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年了。从一片荒地到如今的产业园,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从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两边的杨树也从细瘦的树苗长成了能合抱的大树。我站在大门口,看着”福润生态养殖”六个大字,总觉得不真实。
十年了。从一片荒地到如今的产业园,路还是那条路,只是从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两边的杨树也从细瘦的树苗长成了能合抱的大树。我站在大门口,看着”福润生态养殖”六个大字,总觉得不真实。
要说起这养殖场,得从大姐说起。
我大姐叫李福珍,比我大十岁,从小就是村里的”别人家孩子”。高考考上省城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进了外贸公司。大姐是那种做什么像什么的人,工作几年就当上了部门经理,年薪二十多万,在当时的县城简直是天文数字。每次过年回来,村里人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喊一声”福珍”,眼睛里满是羡慕。
我永远记得2013年那个夏天。大姐突然辞职回乡,说要投资养殖场。全家都吓了一跳,爸妈更是整宿睡不着。
“你城里好好的工作不做,回来遭这罪干啥?”爸爸抽着烟,烟灰掉在衣襟上也不知道。
大姐只是笑:“现在国家政策好,支持返乡创业。再说了,城里竞争太大,我这年龄已经没优势了。”
彼时大姐35岁,在城里人眼里或许已经”老”了,但在我们看来,她风华正茂,城里的生活多好啊,怎么舍得回来。
妈妈叹气:“你一个女人,养殖场那种地方,又脏又累,你受得了吗?”
大姐的手机铃声响了,是《隐形的翅膀》。她接完电话,顺手把手机放在了桌上。我注意到她的屏保是一张全家福,她和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那是她和前夫的合影。大姐结婚很早,孩子刚上小学,就因为性格不合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前夫,大姐每个月有探视权。或许这也是她回乡的原因之一吧,离开让她窒息的城市。
乡镇的风很大,把院子里的洗衣粉盒子吹得到处跑。大姐追着盒子跑了两步,索性不追了,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群山,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最后她还是留下了。
那段时间,大姐天天往返于县城和村里之间,租地,办证,筹备资金。她那辆白色的小车总是很早就出门,晚上很晚才回来,车轮上全是泥巴。妈妈心疼她,每天都把饭菜热着,就算她半夜回来也能吃上热饭。
有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厨房灯还亮着。大姐坐在桌边,面前摊着账本,一边吃冷掉的饭菜,一边在算什么。灯泡是那种老式的钨丝灯,昏黄的光线下,我第一次发现大姐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养殖场选在了村后山的一块荒地上,那里原本是村里的集体用地,后来撂荒多年无人问津。大姐看中这里水源好,而且离村不远不近,方便管理又不会影响村民生活。
开工那天,村里来了不少人帮忙。乡亲们对大姐这个”城里回来的”又好奇又钦佩。我记得有个老大爷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看了半天,最后对我爸说:“老李家有福气啊,闺女有出息。”
我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抽了一根烟给老大爷:“瞎折腾呢,不知道行不行。”
老大爷接过烟,却没点,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上衣口袋,那个口袋明显已经被撑变了形,不知道塞了多少根”送”的烟。
建养殖场的那段日子,大姐瘦了一大圈。她以前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手指纤细,戴着漂亮的戒指。现在她的手上全是茧子,指甲剪得很短,上面还有泥土的痕迹。
有次我看她在群里和那些做养殖的人聊技术问题,手机屏幕上裂了一道缝,估计是不小心摔的。平时爱干净的她,现在衣服上总有些不明显的污渍,而且款式也越来越随意,不再是从前那个时尚的都市丽人。
三个月后,养殖场初具规模。大姐主要养殖本地黑猪和土鸡,还开辟了一片鱼塘。她整天泡在养殖场里,学技术,跑市场,找销路。
开始那一年,还算顺利。大姐凭借城里的人脉,把产品卖给了一些餐厅和超市。村里人也愿意来帮工,毕竟大姐给的工钱比去工地高。
2014年底,我考上了大学,大姐给我包了个大红包:“安心读书,有姐在呢。”
可是好景不长。2015年,一场猪瘟席卷了周边地区,大姐的养殖场首当其冲。那段时间,大姐的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每天早上,她都要去猪圈查看,然后把那些生病的猪一头一头地拖出来。她找来兽医,打针,吃药,可是收效甚微。
有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看见大姐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哭。院子里的白炽灯只有一个还亮着,影子被拉得很长。旁边放着个饭盒,里面的菜已经结了一层油,看样子放了很久了。
“姐,咋了?”我蹲下问她。
她抹了把眼泪:“没事,就是累了。”
我没再多问。那年冬天特别冷,院子里的水龙头冻住了,妈妈不得不用热水一点点浇开。大姐的养殖场损失了一大半,欠了不少债。
情况越来越严峻。2016年,环保政策收紧,养殖场的排污成了问题。大姐连夜改造设备,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同时,市场竞争激烈,她的产品定价偏高,销路越来越窄。
我大学毕业那年,回家发现大姐已经欠下近百万的债务。爸妈整日愁眉不展,村里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有天中午,我去养殖场找大姐吃饭,看见她站在鱼塘边,久久不动。鱼塘里长满了浮萍,空气中有一股腥臭味。大姐的白色衬衫已经发黄,衣领磨破了一个小洞。
她转过身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小弟,姐这次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在她身边,看着那片浑浊的水面。鱼塘边有一只塑料拖鞋,不知道是谁丢的,已经褪色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就在那个夏天,大姐决定暂停养殖场的运营,去省城疗养一段时间。她把养殖场的日常事务交给了我弟弟李小明。
我弟弟比我小两岁,从小就是个无所谓的性格,学习一般,没考上大学,在家帮着务农。他平时话不多,但动手能力特别强,村里什么电器坏了都找他修。
大姐走的那天,给弟弟留下了一本详细的操作手册和一些积蓄。弟弟站在院子里,看着大姐的车远去,久久没有动。
我当时已经在城里找了工作,只有春节才回家。那年回家,发现弟弟晒黑了不少,人也结实了。他很少提起养殖场的事,只说”还行”。
其实,直到2018年,我才知道弟弟在那两年里做了些什么。
大姐走后,弟弟没有按照她的方法继续经营,而是彻底改变了思路。他先是联系了县里的农业专家,改良了饲养方法,降低了成本。然后他注册了微信公众号和抖音账号,开始在网上推广本地特色养殖产品。
那些视频拍得很朴实,就是弟弟穿着雨靴走在泥地里,讲解猪的品种和饲养方法。没想到这种淳朴的风格反而受到了城里人的喜爱。不少人慕名而来参观,顺便买点土鸡蛋和猪肉回去。
2018年初,大姐身体好转回到家乡,站在养殖场门口,看着焕然一新的场地,又哭又笑。
当年那片荒废的猪圈已经变成了整洁的生态养猪场,鱼塘也清理干净,周围种上了各种果树。最让人惊讶的是,原本空地上多了几间木屋,弟弟把它们改造成了农家乐,供城里人周末来体验农村生活。
“这…这都是你做的?”大姐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
弟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试着改变了一下。”
村里的李大伯路过,凑过来笑呵呵地说:“福珍啊,你这弟弟可有一套。去年那个什么…网红直播来咱村,一下子把咱这地方名气打出去了。”
我后来才知道,弟弟在抖音上的账号已经有了十几万粉丝,他发布的视频经常有上百万的播放量。通过直播卖货,养殖场的产品供不应求。
更让人意外的是,弟弟还联合了村里的几户人家,成立了合作社,统一品牌,共同营销。村里的留守老人也能参与进来,有了额外收入。
大姐的眼里含着泪水:“怎么没告诉我这些变化?”
弟弟摸着后脑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怕你担心嘛,想等一切都稳定了再告诉你。”
我注意到弟弟手机屏幕上的图片是他和养殖场工人的合影,他站在中间,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完全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弟弟。
2019年,养殖场不仅还清了所有债务,还开始盈利。弟弟把大部分利润用于扩大规模和改善设施,还专门聘请了技术人员指导生产。
村里人对养殖场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以前有人背后议论大姐不自量力,现在都夸李家会做生意。有些年轻人甚至从城里回来,想在养殖场工作。
有天傍晚,我在院子里修水龙头,弟弟骑着电动车回来,车后座绑着一袋饲料。他脸上的汗水把脸上的灰尘冲出了几道痕迹,看起来有些滑稽。
“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问。
弟弟停好车,从兜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培训新来的大学生,教他们怎么操作系统。”
我有些惊讶:“你请大学生了?”
“嗯,两个农业大学的实习生,挺有想法的。”弟弟擦了擦嘴,“对了,下周省电视台要来拍咱们养殖场,说是什么乡村振兴的典型案例。”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但我知道,这对一个农村养殖场来说意味着什么。
厨房传来妈妈的叫声:“吃饭了!”
饭桌上,大姐给弟弟夹了块红烧肉:“听说你要把鱼塘改造成钓鱼基地?”
弟弟点点头:“嗯,周末城里人来得多,可以增加一项娱乐活动。再说现在直播带货,有噱头才行。”
大姐笑着摇头:“你这脑子,比姐强多了。”
弟弟摆摆手:“哪有,都是姐打下的基础。”
爸爸在一旁喝了口酒,眼睛有些湿润:“你姐吃的苦没白费,你接手得好啊。”
2020年疫情爆发,养殖场面临新的挑战。物流受阻,产品一度滞销。但弟弟迅速调整策略,和附近的超市合作,开始做社区团购。不得不说,他的应变能力让我佩服。
大姐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主要在家休养,偶尔去养殖场指导一下。她常说:“幸亏有小明,不然这养殖场早就黄了。”
去年春节,我回家看见养殖场门口立了个新牌子:“福润生态农业产业园”。听弟弟说,他们去年销售额突破了一千万,还获得了县里的产业扶持资金。
弟弟的办公室在二楼,窗明几净的,墙上挂着各种荣誉证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是大姐当年创业时的照片,她站在荒地上,身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土地。
如今,那片土地已经变成了产业园,不仅解决了村里几十人的就业问题,还带动了周边的餐饮和旅游业。
弟弟每天还是穿着那双有点旧的雨靴在场里转悠,只是现在身边多了几个拿着记录本的年轻人。他时不时停下来,指点一下这里那里,像个真正的老板。
昨天吃饭,大姐突然说:“咱家这养殖场,要不改名叫’福明’吧,加上你弟弟的名字。”
弟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叫’福润’好。这是姐打下的基础,我就是接手而已。”
大姐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
饭后,我和弟弟坐在院子里乘凉。头顶的星星格外明亮,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院子里的老梧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花了,花朵很小,淡黄色的,随风飘落在水泥地上。
“姐当年为什么突然回乡创业?”我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
弟弟沉默了一会,点上一支烟:“你不知道吗?当时姐在城里被前夫告了,说她工作太忙没时间照顾孩子,要限制她的探视权。姐受不了那口气,就辞职回来了。”
我愣住了:“真的假的?她从来没提过。”
弟弟抽了口烟:“姐不想让爸妈担心。其实她在城里日子过得挺苦的,那个男的对她不好,离婚后还处处刁难。”
院子里的灯泡忽明忽暗,像是要坏了。我看着弟弟的侧脸,才发现他也有了皱纹,眼角的笑纹特别明显。
“你当初为什么愿意接手养殖场?明知道亏损那么厉害。”我又问。
弟弟弹了弹烟灰:“姐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我上学那会,家里条件不好,是姐掏钱给我交学费。后来我没考上大学,她也没埋怨我,还鼓励我找自己的路。”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姐生病那会,我去医院看她,她躺在床上,第一句话问的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养殖场怎么样了。那一刻我就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养殖场经营好。”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泥土的清香。弟弟丢掉烟头,用脚碾灭:“姐现在身体好多了,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定期检查,没啥大问题。我想让她安心养病,不用再操心这些事。”
清明过后,我要回城里了。临走前,又去养殖场看了一眼。弟弟正在给一群游客讲解养殖技术,他穿着印有”福润”标志的工作服,声音洪亮,话语间充满自信。
大姐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那些岁月的痕迹似乎都变得柔和了。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我想起十年前那个站在荒地上的大姐,和如今站在产业园里的弟弟,突然有些哽咽。
人生就是这样吧,有人开荒,有人播种,有人收获。而真正的成功,或许不只是销售额上的数字,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传承与坚守。
回城的路上,我收到弟弟发来的信息:“有空常回来,养殖场这边准备再扩建,到时候咱们兄妹一起商量。”
窗外是连绵的青山和金黄的油菜花,远处是我们的家乡,那个曾经贫瘠却又充满希望的地方。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