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照顾父母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难、但又是扩充人生厚度最重要的阶段。与父母一起直面生死，她活出了别人没有的超脱：回首看，最痛苦的日子已经度过，轻舟已过万重山。

顶端新闻首席记者 张逸菲/文、视频

80后，独生女，人到中年，吉林人郭蕾的父母先后患癌。她辞去工作，专职照顾父母，可生活又遭重创：前夫拿出离婚协议，她又离婚了。

照顾父母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难、但又是扩充人生厚度最重要的阶段。与父母一起直面生死，她活出了别人没有的超脱：回首看，最痛苦的日子已经度过，轻舟已过万重山。

教母认女

辞职后，“教母认女”的场面，每天都在郭蕾家上演。

“我是不是你的姑娘？”

“是……你是我的姑娘。”

“那我叫啥名啊？”

“你叫啥名啊……你是我……这题挺难的。”

“那你是不是我的妈妈？”

“不是。”

很多次，郭蕾这么耐心地教着教着，眼泪不知不觉淌着，直到把衣服前襟洇出两块水团。母亲张凤春在2020年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症中重度，记忆力每况愈下。到现在，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女儿郭蕾和丈夫郭翥民是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可每当看到郭蕾哭，她还是一脸紧张地凑到女儿跟前，手足无措地安慰：“不哭、不哭。”

2018年，郭蕾的母亲被查出肺癌，她看着因病暴瘦的母亲心疼不已，哪怕事业正处上升期，但“爸妈更重要”，她辞去了广播电台主持人的工作。全职照看爸妈。

郭蕾是个80后独生女，在当时还有自己的家庭，拥有一对儿女。父母有职工医保，因为职业特性，她可以在家做些兼职。父亲郭翥民当时也能帮忙。从母亲确诊肺癌后，她将生活重心从自己小家分出一部分，即使这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又想照顾好爸妈，也不想亏待孩子们和婆家。”

2020年，郭蕾尽力维稳的天平又被疾病击倒。母亲又被诊断阿尔茨海默症，祸不单行，父亲在年底被确诊为结肠癌晚期，合并肝转移。2021年年初，父亲在短短5天内，因腹腔严重感染做了两次开腹手术。

手术前，郭蕾在手术单上签字，“签了好多好多张，一边哭一边颤抖，想着为什么偏偏是我，母亲得癌，父亲也得。”扶着医生办公室外冰冷的墙壁，她觉得越来越冷，顺着墙壁，她滑倒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哭完把口罩摘下来的那一瞬间，兜着的眼泪‘刷’的一下被倒了出来。”

至暗时刻

2021年的开局，是郭蕾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也恰恰在这段时间，郭蕾自己的家庭也出现危机。几年间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看护的小家，还是被前夫以一纸离婚协议中断。

即使铺天盖地的悲伤把郭蕾淹没，但她的时间没有那么多。郭翥民刚出院，长时间未进食，哪怕喝口水，都能引发喷射性呕吐。“我感觉天都要塌了，我爸爸军人出身，从小我把他视为家里的顶梁柱，像一座高山，但他就那样形销骨立、形容枯槁地躺在我面前。”

郭翥民也觉得自己大概挺不过去，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招手把郭蕾叫到跟前，交代起了后事。郭蕾跪在父亲身边，哭的不能自已。她向父亲哀求，“我只求您一件事儿。”她看着父亲的眼睛，父女之间天然的血脉，让父亲眼中燃起对女儿的悲悯和一丝坚韧，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活着。”

第二次开腹手术，医生在郭翥民身上留下了个造瘘口——发现漏点的肠子要在体外培养。

郭蕾家离医院很远，来车来回要两个小时，开始，她每天背着个大包，一手牵着爸，一手拽着妈，往返家和医院。但去一次医院，都要大半天，等待的时候父母也受不住，她决定自学护理，在家给父亲换袋。

每次换袋，都像打仗。人体制造排泄物并不受人的主观控制，为了减少女儿的工作量，郭翥民维持着最少的进食量，即使这样，在郭蕾更换造瘘袋时，排泄物还会时不时地涌出。

身体不受控，自己像是一个废人。一个造瘘袋将近160元，郭翥民伤口特殊，一天要换至少四五个。自己的病费钱费力，郭翥民觉得给女儿添了麻烦。他注视着女儿忙前忙后，眼里心里的愧疚和心疼难耐，他不断对女儿说着对不起，郭蕾知晓父亲的一切心思，她时不时开着玩笑，照顾着父亲的情绪。

轻舟已过万重山

从2018年至今，郭蕾辞职照顾双亲近7年，苦多于甜。人到中年，她独自面对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仓促、紧张、不曾停歇，尽管周围有亲友时不时的看顾，她选择跑步，作为情绪的出口。

妻子渐渐认不得人，郭翥民只要身体允许，就从女儿手中接下生活的接力棒，父女俩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彼此都想减轻对方的痛苦和后顾之忧。

郭蕾英语专业出身，又有之前主持人的工作经历，她靠接培训、上课的零活养活自己、支撑父母的生活。郭翥民在2023年2月的体检时，又查出来转移瘤，结合郭翥民现在的身体状况，医生不建议再对他进行痛苦的治疗，日常的疼痛仅靠止痛药维系。

命运给时运不济的家庭一些喘息的空档。郭蕾的事业蒸蒸日上，她接触了赛事主持的工作。郭蕾出差时，郭翥民会力所能及照顾妻子张凤春。张凤春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清醒与糊涂交替，只要郭蕾在家，她像幼年时妈妈对她一样，耐心地教张凤春认识自己。

她与父亲都知道，父亲的生命进入倒数，郭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给父亲尽量多的人生体验，“今年清明节，是爸爸农历生日，他一生爱好摄影，我计划给他办个摄影展。”

细数这几年的经历，最难熬的时间已经过去，哪怕未来要迎接父母生命的终点，郭蕾和父亲在聊天时都说，“能够坦然面对。”

2024年4月14日早上7点，北京半程马拉松鸣枪开跑，这天是父亲的农历生日，郭蕾想用跑进2小时，作为礼物送给爸爸和自己。

“全程我都没有停下来。”郭蕾回忆，“我以远方的建筑物作为参考物，一个个地跑过。跑到12公里时，心跳得很快，我服下了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心里就一个目标：一定要跑进2小时。”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想着自己的人生经历：这么苦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马拉松我跑不下来？”到达终点，她跑进了自己的目标，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轻松和满足感充盈着她的内心，“我突破了自己，任何事都难不倒我。回头看看，过往的人生经历，不管好的坏的，轻舟已过万重山。”

来源：顶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