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石板缝里的苔藓还在做旧时光的绣娘,把二十年的晨昏绣成斑驳的绿痕。推土机的轰鸣惊飞了墙头的麻雀,金属蝴蝶在柏油路上振翅——那是外卖骑手反光背心上跃动的光。
青石板缝里的苔藓还在做旧时光的绣娘,把二十年的晨昏绣成斑驳的绿痕。推土机的轰鸣惊飞了墙头的麻雀,金属蝴蝶在柏油路上振翅——那是外卖骑手反光背心上跃动的光。
我站在老槐树投下的碎影里,看着童年攀爬过的枝桠正被红色警示带圈禁,忽然明白时光不是流水,而是碎在旧瓷碗里的月光。
【青苔记】
转角红砖小楼垂着褪色的酒旗,风里还晃着九十年代的糯米香。王师傅的钟表店总在黄昏亮起橘色台灯,橱窗里上百个表盘同时颤动,像被惊扰的银色池塘。那年我踮脚递上摔坏的铁皮闹钟,他额前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里映着拆解的齿轮在黄油里浮沉。“小囡要记住,修时间可比修钟表难。”他递还闹钟时,塑料外壳上多出朵蓝漆描的海棠。如今玻璃橱窗倒映着奶茶店的霓虹招牌,那些沉睡的银质怀表,是否还记得自己曾丈量过整条街巷的晨昏?
隔壁阿婆的搪瓷缸养着新掐的栀子,花瓣落在泛黄的粮油本上,盖住了某年某月赊欠的半斤白糖。她总在梅雨季晒霉斑斑驳的相册,泛黄的照片里旗袍开衩处露出半截青砖墙,竟与当下正在拆除的围墙纹路暗合。前日见她蹲在废墟里刨找,说是要捡回当年压腌菜的青石,碎砖堆里露出的半截龙凤镯,不知是哪家新娘失落的月光。
【霓虹记】
玻璃幕墙吞食着斜阳,古戏台的飞檐在广告牌后缩成剪影。奶茶店的电子屏流淌着永不停歇的樱花雨,我却在瓦当碎片里窥见真正的春天——那日我们翻墙闯进荒宅,八仙桌上的灰尘印着海棠形状的月光。雕花床架上垂落的蛛网粘着民国年间的脂粉香,梳妆镜裂痕里开出的野蕨,还在等待某位小姐遗落的玳瑁簪。而今钢筋刺穿雕花门楣,混凝土正浇筑着第九层楼高的梦境。工地的探照灯扫过时,那些飘荡的往事便惊慌地躲进我大衣褶皱里,像受惊的萤火虫。
新开的便利店播放着电子合成的吆喝声:“桂花酒酿,桂花酒酿——”这让我想起冬夜里游荡的梆子。那时雾汽会爬上李记酒铺的灯笼,木勺搅动陶缸的声响能传过三个巷口。穿棉袍的老掌柜总要多舀半勺给晚归人,说寒气重的人心里都缺个口子。现在保温柜里的塑料杯装着标准化的甜,扫码支付时,我突然看清杯身上印着的正是老酒铺原址的坐标。
【针脚记】
老裁缝的银顶针还在油毡棚下闪烁,她总说旗袍领要留三寸春晖。那些蝉鸣震耳的正午,我常趴在案上看她将蝉翼纱铺成一片江南烟雨。金线游走时,绣绷上的并蒂莲会吮吸她指尖的血珠,她说这样花儿才活得过百年。去年深秋见她最后一次开箱,孔雀蓝缎子包裹的嫁衣上,金丝牡丹依然保持着待放的模样。“现在的姑娘穿婚纱,像朵轻飘飘的云。”她摩挲着珍珠盘扣,窗外正飘过某户人家晾晒的白纱。
我的嫁衣锁在樟木箱底,并蒂莲的金线却悄悄爬进女儿校服的第二颗纽扣。她踩着发光轮滑鞋穿过长廊时,百年前小姐们抚过的朱漆栏杆正在剥落。孩子们在直播镜头前跳新学的街舞,百年石桥的缝隙里,野薄荷依然按照清朝的节奏生长。祖父那艘没编完的竹筏仍泊在桥洞下,青苇已漫过锈蚀的锚链,而河对岸的玻璃观光塔正将虹光投向星空。
【梅渍记】
暮色漫过拆迁围挡时,拾荒人摇着铜铃经过。碎玻璃堆里浮出半张年画,秦琼的铠甲上停着共享单车的编号。我蹲下身,听见地底传来更夫苍老的梆子声,而头顶无人机正划过银河的轨迹。取出发酵了七年的梅子酒,玻璃罐里沉浮的何止是朱砂痣般的果实——那年我们偷摘张府后院的青梅,瓦当坠落惊起满树雀儿,青果的酸涩浸透了整个青春期。
对面新开的精酿酒吧亮起招牌,霓虹管弯成英文花体字。我们碰杯的瞬间,海棠花突然落满电子支付的二维码。那株从废墟抢回来的老树,到底在混凝土花坛里开出了宋朝的月亮。穿汉服拍照的少女们嬉笑着走过,绣鞋踩着的却是我们当年埋下的玻璃弹珠。其中一颗突然反射出奇异的光,像极了外婆临终前摘下的老银镯,在急救室苍白的灯光里,依然固执地泛着包浆温润的暖黄。
夜雨来时,我举着便利店买的透明伞站在路牌前。“仁寿里”三个铜字正在氧化成青绿,像极了童年那枚在口袋里捂热的铜板。雨滴在伞面敲击出评弹的调子,恍惚又是谁家收音机里漏出来的《珍珠塔》。外卖骑手的头盔掠过橱窗,倒影中穿的确良衬衫的少年,正骑着二八大杠消失在记忆的蝉声里。
来源:孔子百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