪们在精美的”家”里进进出出。有时会有学生来看望他,有时是村里的孩子们来逗猫玩。
老黄猫依然喜欢趴在”学校”样式的猫屋顶上晒太阳,就像多年前它第一次出现在李老师的躺椅上那样。
有一天,张明来访时提起:“李老师,您知道为什么那只老黄猫特别喜欢那个学校形状的猫屋吗?”
李老师笑了笑:“也许是因为它也喜欢当老师吧。”
院子角落里,一个破旧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午间新闻,声音忽大忽小。旁边的猫食盆里,几粒猫粮散落在地上,引来了几只麻雀。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猫屋上,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就像当年教室里老师和学生的剪影。
李老师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说:“你看,我们的院子,现在热闹了。”
没人知道他是在对谁说话,也许是对着那只老黄猫,也许是对着天上的某个人,又或者,只是对着自己。
来源:缤纷青山EfQyg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