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4年10月,“离婚综艺”《再见爱人》第四季开播后引发轩然大波。先是“颠覆霸总形象,打压明星妻子黄圣依个人意志”的杨子冲上热搜,引发观众对“极致爹道”的“群起而攻之”;接着另一位嘉宾刘爽赔光妻子葛夕几百万嫁妆的行为,以及他口中“跟老婆一起住是为了能有个人洗
《再见爱人4》剧照,葛夕和黄圣依安慰麦琳
2024年10月,“离婚综艺”《再见爱人》第四季开播后引发轩然大波。先是“颠覆霸总形象,打压明星妻子黄圣依个人意志”的杨子冲上热搜,引发观众对“极致爹道”的“群起而攻之”;接着另一位嘉宾刘爽赔光妻子葛夕几百万嫁妆的行为,以及他口中“跟老婆一起住是为了能有个人洗衣服”的言论,也被观众高高举起,但这些话题的热度很快就熄灭了,只剩下网友对另一位素人女嘉宾麦琳的批判长踞热搜。
麦琳是一位家庭主妇,已经十几年没有工作过,节目中她展现出来的拧巴性格和“去社会化”的社交方式,令网友备感心烦。加上她与丈夫、歌手李行亮的沟通频频陷入“鬼打墙”怪状,于是,大部分网友粗暴地将之归因于麦琳学历低、认知低、社会化程度低,并对其极尽侮辱和贬低。
关于麦琳的舆论转折点出现在“著名”的“熏鸡事变”——在团队预算有限的情况下,麦琳执意要买两只价格不便宜的熏鸡。此后,原先一部分支持麦琳的观众也加入讨伐她的大军,认为她“粗鲁”“自我”“情感勒索”。网友拿出“隐性NPD(自恋型人格障碍)”这样的专有名词来分析她的行为,对其在综艺中的微表情进行解析放大嘲讽,甚至上升到对外貌的攻击,已有网络暴力之势。
所幸还有一些观众在“力挺”麦琳,通过她看到了一位全职太太在婚姻中的失语和失权,看到了李行亮隐秘的“被动攻击”和“只说不做”“前后矛盾”,认为麦琳遭到了他“吹狗哨”式的虐待(吹狗哨式虐待的核心特点在于其隐秘性,施虐者通过看似友善的话语,暗藏伤害性的信息,这种语言可能包含轻蔑、讽刺、质疑或贬低,受害者凭直觉能感受到攻击,却难以指出问题所在)。
解读是由观众的个人经验以及所处文化背景共同作用而产生的,同一个综艺文本,引发不同的解读,甚至出现了“i麦”和“i亮”两派在舆论场中对峙。两方都拿着放大镜寻找亲密关系中的“隐秘凶手”,这档综艺也被抬至前所未有的热度。
不少观众拿嘉宾行为当作一面镜子与自己的亲密关系进行对照,只是有人用来自省,有人却用来指责。网络上已经出现“产后生活忽然像麦琳一样无解”“男朋友用像麦琳来指责我”的帖子,至第六期节目播完,“麦琳”已经成为亲密关系里可以用来指责对方的一个代名词,此时此刻,这档节目距离其初衷或已跑偏。
《再见爱人》系列是一档主打治愈、温情的两性情感探讨类综艺,此前已经播出三季,每季都会请来三对“离婚边缘”的嘉宾参加为期18天的旅行,旅行结束时嘉宾将作出离婚与否的决定。在这个过程中,嘉宾探讨他们的婚姻生活,观众观察他们的相处状态。
2021年播出的第一季意在探讨婚姻关系中“明明谁都没错,却不得不离”的情况,三对夫妻各有特点,因拍出了“流动的、无法被归类的情感”,在内娱情感综艺中独树一帜,具有文学性,获得不少观众的称赞。
但从第二季开始,节目组和观众仿佛都对人文关怀兴致缺缺,转而致力于寻找亲密关系中的“破坏者”,节目中出现更多冲突情节,观众也乐得放大细节、仔细掰扯谁是谁非,甚至已经有了网暴嘉宾的势头。直至第四季播出,唯一一位没有镜头经验的素人嘉宾引发全网审判。
节目组对于麦琳和李行亮这一对的问题“责任方”是有预设的,无论是花字、背景音乐,还是观察室嘉宾的金句,强调的大都是李行亮在婚姻中的痛苦,却忽视了麦琳的痛苦。有网友统计了观察团成员的反应,对李行亮大都是赞同和同情,而对麦琳则是质疑和否定,他们急切地为麦琳下诊断,贴好标签,不再更改,声音洪亮且一致,他们看到的是一位理解不了的女性,却仅仅用“木讷”来评价李行亮。
《再见爱人4》剧照,麦琳
最能体现节目视角缺失的一幕是,飞行嘉宾张泉灵问麦琳为何不试图了解李行亮的精神世界,同样的问题却没有问李行亮,难道全职太太的精神世界不值得触摸么?假设节目组正片里出现的是张泉灵问李行亮:“你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青团?你平常都不关注她的吗?”想必后续舆论会是另一番面貌。残酷的是,张泉灵的提问背后是全社会对全职太太难以撼动的认知——全职太太的精神世界毫无价值。
节目视角的另一重缺失是,缺乏对麦琳日常生活的呈现。二人的龃龉早已在镜头外、在有两个孩子参与的家庭里积攒了十几年。在家中二人如何分工、如何配合,观众看不到,家庭主妇的贡献被忽略了,只觉得镜头下的她胡搅蛮缠。
结婚前青春靓丽、花钱大方的麦琳消失了,现在出现的是一个认知不清晰、抠门、语无伦次且控制欲强的“疯女人”,为什么呢?探索其中原因才是节目组所宣称的“婚姻深水区”,但是节目在此止步了,家庭主妇面临的结构性困境这个真问题也就被绕开了。
家庭主妇在社交中失控并非个例,其背后涉及庞大的社会议题。由新垣结衣主演、揭示了家庭主妇生存状态的电视剧《逃避可耻但有用》,借女主角森山美栗之口,说出了主妇等于“最低工资+唯一雇主”的真相。她认为,主妇就是在家工作的雇员,她只有唯一一位雇主——丈夫;家庭中也没有对雇员的评价和晋升体系,主妇获得的回报只有唯一雇主的评价,也就是丈夫对她的爱。同时也有研究表明,当主妇需购置个人物品时,时常因为感觉总是“花丈夫的钱”而产生负罪感。
这或许是麦琳“抠门”的原因,也是她如此急切地寻求丈夫的爱的原因,但极少有人共情她,节目组仿佛也放弃了如此有讨论空间的严肃话题,每播出一期,也只是反复加深大家对麦琳是个“疯女人”的印象罢了。性别议题讨论至今,人们开始能够共情一个下了“出走的决心”的女性,但却依然无法理解一个“正在”因为婚姻而发疯的女性。
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同样受制于传统性别角色的要求,认为表达感情有损男子气概,以至于进入亲密关系也无法、不懂、不会表达感情,他们被“训练”成了爱无能的“空心人”。第四季的三位男嘉宾在处理情感问题时都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但在节目中和舆论场上都未引起关注。
回到麦琳,急切批判她的观众要认识到,人人身上都有经不起审视的地方,况且综艺节目中的片段在她真实的生活中又能占多大比重呢?正如第一季嘉宾郭柯宇说的,人是多面的,人本身是复杂而不完美的动物,但他们索求被爱的心都是真的。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丁慧
责编 杨静茹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