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除了舷外支架独木舟，南岛民族的“前大航海时代”的“大航海”还依赖于一种复杂的导航系统，该系统基于对天文、水文和海鸟的观察。所以，在讲南岛民族的天文导航之前，必须先讲一下南天星座，否则会像“找不到北”一样找不到“南”。
除了舷外支架独木舟，南岛民族的“前大航海时代”的“大航海”还依赖于一种复杂的导航系统，该系统基于对天文、水文和海鸟的观察。所以，在讲南岛民族的天文导航之前，必须先讲一下南天星座，否则会像“找不到北”一样找不到“南”。
这次环南半球航行出发前，在深圳大学海洋艺术研究中心承办的2024年中国造船工程学会船史研究学术委员会年会上，我做了一个关于古代帆船研究的汇报，展示了波斯天文学家苏菲在公元964年撰写的《恒星之书》中的南船座插画，这是目前能见到最早的阿拉伯帆船的历史图像（图一）。我对星座一窍不通，只是借星图讲船图。刚好杭州计量大学的任杰博士在会上做天文导航的报告，会间休息时就向他请教南船座在南天的地位。
图一波斯天文学家苏菲公元964年撰写的《恒星之书》中的南船座插画，目前能见到最早的阿拉伯帆船的历史图像
任杰博士得知我不久将要环南半球旅行，建议我先放下复杂的南船座，在南半球时一定要看看南十字星座，机会难得。后来，我上网研究了一下南船座这艘“船”，它的拉丁文是“Argo”，南船座是它的汉译名。它是希腊神话中杰出船匠阿尔戈建造的神船。英雄伊阿宋带着俄耳浦斯、赫拉克勒斯、波吕克斯、卡斯托尔等众英雄驾驶神船前往黑海的科尔喀斯（今天的格鲁吉亚）去夺取金羊毛，胜利归来后，阿尔戈号献祭给海神波塞冬。这是荷马史诗之前的远航神话。
最初是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将这个星座写入《天文学大成》，苏菲的《恒星之书》也是借它来描绘阿拉伯星表。南船座原本是全天最大的星座，18世纪被天文学家分为四个部分：船底座、船尾座、船帆座和罗盘座。因为，这艘“船”上用肉眼能看到的恒星就有八百多颗，几乎占到全天的八分之一。也就是说，抬头差不多就看到它了；也可以说，什么也没看到；好像崔健唱的“我要人人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我放弃了观测南船座的妄想，老老实实地去找南十字座。
在船上总是看“万国旗”，对各国国旗有了点体会，不知对不对，至少部分是对的：北半球的国旗，多受“地缘”影响。比如，欧洲的条形旗，主要是受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主打彩条红白蓝黄黑。南半球的国旗，多受“天缘”影响，星座旗颇多。比如，新西兰、澳大利亚、巴布亚新几内亚、萨摩亚、巴西——国旗上都有一个星座——南十字座。在我刚刚登陆过的火地岛上挂的阿根廷火地省省旗，还有蓬塔阿雷纳斯导游手里高举的智利麦哲伦大区的区旗（图二），上面都有南十字座。
图二：蓬塔阿雷纳斯导游手里高举的智利麦哲伦大区的区旗上面就是南十字座
为什么南半球国家钟情于南十字座呢？
从天文导航角度讲，北半球比南半球幸运多了。由于地球在高速自转（1667公里/小时），在地上看夜空中大部分星星也在不停地转动，绝大多数星星不能用来导航。但位于地球自转轴延长线上的星星几乎永远不动。在北半球的北天极就有北极星（视星等2等），但南半球就没那么幸运了，南天极没有一颗亮星。所以，南天的南十字座亮星，就成了定位南天极最重要的坐标。古希腊天文学家把最亮的星定为1等，肉眼勉强能看到的星定为6等。南十字座四颗星都比较亮，一颗是比1等还亮的0等、两颗1等、一颗2等，还有十字架增一ε3.5等。从南十字座“十”字形的一竖向下方一直划下去，直到约4倍于这一竖的长度的一点，就是南天极。对于生活于南半球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星座比南十字座更重要的星座。
太平洋世界号驶入赤道南边，我在甲板上仰望星空想体验一下南岛民族的海上天文导航，结果找了几晚南十字座都没成功。后来在复活节岛，船上来了观星专家，在12层开放甲板上搞了一个“南半球观星之夜”，船长特意为此活动全船熄灯半小时，但天上来了天有不测风云的云，观星失败。不过，观星专家在天上用激光笔指示了南十字座的方位，又画了一个大圈指示了南船座的天空，后来，他还给我们看了一幅日本插画家的南船座漫画（图三）。
图三：日本插画家的南船座漫画
我借此知道了南十字星座的大体位置与特征。于是，在塔希提至萨摩亚航线上，我连续两天凌晨3点半起床到12层甲板后方，寻找南十字座，总算有所收获。
观星专家说，全天88个星座中，南十字座是最小的星座，但也是最好找的星座之一。首先找到左边是半人马座最亮的α星和β星，而后再找它右边主要的亮星组成一个“十”字形的那四颗星。这个星座内的主要亮星：十字架一（γ）、十字架二（α）、十字架三（β）及十字架四（δ）组成十字形。凌晨的天空格外清澈，我很快就找到了南十字座。为了验明不是“假南十字座”，我还特别注意了，十字架二和十字架四之间，还有一个十字架增一ε星，“假南十字座”没有这颗星。虽然船在走，但我还是支了三脚架，总比不支要稳定一些。相机设定为光圈3.5，速度3秒，又调整了K值，拍了几张。半人马座的α星和β星，南十字四颗星和增一ε星，全都入画。船在动，有点虚焦，总算可以交卷了（图四）。
图四：我拍的半人马座的α星和β星(左上)，南十字四颗星和增一ε星(右下)，全都入画了，总算可以交卷了。
在托勒密时代，地中海是可以观测到南十字座，它被视为半人马座的一部分。由于岁差，到了现代，这一部分星空移向南方，北半球大部分地区看不到它。1679年，法国的天文学家Augustin Royer首次将南十字座从半人马座中划出来，设定为星座。当然，在这之前，此星座就已广为人知，特别是南半球的南岛民族。
南岛民族的人肯定不像我这么笨。星星像这个航海民族的族人一样，长什么样，住在哪，谁是谁家的孩子，全都一清二楚。他们坦然面对宇宙，接受宇宙的信息，同时用自己身体与精神应对宇宙。在复活节岛，一位当地的导游兼考古工作者塞巴斯蒂安向我们简单介绍了波利尼西亚先民的传统导航方法。他说，波利尼西亚人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星座罗盘，他们把整个的天空或方位分成8个区域，通过这8个区域上分布的不同的天体来确认方向。在他展示的一幅老照片中，老一辈的航海人在地上用小石头摆出8个区域的星盘，中央放一个小木棍代表独木舟，他们就是这样一辈一辈的将这种古老的导航方法口口相传地教给下一代（图五）。据说，南岛民族的先民会用拳头和手指测量天高，以确定船所在的纬度。古代欧洲也有用拳头测量海平面与星星之间夹角的方法，一拳代表10度的夹角。运用肢体感应天地，这一点是人类共通的技能。
图五：老一辈的航海人在地上用小石头摆出8个区域的星盘，中央放一个小木棍代表独木舟。
更为神奇的是，不识文，不断字的南岛民族，除了会利用天空的星星这套导航系统，还会在大海的岛屿中发展出另一套海浪导航系统，并制作出一套别具一格的航海图。这是一种树棍、椰子纤维和贝壳或珊瑚石等材料制成的棒状航海图。据说，自公元前2世纪开始，密克罗尼西亚马绍尔群岛的先民就一直使用这种航海图，并由此传播到整个波利尼西亚群岛。不过，我没有查到有2000年的考古实物来支持这一说法，现在各大博物馆的此类收藏，多是当代复制品，没有超过二百年的原件。
棒状航海图最早的文献记载是1862年美国新教传教士牧师LH Gulick在《航海杂志》上首次发布的马绍尔群岛居民制作这种海图的报告，此后引起欧洲航海史学者对它的研究。研究者认为这种棒状航海图对海图制作史做出了重大贡献，它们使用的制图材料也与世界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它们代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绘制海浪的系统。它不是在航海时携带的海图，而是由水手在出发前研究的并且要记住的航行计划图，而且是单向使用的海图（图五）。棒状航海图大体可分为三个不同的类别：
图六：波利尼西亚编织航海图
第一种是马坦海图（mattang）。主要用于指导特定航程的海浪模式或如何解读特定的海浪。这些海图由特定水手制作，仅供制图者个人使用。这些海图的线条可以是直线、曲线或相交，以表示波浪的运动。
第二种是梅多海图（Meddo），它是第一种海图的扩展，显示了与许多岛屿相关的海浪模式。它通常显示少数岛屿之间的相对位置，以及这些岛屿的陆地隆起如何呈现，更关注岛屿的具体位置。主要指示岛屿相对于可观察到的涌浪现象的位置，岛屿之间的真实距离和方向是次要的。
第三种是雷贝利布（rebbilib），它覆盖了更广阔的区域和更多的岛屿，交叉点数量更多，上面点缀着贝壳标记。它更关注岛屿而不是海浪。海图不是按比例绘制的，这种海图几乎可以覆盖整个马绍尔群岛。
用树棍编织航海图显然是一种笨办法，却是当时当地最灵验的办法。它告诉我们海图或导航，并不止有一种模式。因岛而宜，因海而宜。这种依赖直觉理解事物的实践理性，在演进到思辨的理性之前，在蛮荒时代似乎更加实用。它以简单概括复杂的方式，演示了非常“在地”的知识密码，让受思维定式约束的现代学者烧脑烧心，也无法破解，无力复盘。
现代轮船进入南太平洋后，乘独木舟在岛屿之间旅行的人数减少，棒状海图的使用就停止了。但是正像前边讲过的那样，独木舟在南太平洋岛国的生活中仍在使用，在塔希提举行的历时三天的129公里夏威夷独木舟（舷外支架独木舟）比赛中，古老的导航技术仍在使用。波利尼西亚航海协会和夏威夷著名航海家奈诺亚•汤普森都在倡导让无仪器导航理论进入课堂，太平洋岛屿特别在意他们以海洋为导向的传统文化，从编一个迎宾花环，到烧面包果，从民族舞蹈到独木舟泛海，从海上木屋到冲浪运动……他们正在用各种办法让这种文化得以延续并光大于整个太平洋。
我这个海上旅程原本是写大航海的，写到最后却写到了大航海的“前传”。因为环球一周，让我觉得后大航海时代覆盖了许多本应保留与张扬的人类本性：自由的天权、勇毅的本能、通天接地的灵性、乐天安命的快乐……南岛民族让我看到了一个正面的鲜活的样板（当然，他们的天然条件是没有城市化），他们保留且光大的正是我们丢失的东西。
人类应当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在大自然之中，除了依赖科学技术之外，现代人的“进步”还有没有别的途径，令我们重返本体、保住天性、活出真我、体验自在……不然，迟早会被“进步”退化成一坨肥肉，不如蚊子或蚂蚱。
来源：邻家小玉闲话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