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的小卖部收音机里正放着不知道哪个台的新闻,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老旧的收音机天线受了潮。我骑着电动车路过,听见”全国道德模范”几个字,不由得放慢了车速。
村口的小卖部收音机里正放着不知道哪个台的新闻,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老旧的收音机天线受了潮。我骑着电动车路过,听见”全国道德模范”几个字,不由得放慢了车速。
“哎呀,”王大爷的外孙女小梅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袋卫生纸,“张叔,您来看我外公啊?”
我点点头,把车停在墙边。车轮踢到了一个空易拉罐,咣当一声滚到了路边的水沟里。
“这不,买了点水果,听说您外公腿伤了。”
王大爷住在村尾的老房子里,那栋房子可能是全村最不起眼的一栋。青砖灰瓦,门口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发亮。门前种了一棵柿子树,这会儿已经挂满了半黄的果子,像一个个小灯笼。
“这破腿啊,真是折腾人。”王大爷坐在堂屋的竹椅上,右腿打着石膏,搁在一个小板凳上。那小板凳上垫着一个褪了色的坐垫,绣着”五福临门”四个字,但已经看不太清了。
王大爷今年七十有三,身板却很硬朗。平日里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袖口有补丁,但总是干干净净的。他的手上全是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抠不干净的泥土。
“唉,说来惭愧,就是去后山那块地收点番薯,结果脚底下一个滑坡,啪叽一下就摔了。”王大爷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筐番薯,“这不,摔断了还不忘把番薯带回来。”
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叔,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水。”小梅放下卫生纸,往厨房走去。
刚坐下,就听见门外有动静。
“王大爷,吃饭没?”村里的李婶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吃过了,吃过了。”王大爷下意识地摆手。
“吃什么了?”李婶不依不饶。
“这…”王大爷看了看桌子上半碗冷掉的稀饭。
“就知道您没好好吃,”李婶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我家炖了鸡汤,给您盛了一碗,趁热喝了吧。”
王大爷的眼睛有点湿润,他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下。
“哎呀,你们这些人,我这老头子有什么好照顾的…”
“您就别推辞了,”李婶打开保温桶,一股香味立刻飘了出来,“明儿轮到张家给您送饭,后天是刘家,大后天是王二家。我们都排好了,您就安心养伤吧。”
我有些惊讶,“都安排好了?”
“可不是嘛,”李婶笑着说,“村里人都说了,王大爷这条腿,全村都得帮着养。”
王大爷低着头,用手指拨弄着膝盖上的一根线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小梅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茶杯是那种印着国旗的搪瓷杯,杯壁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缝,看起来年代久远。
“外公,您得喝点鸡汤,补补身子。”小梅说。
王大爷点点头,忽然问道:“小梅,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请假了,”小梅说,“这几天在家照顾您。”
“哎呀,你那工作才刚稳定,可不能因为我…”
“没事的,外公,领导同意了。”
屋外传来了拖拉机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听见有人喊道:“王老头在家不?”
“在呢,在呢。”李婶应着。
村长和几个年轻人抬着一张床走了进来。
“王大爷,我们给您弄了张医院的护理床,这样睡觉方便些。”村长说。
“哎呀,太破费了,我那老床睡得好着呢。”
“别推辞了,这是村里集资买的。”村长让人把床放在了堂屋靠窗的位置。
“这…”王大爷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房间里一下子挤满了人。我靠在墙边,看着大家忙碌着。有人在装床,有人在整理被褥,还有人在门口和王大爷的外孙女商量着照顾的事宜。
角落里,王大爷的老收音机静静地播放着一首过时的歌曲,沙沙的声音像是被时间过滤了一般。
“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城里跑,谁还记得咱们村的事情啊?”王大爷轻声说。
这话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大爷,您在村里有什么故事吗?”我问。
王大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窗外。窗外的柿子树上,一只麻雀正在啄食熟透的果子。
“没什么故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辈子。”
村长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走过来说:“张老师,您是后来才搬到咱们村的,不知道王大爷的事迹也正常。”
村长给自己倒了杯水,杯子是村委会发的,上面印着”美丽乡村”四个字,但”美”字已经模糊不清。
“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娃娃…”
村长的话被门外的一阵嘈杂声打断了。
原来是村里几个老人来看望王大爷,他们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是水果,有的是自家种的蔬菜,还有的拿着一包香烟。
“王老啊,腿好点了吗?”其中一个老人问道。
“好多了,好多了,”王大爷笑着说,“就是麻烦大家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另一个老人说,“要不是你,我们哪有今天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王大爷轻声说,“咱们不提了。”
但是,人们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
“张老师,您知道咱们村为什么叫’福泉村’吗?”一个老人问我。
我摇摇头。
“因为王大爷在这里发现了水源,救了整个村子。”
王大爷摆摆手,像是要阻止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老人们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起来。
四十年前,整个村子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井水干涸,河床裂开,庄稼枯萎。人们每天要走十几里路到隔壁村挑水,有的老人和孩子因为缺水而病倒。
“那时候,村里人都想搬走,”村长接着说,“但是有个问题,搬到哪里去呢?”
正在这时,年轻的王大爷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村后的山坡上打井。
“大家都说他疯了,”一个老人说,“那山坡上从来就没有过水源,谁会相信那里有水?”
但王大爷坚持自己的判断。他年轻时在一个地质队工作过几年,学过一些找水的知识。他观察到山坡上的植被和土壤状况,认为下面可能有地下水脉。
“他自己拿着锄头,一个人在那山坡上挖了三天三夜,”村长说,“没人相信他,也没人帮他。”
第三天晚上,精疲力竭的王大爷在半山腰的洞穴里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村里人发现他不见了,四处寻找。
“当时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以为他已经…”村长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是,我们发现他睡在一潭清水旁边,那水从他挖的洞里涌出来,不停地流啊流。”
王大爷找到了一条地下水脉。
在随后的日子里,全村人齐心协力,在那里修建了一座水井,后来又铺设了管道,把水引到了每家每户。
“那口井至今还在用,”村长说,“我们给它起名叫’福泉’,后来村名也改成了’福泉村’。”
这个故事让我有些震惊。我看向王大爷,他正低着头,默默地喝着鸡汤,似乎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
“那不过是个意外,”他最后说,“换了谁都会那么做的。”
但村民们不这么认为。在随后的几十年里,王大爷又做了很多事情。他帮助村里修建了第一条水泥路,带领大家种植了经济作物,提高了收入。他还自费给村里的孩子们买书,组织读书会,鼓励他们好好学习。
“我孙子现在在北京工作,如果不是王大爷当年的鼓励和帮助,他可能连高中都上不了。”一个老人说。
听着这些故事,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全村人都这么关心王大爷的伤势,为什么他们会轮流照顾他。
在闲聊中,我还了解到,王大爷的儿子在城里工作,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几次。他的老伴已经过世多年。虽然外孙女小梅经常来看他,但大部分时间,王大爷是独自一人生活的。
“您为什么不去城里和儿子一起住呢?”我忍不住问道。
王大爷笑了笑,指了指窗外的柿子树。
“那棵树是我和老伴成亲那年种的,”他说,“她走的时候,让我照顾好它。再说了,城里的生活不适合我这老头子,这里有我的根。”
天色渐晚,村民们陆续离开。临走时,每个人都叮嘱王大爷好好休息,有需要就喊一声,保证能听到。
房间里静下来,只剩下王大爷、小梅和我。
“张老师,您是教书的人,见多识广,”王大爷突然说,“您说,人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觉得,”小梅轻声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互相帮助,像外公这样。”
王大爷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是被阳光照亮了一般。
“傻丫头,”他说,“人活着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我当年找水,是因为我也需要水;我帮助别人,是因为我觉得那是对的事情。做对的事情,心里踏实,这就够了。”
夜深了,我告辞离开。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王大爷坐在新床上,小梅正在给他整理被褥。墙上的日历还停留在去年,上面画着一只红色的公鸡,象征着好运。
第二天早上,我按照约定,带着家里做的饭菜去看望王大爷。
刚到村口,就看见村长和几个年轻人忙碌着什么。
“在干什么呢?”我问。
“给王大爷家修路呢,”村长说,“他那条小路太窄了,轮椅进不去。我们商量着给拓宽一点。”
我走近一看,村民们正在把路两旁的杂草清理干净,有的在测量路宽,有的在搬运建材。
“这是全村人一起出钱出力的,”村长说,“王大爷为咱们村付出太多了,现在轮到我们回报他了。”
到了王大爷家,发现他正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看着村民们忙碌。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了岁月的痕迹。
“张老师,您来了,”他招呼我,“来,坐。”
我把饭菜放在桌上,坐在他旁边。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