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四点半,她摸黑起床,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这部手机是二儿子两年前换了新的,把旧的给了她。有时它会自动关机,李婶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习惯了时不时地按一下电源键确认。
李婶的天还没亮。
四点半,她摸黑起床,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这部手机是二儿子两年前换了新的,把旧的给了她。有时它会自动关机,李婶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习惯了时不时地按一下电源键确认。
厨房角落的塑料筐里,昨晚准备好的煎饼果子面糊静静等待。李婶从不用量杯,全凭手感,十五年如一日的精准。她把面糊倒进保温桶,盖子边缘有一圈陈年的黄色痕迹,怎么擦也擦不掉。
“刘爸,我走了啊。”她对着卧室的方向轻声说。刘爸没回应,可能睡着了,也可能只是不想说话。自从两年前的那场车祸后,他就很少开口了。
李婶推着三轮车出门。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小区格外刺耳。保安小王正趴在岗亭里打盹,听到声音懒洋洋地抬了抬手。小王的父亲去年过世了,李婶曾经送过一碗刚出锅的馄饨给他。
“李婶,您慢点儿。”小王含糊不清地说。
“知道了,你继续睡吧。”
早市六点开始,李婶要在五点半前占好位置。这个时间,城市还在沉睡,只有环卫工人和她这样的小贩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街角的公交车站旁,李婶熟练地摆好摊位。塑料桌子的一条腿短了点,她用叠好的旧报纸垫上。报纸是两个月前的,头版是关于县里一个企业家的报道。李婶记得那个企业家,是城西张家的孩子,比她大儿子还小两岁,听说在深圳买了三套房。
一切就绪,她开始摊第一张煎饼。铁勺在平底锅上画圈,面糊均匀地铺开,发出”滋啦”的声响。熟练的手法,几乎不用眼睛看。十五年前第一次摊煎饼时,她曾把面糊弄得到处都是,顾客嫌她动作慢,不愿意等。现在她能一边摊煎饼,一边和熟客聊天,再不会手忙脚乱。
“李婶,来一个!加两个鸡蛋!”第一个顾客是送牛奶的小李。李婶认识这片区域的每一个清晨工作者,就像他们认识她一样。
“嗯,我记得,你喜欢多放点葱。”李婶打了个哈欠,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早高峰是最忙的时候,从七点到九点,李婶几乎没有片刻休息。煎饼果子是这个城市上班族的常见早餐。有人吃了十年,从未问过她的名字;也有人只是匆匆一瞥,接过食物就消失在人潮中。李婶不在意这些,她记得常客的口味,却记不清他们的脸。
中午前后,客流逐渐减少。李婶会抽空吃点东西,通常是家里带的冷饭菜或者面包。她从不在外面买吃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李阿姨!”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小区里王家的小孙女,大概八九岁,圆圆的脸蛋上挂着天真的笑容。
“哎,小丫头,放学啦?”李婶笑着问。
“嗯!我想吃煎饼果子!”
“好嘞,马上给你做。”李婶开始忙活,“你奶奶没来接你啊?”
“奶奶今天去医院看病了。”小女孩掏出皱巴巴的五元钱,“我自己回家的。”
李婶点点头,麻利地做好一个煎饼,然后偷偷多加了两片火腿。“拿好了,慢点吃,别噎着。”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接过煎饼,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睛。李婶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小刚。那时他也是这个年纪,放学后会来摊位边写作业,等她收摊一起回家。
记忆里的小刚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在嘈杂的环境中专注地读书写字。有时候客人多,他会主动帮忙递纸巾或装袋子。成绩单上总是满满的红五星,这是李婶最骄傲的事情。
三个孩子中,小刚最像他爸——不仅是长相,还有那股认真劲儿。大儿子初中没毕业就去了工地,现在在外地一家建筑公司做小管理;二儿子技校毕业后做了电工,工资还不错,但总是存不住钱。只有小刚,从小就对书本有股执着,谁也劝不动。
李婶曾担心过小刚以后的路。他们家没有关系,没有底气供孩子读那么多书。但刘爸坚持:“只要孩子想读,咱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
于是李婶开始了摆摊生涯。白天摆摊,晚上还做些零工,洗碗、清洁、发传单,能赚钱的活计都干。刘爸那时在建筑工地,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地。日子虽然紧巴,但只要想到孩子在学校里争气,再苦再累也值得。
下午三点,李婶开始准备收摊。今天生意还算可以,能多攒下一百多块钱。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再过三天就是小刚的毕业典礼了。
十五年的风雨,终于等到这一天。小刚从村小到县中学,从省重点到首都的大学,一路过关斩将,如今博士毕业。家里人都为他骄傲,村里人说这是刘家祖坟冒青烟了。李婶不懂什么青烟不青烟,只知道自己的汗水没有白流。
回家的路上,李婶在路边的小店停下。店主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但做的衣服结实耐穿。
“给我看看有什么体面点的衣服,”李婶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儿子要毕业了,是个博士。”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李婶,眼神里有一丝好奇。“博士?你儿子?”
李婶点点头,脸上泛起自豪的红晕。
“那得穿好点的。”老太太翻出几件衣服,“这件怎么样?料子好,颜色也大方。”
李婶摸了摸那件衣服,触感确实不错,但看到价签上的数字,她犹豫了。两百八十元,几乎是她一天的收入。
“太贵了吧?便宜点的有吗?”
老太太撇撇嘴:“你儿子都博士了,妈妈还穿便宜货,像话吗?”
李婶咬咬牙:“那就这件吧。”
回到家,刘爸正坐在轮椅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一档综艺节目,声音很大,但刘爸的眼神飘忽,似乎并没有真正在看。
“买什么了?”刘爸指了指李婶手里的袋子。
“给自己买了件衣服,小刚毕业,总得穿得像样点。”李婶把衣服拿出来,在胸前比了比。
刘爸看了一眼:“好看。”只有两个字,但李婶听出了他的赞许。自从那场车祸后,刘爸的话越来越少,轻微的脑损伤让他时常记不清事情,但对小刚的事,他总是异常清醒。
“小刚今天打电话来了吗?”李婶一边准备晚饭,一边问。
“没有。”刘爸摇摇头,“昨天不是才打过吗?他说学校忙,这几天在准备答辩。”
李婶点点头,心想是自己记性不好了。
晚饭很简单,一个茄子炒鸡蛋,一碟凉拌黄瓜,还有早上剩下的一点煎饼。李婶把饭菜摆在刘爸面前的小桌上,自己坐在对面。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
“他们都说小刚以后能当教授。”李婶突然说,“咱刘家祖上可没出过这么有出息的人物。”
刘爸嚼着饭,慢慢点头:“嗯,他争气。”
两个老人默默吃着饭,电视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墙上挂着全家福,是小刚上大学那年照的,照片有些泛黄了,但每个人都笑得灿烂。
这三天,李婶比平时更忙。除了正常摆摊,她还要准备去首都的事宜。火车票是小刚买好的,但她还是不放心,三番五次地检查票据和身份证。新衣服熨好了,放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刘爸的西装也拿出来整理了一遍,那是十年前大儿子结婚时买的,只穿过两次,保存得很好。
“李婶,听说你儿子要毕业了?”早市上,老熟客王大姐问道。
“是啊,博士呢。”李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真有出息!你这么多年没白辛苦。”王大姐由衷地说,“以后你可以歇歇了,让儿子养你。”
李婶笑了笑:“哪能啊,他有他的路要走,我只要他过得好就行。再说我这不是习惯了嘛,闲着反而不自在。”
王大姐点点头,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李婶几乎没睡着。她反复检查行李,生怕遗漏了什么。刘爸倒是睡得很沉,偶尔发出轻微的鼾声。
凌晨四点,李婶轻手轻脚地起床。她没有摆摊,而是换上了那件新买的衣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镜子是老式的穿衣镜,角落有一道裂缝,还贴着一张小刚小时候的贴纸。
“看起来怎么样?”李婶转身问已经醒来的刘爸。
刘爸穿着那件老西装,坐在轮椅上,难得地露出微笑:“挺好,像城里人。”
李婶笑了,她知道这是刘爸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火车是早上七点的,邻居小赵答应开三轮车送他们去车站。六点整,小赵准时出现在门口。李婶和刘爸的行李并不多,一个小行李箱,一个背包,还有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从老家带来的一些土特产,是给小刚和他导师的礼物。
“路上小心啊,到了给我打电话。”小赵把他们送到站台,叮嘱道。
“知道了,谢谢你啊小赵。”李婶感激地说。
火车缓缓启动,李婶透过窗户,看着熟悉的小城渐渐远去。十五年的摊位,数不清的日出日落,所有的辛苦和汗水,都是为了今天。
小刚在北京站接他们。他比记忆中又高了一些,皮肤黑了,但眼睛依然明亮有神。他推着刘爸的轮椅,一路上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北京的景色和他的学校。
“妈,您看那个,那就是我们学校的主楼。”小刚指着远处一栋宏伟的建筑。
李婶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只觉得那楼高得吓人。“真气派啊,不愧是大学。”
小刚笑了:“明天您就能见到我的导师和同学们了。他们都很想见见您。”
“见我干啥?我这样的老太太有什么好见的。”李婶有些局促地拉了拉新衣服。
“因为我常跟他们说起您啊,”小刚认真地说,“如果没有您,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李婶心里一暖,眼眶有些湿润。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明媚。李婶和刘爸早早就坐在了礼堂的座位上。礼堂很大,能容纳上千人,装饰得庄严肃穆。李婶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别紧张,”刘爸轻声说,“一会儿就能看到小刚了。”
典礼开始前,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走到他们面前。
“您好,请问是刘小刚的父母吗?”中年人温和地问。
李婶点点头:“是的,您是?”
“我是小刚的导师,周教授。”中年人伸出手,“很高兴终于见到您了。小刚常提起您。”
李婶慌忙站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握手,最后只是尴尬地点了点头:“谢谢您对小刚的照顾。”
周教授笑了:“是他帮了我的忙才对。小刚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的论文获得了校级优秀论文奖,这在我们学校可不多见。”
李婶听不太懂什么论文奖,但能感受到周教授的赞许,心里无比自豪。
“李阿姨,”周教授忽然严肃起来,“我想告诉您一件事。小刚本科时有一年生活费快用完了,但他不想麻烦您,就去当家教。有一次他熬夜备课,第二天上课时晕倒了。我们都劝他跟家里说,但他不肯。他说,妈妈天没亮就去摆摊,晚上还做零工,自己这点辛苦算什么。”
李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不知道小刚还经历过这些事。
“您养育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周教授真诚地说,“他不仅学术出色,为人处世也很懂事。这些年,他一直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节省下来的钱都寄回家了。我猜您应该收到了不少?”
李婶愣住了。她确实每月都收到小刚寄来的生活费,一开始是三百,后来慢慢涨到了八百。她以为那是学校的补助或者奖学金,从来没想过是小刚自己挣的。
“他总说是学校发的补助…”李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周教授摇摇头:“小刚从不接受额外的经济资助,他说那是对其他需要帮助学生的不公平。他的奖学金大部分用于研究和买书,剩下的都寄给了您。”
这时,典礼开始了。李婶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当主持人宣布博士生代表发言时,小刚走上了讲台。他穿着博士服,肩上的流苏随着走动轻轻摆动。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小刚开始了他的演讲。李婶听不太懂那些专业术语,但她能感受到儿子言语中的自信和从容。
演讲结束时,小刚说了一段话,让李婶永生难忘: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我的父母。我的母亲是一位摊贩,十五年如一日地清晨出摊,风雨无阻;我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工人,曾经在工地上受伤。他们没有高学历,但教会了我最重要的品质:坚韧和诚实。今天我站在这里,不仅代表着我自己,更代表着千千万万像我父母这样的普通劳动者,他们用双手和汗水,支撑起了孩子们的梦想。”
掌声雷动。李婶泪流满面,刘爸的眼眶也湿润了。
典礼结束后,令李婶意外的是,有二十多位老师围了过来。他们有的是小刚的授课老师,有的是他的同事,还有的是他帮助过的学弟学妹。每个人都热情地与李婶握手,感谢她培养了这样优秀的孩子。
“阿姨,小刚经常帮我们解答问题,从不计较时间。”
“刘叔叔,您儿子是我们实验室的支柱,没有他,很多项目都完不成。”
“李阿姨,小刚资助了我两年的学费,要不是他,我可能已经辍学了。”
李婶听着这些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学校里这么受欢迎,更不知道他还默默帮助了这么多人。
晚上,小刚带父母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不是很豪华,但干净整洁。小刚点了几个家常菜,还特意要了一瓶啤酒给刘爸。
“爸,妈,你们觉得今天怎么样?”小刚有些紧张地问。
“好,太好了!”李婶激动地说,“我做梦都没想到能看到这么多人夸我儿子。”
刘爸喝了口啤酒,难得地说了一句长话:“小刚,爸为你骄傲。”
小刚眼圈红了:“爸,妈,这些年苦了你们了。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李婶摆摆手:“你有出息,我们就满足了。对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准备留校任教,”小刚笑着说,“周导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工资不算高,但稳定,离家也近。”
“那挺好,”李婶点点头,“不过你得按时吃饭,别像以前那样总熬夜。”
“知道了,妈。”小刚笑着应下。
饭后,他们散步回学校。夜色中的校园安静而美丽,路灯映照着古老的建筑和茂密的树木。李婶走在小刚和刘爸中间,突然觉得这十五年的辛苦都值得了。
回到宿舍,小刚帮父母铺好床。这是个简单的单人宿舍,小刚把自己的床让给了父母,自己打算睡地铺。
“妈,睡吧,明天我带你们去看看北京城。”小刚轻声说。
李婶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想起了这十五年的点点滴滴:凌晨四点的黑暗街道,寒风中冻得通红的手指,腰酸背痛的长夜,收摊后疲惫的脚步…所有的辛苦,在今天都有了回报。
黑暗中,李婶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嘴角却扬起了幸福的微笑。窗外,校园里的梧桐树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她唱着胜利的歌谣。
明天,阳光依然会照常升起,但李婶知道,从此以后的每一个黎明,都将因为儿子的成就而变得格外明亮。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