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要把3000年前的棕色穿在身上?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3-21 02:15 3

摘要:作家张爱玲曾说:“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 服饰不仅关乎遮体与保暖,它还承载着文化、身份与个性。优秀的小说家们深谙此道,卡夫卡在随笔中描述了一位女房东的穿着:“她身上的衣服打起矫揉造作的褶皱。”寥寥几笔,她的性格与处境就被读

作家张爱玲曾说:“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 服饰不仅关乎遮体与保暖,它还承载着文化、身份与个性。优秀的小说家们深谙此道,卡夫卡在随笔中描述了一位女房东的穿着:“她身上的衣服打起矫揉造作的褶皱。”寥寥几笔,她的性格与处境就被读者看见了。

普通人在生活中选择使用怎样的物品,某种程度上就是对生活的道白。服饰工艺正是这种表达的外化——它不仅受到原料、审美、社会环境的影响,同时也承载着历史与地域特色,为我们展现生活的广阔与多样。

时至今日,那些曾经根植于日常的服饰传统工艺,是否仍能适应现代社会的需求?在日新月异的消费文化中,我们如何为这些“旧日的艺术”找到新的生命,使它们真正复归今日的生活?

对「过去」的怀想

也许是自我幻想的浪漫

当人们在购物软件里挑选最新款的衣服时,「布尽其用」项目顾问、植物染艺术家林含正在海南东方的报白村跟当地的黎族人去附近的山上收集野板栗树皮,这种树皮可以染出潘通色卡上不存在的某种棕色。

至少在林含多年的田野工作经验里,已经沿袭了3000年的黎族纺染工艺有其特殊性:时至今日,他们依然使用天然植物染料染制所需的每种颜色。“一个民族有植物染色是不稀奇的,可是在现今社会来说,能全部使用植物染料完成一种工艺的所有颜色的民族是非常少见的。”林含解释道。显然,当地的黎族人并不认为这种经由手口相传的传统工艺有多么神圣。他们无非是继承祖传的手法,就地取材,采用笨拙的工具和粗糙的材料,毫无困惑地制作出来而已。

黎族纺染工艺坚持使用天然植物染料染制所需的每种颜色

与高度标准化的现代工业体系相比,传统纺染工艺有些过于“靠天吃饭”了。植物采收的季节、天气、水的温度,都可能影响最终的染色结果。黎族的“染匠”们心平气和,罕见对“精确性”的焦虑——多年重复的染织过程中,他们早已习惯了接受各种可能。他们生产的这些被今天的我们称之为传统手工艺的生活物品,蕴含着某种不为环境所缚的趣味和创造力,以及被自然滋养的满足。对这样的工作用先进、落后的言语去评断是不合适的,这里隐藏着不为时间所左右的、生活的本质——单纯的、朴实的、节制的、宽容的。

一些人对这样的生活富有某种浪漫主义色彩的感伤,有时我们称之为“怀旧病”。哈佛大学教授斯维特拉娜· 波伊姆(Svetlana Boym)坦言,怀旧病(Nostalgia)是“ 一种‘ 损失- 替代’ 情感,也是某个人自己幻想的浪漫” 。

导演伍迪·艾伦(Woody Allen)用一部电影《午夜巴黎》戳破了这层“浪漫”:男主角吉尔在巴黎的一间酒吧里遇到了已故的文化偶像菲茨杰拉德、海明威……当他沉迷于往昔世界时,旧友保罗毫不留情,“认为别的时代比自己现在生活的时代更好,这是那些无法应对当前生活的人,所产生的浪漫主义的缺陷。”

电影《午夜巴黎》剧照

实际上,“怀旧病”并不是最近才产生的一种集体情感。在十七世纪的西方,怀旧被视为一种可以治愈的情感疾病,当时的医生推荐用山地旅行来“治疗”。服装设计领域亦未缺席过对这种情感的回应,毕竟,服装与人有肌肤之亲。出生于德黑兰的伊朗裔德国设计师莱拉·皮耶达耶什(Leyla Piedayesh)童年时举家搬迁到德国,多年之后,她从阿拉伯传统的库菲亚头巾中获得灵感,设计了一款的围巾。英国社会学家伊丽莎白·威尔逊(Elizabeth Wilson)在《时尚的旋涡》里指出,“快时尚工业将服装变成‘一次性商品’,而传统工艺的复兴是消费社会对‘真实性’的集体乡愁。”

当一个人难以在真实世界找到应对生活的方式时,任何一种形式的张望和寻找都是可以被理解的,毕竟,过去存在过的一切,要么战胜过时间,要么就还在于时间缠斗。于是,“过去”成为了可信的事实,也提供了接受现实世界的一种可能。

传统不仅是一种工艺,

是某种生活方式的结果

至少在林含眼里,黎族传统纺染工艺并不是“旧”的。日本民艺运动的发起人柳宗悦明确提出,“无论怎样古老的物品,只要有新的接受方,就会复活为新的东西。”

诚然,对传统的“复活”有时看上去是对传统的背叛。日本服装设计师山本耀司(Yohji Yamamoto)不无刻意地将日本和服剪裁融入西式女装结构,通过不对称设计解构传统,“传统工艺是服装的灵魂,但你必须亲手‘杀死’传统才能让它重生。我的设计是用现代剪刀裁剪历史布料。”

传统工艺自身的危机在于,它是某种生活方式的结果而非原因。民间手工艺尤其如此,它伴生于当时当地的具体生活所需和审美要求,往往就地取材,普遍缺乏流动性,当一地的人们生活发生变化,存续就岌岌可危了。比如一个民族从山上迁徙到山下,这个过程中,他们失去了对山的掌控和对植物的采收能力,印染技艺可能就不复存在。随之消失的,不仅是一种技艺,而是当时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趣味。

民间手工艺依赖于某种生活方式

“现在的孩子其实很难看到真正的鹅黄柳绿这样的天然颜色了”,林含有些遗憾,“我们今天看到的主流色彩体系,无论是基于 RGB(指工业界的一种颜色标准,将红、绿、蓝三原色的色光以不同的比例相加混色) 还是 CMYK(指彩色印刷时利用色料的三原色混色原理,加上黑色油墨,共计四种颜色混合叠加),其实是针对化学染色的结果而产生的。”

寻找民间所用的日常用品,本身即是对传统工艺之美的根本的探索。无论是由谁来收集、在何处收集,选择都要充分显现物品之美,并以此说明美的多样性。由于这些传统手工艺散落在民间,研究者除了要建立清晰的研究脉络之外,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做田野调查。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的「布尽其用」,是江南布衣的一个研究项目,最新的研究课题是印染,传统手工艺如何从自然材料获得色彩?如何通过浸、扎、折、画、印等技法获得丰富的色彩效果?研究团队在浙江、上海、江苏、广东、贵州、云南、四川、青海等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记录了14种传统手工艺,链接了30个手工艺传承人、工坊或组织,亲历技法实践,积累了大量资料。在染材的研究尤其侧重于经典传统天然染材如茜草、红花,或是植物废弃物如洋葱皮、栗壳、茶叶梗、咖啡渣。这些草木染等传统染色工艺,从某种角度来看,填补着主流颜色体系之间的缝隙。

「布尽其用」印染课题深入各个省市探访传统手工艺

用林含的话来说,“中国的植物染匠人,就像神农尝百草。”当我们欣赏这些颜色时,会惊讶于传统工艺对材料的充分应用,这种朴素的“物尽其用”,从未以“环保”的面目示人,却早已凭借传统手艺人的才智,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仅仅将工艺研究的探索停留在收集记录、抑或个人创作层面,这些工作从根本上来说有悖于民间传统工艺的实质,即为人们的生活而创作。「布尽其用」项目团队花了近一年的时间,使用四种材料的坯布作为对比,清晰地对比出同一染材在不同材料上的表现力;同时参考现代色卡的形式,设计了一套可以灵活拆用的色卡。「布尽其用」团队对项目有更大的寄望,“我们希望这套色卡可以成为江南布衣的设计师在制作灵感氛围版、对比色彩时能够真正用起来的工具。”

「布尽其用」项目团队设计了一套可以灵活拆用的色卡

LESS的主设计师张亚宁刚进公司就上了「布尽其用」的一些课程,如此集中深入地了解各地工艺,对设计师而言无疑是一种好奇心的极大满足,也成为了她的灵感来源,虽然在尝试将传统工艺进行现代化演绎的过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失败的尝试,“用现代的设计思维来解码传统,其实不等同于‘搬运传统’这么简单的概念。”而每一次的成功,对他们而言都不仅仅意味着设计上的成功,而是从设计、材料到生产各个环节的进步。

常年在各地探寻传统植物染色工艺的林含,对「布尽其用」项目与现代服装产业的连接同样报以热忱,“哪怕最后不一定能得到一个很完美的结果,我也愿意,只有在这样的共同工作下,才能让它不再成为一个收藏在博物馆里的遗产,而是进入人们日常的生活的实物。”

平凡地使用,

才能自由地使用

有野心的服装设计师们从未停止过表达个人价值认同与社会生活之间的矛盾心理:青春与年老、男性气概与女性气质、工作与娱乐、从众与反叛……毕竟,现代消费者购买的不只是服装,更是附着于其上的文化叙事。准确的文化叙事可以产生文化认同,回应消费者不断审视自身的几个关键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应该过怎样的生活?

对普通人来说,答案或许不来自哲学思辨,而在于生活中所做出的每一个真实的决定。文化叙事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来自于人自身的情感、物件背后的故事、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件之间的连接。这就是张亚宁在介绍LESS「精工系列」时所提到的“有故事感的衣服”。而那些经由口手相传的传统工艺,值得一说的故事实在丰厚。

消费者购买的不只是服装,更是附着于其上的文化叙事

LESS品牌自2021年秋季推出「精工系列」以来,团队长期研究传统手工工艺如何经由现代服装工业的技术发展和设计更新,运用于女装成衣的设计和生产。前几年用现代科技升华近7000年历史的嵌花工艺,把制作时间精炼到182分钟。这极大地解决了传统工艺的普及问题。那些对现代人来说过于“奢侈”的传统工艺,在技术的焕新过程中,更有机会进入更多普通人的衣柜,自由地出现在各种场合。

最近推出的夏季的「精工系列」,设计团队跟随「布尽其用」团队去各地探访和体验不同工艺的在地生产过程。于是,这些隐于民间的工艺不再是办公室里的一块样布,而是某种生活结果的实证。当3000年前的黎族人染过的棕色出现在LESS办公室的灵感板上,颜色不仅是一种颜色,而成为了一幅真正的生活图景——南方遥远的海风、夕阳、若隐若现的群山、田地间耕种劳作的人们……

仔细比较LESS2025年夏季的精工系列的吊染成衣,实际上不存在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这与成衣制作工艺的难度有关:“吊染”工艺要实现色阶渐变的效果,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仍然需要大量的手工参与才能实现。

LESS 2025年夏季精工系列

从「布尽其用」项目的植物染研究里获得的棕色灵感,还原颜色成为第一个要克服的难题——跟很多草木染形成的颜色一样,这种棕色没有现成的色卡可供使用。新染料的研发相当费时,但不得不做。毕竟,染制这种颜色的原材料野板栗树皮,不仅数量不够,材料质量也难以达到标准。如果坚持使用原染料,那么成衣的数量就就无从谈起了。现实告诉我们,从传统工艺中汲取灵感,不应当将传统工艺的生态代价被浪漫化遮蔽。正像林含所说的,“世界上每一株长得好好的植物,你把它砍伐下来去做染色,这也不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事情。”

染制过程同样麻烦。中间浅两头深的吊染工艺,尽管尝试了多种技术解决方案,很多工艺环节仍需要手工参与完成。在反复染色、涤洗、静置的过程中,水的温度和染料的时间控制极为关键,特别是当布料在沸水中染色时,沸腾的水泡会不可避免地飞溅到衣服上,一部分衣服就无法进入下一个环节了。并且,由于手工操作环节的误差,每一件衣服最终的晕染效果,细看之下仍有细微的差别。

从还原颜色到染制,成衣制作工艺过程需要克服很多困难

然而,就是这些细微的差别让每一件衣服都生动了起来:它拥有了机械复制时代天然缺乏的个性。在效率至上的时代,服装设计是否需要为“旧”保留空间?服装的“人性化”未来在哪里?这不再是一个问题,而是“应当如何做”。日本服装设计师川久保玲说,“我故意用粗糙的手工缝线,因为完美是工业的谎言,而不完美才是人的证据。”而消费者或许可以对“不那么精确”的结果报以一种更宽容的态度,去观察、了解,并与之相处。这是差别,而非差错。

过去,年轻女性及其女性亲属一般会花几年的时间来准备自己的嫁妆,这些应用传统工艺制作的服装在繁难之外,耗时费力的生产过程深度参与了生活,“惜物”是自然而然的情感。今天的消费者与衣服的关系通常产生于购买之后,已经很难与之建立情感联系了。但这并非成为了定局。经由设计创新、工艺改良,LESS的「精工系列」无疑以一种更具亲和力的方式,将传统工艺复归了普通人的生活。当面对无穷的选择时,也许可以参考张亚宁的购衣观——买衣服应该是一种“我找到好朋友了”的感觉,它不应当是负担,而是长久的陪伴。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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