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力气不够，玉米饼没有准确到达王姨的脸上，像一个偏离方向的核导弹，半途就落到了桌上。我赶紧走过去，捡起那枚失效的导弹，扔进垃圾桶。
我正给父亲把黄瓜鸡蛋鸡丁拌 进小米粥里，父亲斜对面的阿 晓忽然停下正在夹菜的筷子， 指了指我说：嘎嘎，嘎嘎。
我愣了一下，一片茫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阿晓看我不明白，就有些着急，眼睛瞪起来，右眼睛比左眼睛大，脸憋通红，继续说：嘎嘎，你嘎嘎。
我看了看手中的不锈钢汤匙，没毛病啊。看了看父亲正在大口吃蒸地瓜的样子，没毛病啊。
阿晓更着急了，放下筷子，用好使的左手指着我：嘎嘎，你，嘎嘎！
我低头再看，哦，原来黑色羊毛针织开衫的扣子扣错了。这么小的细节她都看到了，真不赖。但是看到了，她却说不出，只能说嘎嘎。
嘎嘎。
得了脑出血后，口罩又加重了阿晓的病情，使她失去了几乎所有词汇。除了骂人，她只能用嘎嘎两个字代替一切语言。
我一边扣好扣子，一边大赞阿晓姐厉害，这都能看出来，了不得。
阿晓笑了，特别得意。一个曾叱咤风云的职场女神，如今只能在这些微小的事上找到一丝存在感，不免令人唏嘘。
阿晓又和对面王姨说：嘎嘎，跟嘎嘎。
王姨听不懂，皱眉，说：你说的啥呀，真是的。
阿晓立刻变了脸，脸色由红转白，迅速把手中只剩一只角的玉米饼扔向她。
由于力气不够，玉米饼没有准确到达王姨的脸上，像一个偏离方向的核导弹，半途就落到了桌上。我赶紧走过去，捡起那枚失效的导弹，扔进垃圾桶。
刚吃完饭，我正忙着帮忙收拾餐具，无牙和抱抱来了。
他们两个人都瘦，人到中年，体态就显年轻。肥胖的人常常说，瘦不好，气色不好，有皱纹云云。可是你看了阿晓和她二姐就会明白，保持体重不超标有多么重要。也有人说，肥婆说胖点好，是因为她们减不下体重，这个我真不清楚。我只是从健康角度而非美观角度看待形体的。
我能从阿晓二姐的身材上看到阿晓年轻时的样子。二姐六十三岁，背影看上去完全是少女。而阿晓现在正相反，肥胖增加了她行动的难度。也就是说，人到中年后，没能有效控制体重，饭局上大量的油、盐和酒精堆积在体内造成的肥胖，诱发或加重了她的病情。
父亲也一度肥胖，但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恢复了正常体重，这可能也是他能够长寿的一个重要因素。
再看谢老师，九十岁体型匀称，步履轻盈得好像一只蝴蝶，不服不行。
父亲漠然看着阿晓左手拄一支四爪拐杖，艰难拖动右半边不好使的肥胖的身子，像挪动沉重的货物一般，一点一点挪向自己的房间。我问他认不认识无牙和抱抱。父亲冲我撇了下嘴，说：看你问的，哪能不认识呢？
我们就一起回父亲房间坐坐。由于太久没见面了，把电视调成无声，我、巫森、无牙和抱抱都抢着说话。
父亲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直插不上话。
抱抱拿出几枚亮闪闪的胸针送给我，说是无牙在直播间蹲来的奖品。我说拿这么多干啥，抱抱说她已经留了一份了，知道我喜欢胸针，还特别留了一个很独特的给我，也算是对我照顾父亲的奖励。
无牙就是这样，玩什么就要玩到极致。别人在带货直播间都是花钱，他能不花钱蹲出几十双鞋子袜子几十副太阳镜。玩游戏玩到顶级，被店家认为不可能，肯定作弊了，不给他应得的奖励。玩围棋，得了几省区的冠军、名人组冠军。跑半马，家里有一堆奖牌。考公务员时，他考了第一。考后备干部，一千多人他还是第一。高考时，因为做了一本我送他的习题集，地理得了全省前十。高一期中考试考了全年级数学第末儿，从此发奋图强，高考数学也是全省前十。但他埋怨我没给他买历史习题集，不然历史也能考得不错，不至于总分低。
无牙高中时贪玩，曾是父亲眼中的神兽，所以一度父子关系紧张。但他过去让父亲有多犯愁，后来就让父亲有多骄傲。
公务员考试发榜时，父亲和母亲特意在天黑后才悄悄去市委大院门口看红榜，因为母亲一向低调。但我想即使是在夜幕中，父母也一定是难掩欣喜的吧。
现在，因为掸子考上了中科大，父亲更把无牙一家看作吹牛资本了。我几次告诉父亲掸子已经在中国科学院大学读直博了，抱抱当了高管，父亲都像没听懂似的。他太老了，也许理解力只能停留在掸子考上中科大这个程度上，不免让人感到心酸。
父亲看我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见缝插针说他外孙当了主席了，不简单。
我们几人听了都感到惊奇。想让父亲高兴，告诉了他兽兽当工会主席的事，因为实在没别的可以给他吹的。以为他听不懂呢，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我有时站在父母的角度看我们，觉得他俩真不容易。把三个子女培养长大，耗费太多心血。因为我们长大的环境不够好， 周围的玩伴有三分之一都上了“政法大学（监狱）”，那也是父母担心的重要原因。
读初中时，学校不开外语课，铁路子女都接班当工人，不需要考大学。他和母亲为我们转学到市里，一点一点地拉扯。如今父亲总是拿我们吹牛，也是过去的付出使他有了吹牛的资本吧。
尼采说：“一个受苦的人，如果悲观了，就没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也没有了与苦难抗争的力量，结果是他将受到更大的苦。”我父母无论吃多么大的苦，都没有丧失培养子女的信心，从这一点上来说，苦尽甘来，他们称得上是伟大的父母。
正是因为有底气，今天的父亲才能在颐年养老院悠然自得地吃他最爱吃的黄瓤蒸地瓜想着过往的一切吧，这也让我想起和父亲同时代出生的美国作家范妮·弗拉格在小说《油炸绿番茄》引言中写的：“这会儿我虽然坐在玫瑰露台养老院，却恍惚觉得自己还留在汽笛站咖啡馆，正吃着一盘油炸绿番茄呢……”
来源：木兰有良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