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退休前,我在县里搞环卫,扫了三十年的马路。别人退休了都是带孙子、下棋、跳广场舞,我却把一把旧扫帚带回了村里。习惯了,手里不攥着扫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村里人都叫我老刘,刘光明。
退休前,我在县里搞环卫,扫了三十年的马路。别人退休了都是带孙子、下棋、跳广场舞,我却把一把旧扫帚带回了村里。习惯了,手里不攥着扫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家那口子常笑我:“退休了还不消停,跟那扫把杆子结婚了吧?”
我也不反驳,就笑笑。村里人叫我”扫把刘”,我也挺自在。
那年头春,我扫到了村委会旁边的土包上。那地方听老支书说,是闹饥荒那年死了人,埋得急,后来年景好了也没人记得去迁坟,慢慢就荒了。平日里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偏偏那天不知道谁丢了一堆瓜子壳和塑料袋。
我弯腰捡,眼睛瞄见土里有个绿莹莹的东西,还以为是个啤酒瓶盖。顺手一挖,却挖出个玉石样的东西,上面还刻着花纹。
我这辈子没摸过什么好东西,但也看得出这不是普通的小玩意儿。拿回家冲了冲,那绿色更鲜亮了。
“这玩意儿挺好看啊,”我老伴儿凑过来,“咱家阳台上养的那盆吊兰底下垫着呢?”
“别乱说,这东西看着不简单。”
老伴儿嗤笑一声:“你个老头子,捡个破石头还当宝贝了?”
我也不辩解,把那东西揣进兜里。正好第二天儿子从城里回来,他在县博物馆当个小主任。其实孩子念的是历史专业,后来分到博物馆,每次回来都跟我念叨些古董文物的事。我听着云里雾里的,但看他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我也装懂。
儿子一见那玉佩,眼睛都直了。
“爸,这哪来的?”
“路上捡的呗,咋了?”
儿子没回答,拿着玉佩左看右看,又掏出手机拍照,然后打了好几个电话。
“二十分钟后,我领导要过来看。”儿子神神秘秘地说。
我刚想问谁啊,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来的是县博物馆馆长张文涛,五十来岁,戴着眼镜,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两个年轻人提着箱子。
张馆长一进门,连水都没喝,就伸手要看那玉佩。
“刘叔,您这是从哪儿捡的啊?”他问我,眼睛却盯着玉佩不放。
我把捡到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听完,让年轻人拿出工具,开始测量拍照。
“刘叔,这是战国时期的玉佩,经初步判断,至少有2300年历史了,是罕见的文物。”
我懵了,什么战国时期?我只知道三国,赵云张飞那些。
“价值几何啊?”老伴儿脱口而出,又赶紧捂住嘴,“我是说,这东西值钱不?”
张馆长笑了:“价值无法估量。但按照国家文物保护法,重要文物归国家所有,上交后有奖励。”
老伴儿明显不太高兴,嘴撇得老高。我赶紧打圆场:“国家的就国家的,我一把年纪了,要那玩意儿做啥?”
张馆长拍拍我肩膀:“刘叔,这事得先保密。我们需要去现场勘查。明天能带我们去发现地点看看吗?”
第二天一早,来了一拨人,足有十来个,领头的是县文物局局长。现在的官啊,都喜欢戴墨镜,大热天也穿着西装,领带打得紧紧的,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
我领着他们到了那土包前。
那块地方不大,也就两三个篮球场大小。文物局的人围着看了又看,拿着仪器测了又测。我坐在一边抽烟,看着这帮人忙活。
村里人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了。
“老刘,你这是挖到古董啦?”村支书的婆娘打头阵来问。
我想到张馆长说的保密,就含糊道:“哪有什么古董,就是地下有点古墓遗址,专家来看看。”
“唉哟,那能不能挖出金银财宝啊?咱村要是有古墓,是不是能发财了?”
我瞪了她一眼:“瞎说啥呢,文物是国家的,再说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值钱东西。”
话音未落,那边突然有人喊:“这里有东西!”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那地方正好是我昨天捡玉佩的地方往北约莫三米处。专家小心翼翼地刮着土,很快露出了一块青砖。
接下来的两天,越来越多的人来了。先是市里的文物专家,然后是省里的考古队。我家门口停满了车,路都堵死了。老伴儿抱怨连菜都买不了,后来文物局派车专门送菜来。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修那把扫帚,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门口。
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身后跟着几个人。
“刘光明同志在家吗?”
“我就是,你找我啥事?”
那人走过来,伸出手:“你好,我是县长李明强。听说是您发现了战国古墓群?”
我愣了一下,忙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握住他的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捡了个玉佩,剩下的都是专家们发现的。”
县长笑着说:“不,要没有您,这个发现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来,咱们进屋聊聊。”
进了屋,老伴儿手忙脚乱地泡茶倒水。我有点不自在,家里条件简陋,沙发还是十年前儿子结婚时买的,已经塌陷了一块。县长倒是毫不在意地坐下,还说茶香。
“刘师傅,您知道您发现了什么吗?”县长说。
我摇摇头:“我就知道是个古墓,好像挺值钱的?”
县长笑了:“不是一般的古墓。根据专家初步判断,这是一处战国中晚期的贵族墓群,有可能是当时楚国的一个重要贵族家族墓地。您捡到的那枚玉佩属于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典型风格,上面的铭文提到了’令尹’,那是楚国的最高官职。”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知道这事儿不小。
“那…那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挖掘了?”
“对,省考古研究所已经立项,这将是一项大规模的考古发掘。为了保证工作顺利进行,我们可能需要临时征用周边的一些土地,当然会按规定给予补偿。”
“这个没问题,”我说,“村里那块地本来就没人种,荒着呢。”
县长点点头,然后正色道:“刘师傅,我今天来,主要是代表县政府感谢您。这个发现对我们县的历史研究和文化旅游都有重大意义。按照国家相关规定,您将获得文物发现奖励。”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我就捡了个东西,啥奖励不奖励的。”
“这是国家规定,必须执行。”县长很坚持,“另外,我们想邀请您担任这次考古发掘的民间监督员,您愿意吗?”
我犹豫了一下:“啥是民间监督员?”
“就是代表当地群众监督考古过程,确保文物安全,也向村民们解释工作进展,避免误解和干扰。”
老伴儿在一旁插嘴:“他能行吗?就一扫地的,啥也不懂。”
县长笑道:“刘师傅在环卫系统工作了几十年,是咱们县的劳模,责任心和细心程度没得说。而且这次文物发现就是他的功劳,谁比他更合适呢?”
我没想到县长连我以前的工作都知道,心里有点感动:“那…我试试吧,但我真的不懂那些古董。”
“没关系,会有专家教您基本知识。最重要的是您的责任心和公信力。”
县长走后,村里炸开了锅。
“老刘家出息了,县长亲自登门!”
“听说那古墓值好几个亿呢!”
“老刘这下要发财了!”
各种传言满天飞。有人说我家祖坟冒青烟了,有人说我前世是古代大官转世,更离谱的是有人说我跟那战国贵族有血缘关系,所以能找到墓。
村支书找到我,问我县长来啥事。我如实相告,他听完拍手叫好。
“这是好事啊!咱们石梁村要出名了!”
“出啥名啊,就一古墓。”
“你不懂,”支书眼睛发亮,“这可是发展乡村旅游的好机会!现在国家不是提倡乡村振兴吗?文化旅游正是一条好路子。县长咋说的?要建博物馆吗?”
我摇头:“这才刚开始挖呢,哪谈得上建博物馆?”
支书不死心,拉着我商量怎么借这个机会发展村里经济。老实说,我挺烦的,但又不好驳他面子。
晚上,儿子打电话来,说玉佩的事已经上报国家文物局了,专家初步鉴定是战国中期的楚国高级贵族随葬品,很珍贵。
“爸,您立了大功了!”儿子兴奋地说。
我苦笑:“啥大功,不就捡了个东西吗?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说啥呢,这是大发现!对研究楚文化有重要价值。对了,听说县长去看您了?”
“嗯,来了,还要我当什么监督员。”
“那太好了!爸,您一定要答应啊!”
挂了电话,老伴儿坐在我旁边,叹了口气。
“老头子,这事闹得,咱家都不得安宁了。”
我拍拍她的手:“习惯就好,过段时间就消停了。”
她忽然问:“那奖励啥时候发啊?”
我笑了:“就知道钱。”
接下来的日子,村里变了样。
先是围着发掘点拉起了绿色的铁皮围挡,每天出出进进的都是专家和工作人员。我作为监督员,有个工作证,可以自由进出,还发了一身工装和安全帽。
每天早上,我仍然按时起床扫村道,扫完了就去发掘现场。考古队的年轻人都很尊敬我,叫我刘老师。我挺不好意思的,但他们说这是规矩,发现文物的人就是老师。
一开始我什么也不懂,就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挖土、记录、拍照。后来慢慢听多了,也能分辨出一些基本知识。那些泥土下面,竟然真的埋着一个消失了两千多年的世界。
有天中午休息,一个年轻的女考古人员给我讲:“刘爷爷,您知道吗?楚国是春秋战国时期最特别的国家之一,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传统,特别是青铜器和漆器工艺非常发达。”
我点点头,想起了小时候历史课本上的内容:“楚国不是被秦国灭了吗?”
“对,公元前223年,秦将王翦大破楚军,楚国灭亡。但他们的文化影响却一直延续下来,比如端午节就源自纪念楚国诗人屈原。”
我若有所思:“那我捡的玉佩,算是楚国人的东西?”
“没错,而且是非常高级的随葬品。我们推测,这个墓主人可能是楚国的一位高级官员或贵族。”
不知怎的,我忽然感到一种奇怪的联系,好像在我们脚下沉睡了两千多年的那些人,通过一枚小小的玉佩,跟我搭上了线。我一个普通的环卫工人,和那些古代贵族,隔着千年时光有了交集。
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挺震撼的。
发掘进行了将近一个月,出土了不少青铜器、玉器和漆器。
有天,他们从主墓室挖出一个大型漆木棺,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虽然已经腐朽,但能看出当年的奢华。
考古队长小心地打开棺材,里面是一具骸骨,旁边放着各种陪葬品。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和我捡到那块极其相似的玉佩,只是更大更精美。
“这应该是墓主人生前使用的礼仪用玉,”考古队长解释道,“您捡到的那块可能是陪葬者的物品,或者是后人祭祀时留下的。”
我点点头,忽然问:“那人是谁啊?”
考古队长指着棺木上的一些文字:“根据铭文,他可能名叫熊恽,是楚国的一位重要官员,大概相当于现在的省级高官。”
“他活了多久?”
“从骨骼看,大约五十多岁,在当时算是高寿了。”
我看着那具骸骨,想象着两千多年前,这个人活着的样子。他也曾经吃饭、睡觉、工作、发愁、生病…最后死在这片土地上,被埋在精美的棺材里,周围放满了他生前喜爱的物品。
而两千多年后,我在扫地时偶然发现了他存在的痕迹。
晚上回家,我跟老伴儿说起这事。
“你说怪不怪,那玉佩埋了两千多年,偏偏让我给捡到了。”
老伴儿白了我一眼:“那是你运气好。”
“不是运气,”我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事挺有意思。那个墓主人,当年活着的时候,肯定想不到两千多年后会有我这么个扫地的老头子,把他从地底下’请’出来。”
“你想那么多干啥?”老伴儿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一堆骨头。”
我不再说话,心里却想:是啊,无论当年多么显赫,最后都是一堆骨头。但这骨头,和他用过的东西,却让我们知道了那段被遗忘的历史。
发掘工作进行了三个月,挖出了七座大型墓葬和十几座小型墓葬,出土文物近千件。据专家说,这是近年来我省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
有一天,省电视台来采访我。
“刘师傅,您发现这处古墓后,有什么感想?”记者问。
我挠挠头:“说实话,我没啥特别感想。我就是个扫地的,碰巧捡到了那玉佩。真正厉害的是那些考古专家,是他们把埋在地下的历史挖出来的。”
“您知道这个发现的意义吗?”
“听专家说,这对研究楚国历史很重要。我不太懂那些,但我觉得,能让沉睡了两千多年的历史重见天日,这事挺好的。”
记者又问:“您因为这个发现获得了奖励,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这个问题我早想好了:“我和老伴儿商量好了,留一部分给孙子读书用,剩下的捐给村里修路。我这辈子就干了一件像样的事,也该回报村里人。”
采访播出后,县长又来了,这次是带着锦旗和奖状。
“刘师傅,这次考古发掘很成功,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填补了我们对楚国这一时期历史的很多空白。这都要感谢您的发现和支持。”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啥也没干,就是捡了个东西。”
县长严肃地说:“不,您做的远不止这些。这三个月来,您作为监督员,每天早出晚归,帮助维持现场秩序,协调村民关系,还主动向大家普及文物保护知识。您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没想到县长注意到了这些小事。其实我就是闲不住,看到能帮忙的地方就去做了。
“县里决定,在这个遗址旁边建设一个楚文化博物馆,您的事迹和照片会作为重要展品永久陈列。另外,我们想邀请您担任博物馆的名誉馆长。”
我吓了一跳:“别别别,我一个老头子,啥也不懂,哪能当什么馆长?”
“名誉馆长是荣誉职位,不需要您具体负责业务工作。主要是希望您能继续发挥作用,向公众宣传文物保护的重要性。”
看县长说得诚恳,我只好勉强答应了。
一年后,楚文化博物馆落成。
开馆那天,来了不少领导和专家,还有全国各地的游客。我穿着新买的西装,站在台上,有点不自在。
参观博物馆时,我看到了那枚玉佩,被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旁边是我的照片和发现经过的介绍。
“爷爷厉害啊!”孙子拉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我笑了笑,心里却想:我这辈子平平无奇,扫了一辈子地,退休了还在扫。谁能想到,就因为弯腰捡了一块石头,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晚上回家,我照例拿出扫帚,准备第二天早上扫地用。
老伴儿笑道:“你现在是名誉馆长了,还扫什么地啊?”
我擦了擦扫帚:“习惯了,再说村里脏了不扫,谁扫?”
“你啊,”老伴儿摇摇头,“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
“人活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就不错了,”我说,“我扫了一辈子地,不也扫出个宝贝来嘛。”
老伴儿难得地没反驳我,她站在门口,看着夕阳下的村道,轻轻地说:“是啊,谁能想到呢…”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博物馆的轮廓,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叫熊恽的楚国官员,和我这个退休环卫工人,隔着两千三百年的时光,因为一块小小的玉佩而有了交集。他的故事因我而重见天日,我的平凡人生因他而有了不平凡的色彩。
或许,这就是历史和命运的奇妙之处吧。
扫了一辈子地,没想到老了还能扫出这么个故事来。
来源:缤纷青山EfQyg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