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工智能正在重塑教育范式。2025年初春，开源大模型DeepSeek以其强大的推理能力以及较低的接入成本，引发了人工智能发展的新一轮浪潮。当人工智能已成为教育场景的一部分，我们该如何定义教师、教学与教育？如何构建人机共生的教育生态？关于教育的未来，或许还有许多
文/《在线学习》主笔 何曼
人工智能正在重塑教育范式。2025年初春，开源大模型DeepSeek以其强大的推理能力以及较低的接入成本，引发了人工智能发展的新一轮浪潮。当人工智能已成为教育场景的一部分，我们该如何定义教师、教学与教育？如何构建人机共生的教育生态？关于教育的未来，或许还有许多未知数，但可以预见的是：一个人类与AI协同进化的新型教育教学体系正在逐渐形成。
2025年的春天，人工智能的浪潮以更迅猛的姿态席卷全球。继ChatGPT、Sora之后，国产开源大模型DeepSeek横空出世，将这场技术革命的叙事推向新高度。从政务服务到企业运营，从实验室到中小学课堂，DeepSeek以“低成本、高性能”的标签迅速嵌入社会肌理，成为数字化转型的核心变量。对教育人来说，DeepSeek热潮不仅映射出市场对AI技术的迫切需求，更揭示了一个深刻的命题：当通用人工智能从科幻走入现实，教育这一人类文明的基石，如何在技术狂飙中重塑价值坐标？
DeepSeek的“破圈”并非偶然。其开源策略与高能效优势，是对技术普惠的实践注解。在教育场景中，DeepSeek以“推理能力跃升+成本断崖式下降”的双重突破，为个性化学习、精准教研和资源均衡提供了新解法。然而，这场热潮背后，暗涌着更复杂的挑战：当AI助手能批改作业、生成教案甚至模拟情感交互，教师的角色是否会被重新定义？技术效率与教育温度如何平衡？数字鸿沟会因技术门槛的降低而弥合，还是因资源分配不均进一步加剧？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清华大学人工智能学院双聘教授沈阳
浙江大学教授、人工智能研究所所长吴飞
华南师范大学二级教授谢幼如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熊璋
面对机遇与挑战，本刊邀请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清华大学人工智能学院双聘教授沈阳，浙江大学教授、人工智能研究所所长吴飞，华南师范大学二级教授谢幼如，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熊璋就上述问题展开了多维度的思辨。
这几个月，DeepSeek一路飞奔，全球瞩目。
越来越多的政府机构、企业组织、高等院校乃至中小学校宣布接入DeepSeek，在教学、科研等领域构建“教育大脑”，为教学、科研、校园办公注入新动力，进一步推动教育数智化变革。
DeepSeek的全领域接入趋势释放出多重信号，映射出技术、社会与政策之间的深刻互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清华大学人工智能学院双聘教授沈阳指出，这一现象背后蕴含着六大关键信号。
一是技术成熟与成本降低的拐点已经显现。DeepSeek凭借其高性能与低成本优势，成功突破了商用临界点。其广泛接入表明人工智能技术已从实验室迈向大规模实用化阶段；其核心技术，如自然语言处理和多模态分析，已能满足复杂场景的需求，而开源特性则进一步降低了技术部署的门槛。这种“技术平民化”的趋势意味着AI不再是巨头的专属，中小机构也能轻松触及，标志着智能化应用进入了普惠化的新阶段。
二是数据治理与生产力跃升的需求日益迫切。政务部门、企业和学校对DeepSeek的积极接入，反映了这些领域对数据驱动决策和效率提升的迫切需求；并释放出一个重要讯息：社会各层面正主动拥抱AI，以应对信息爆炸和资源有限之间的矛盾，追求治理现代化和生产力跃升。
三是DeepSeek的广泛应用展示了国产AI生态崛起的自信。特别是在政务系统的大规模应用，如深圳全市政务云的部署，彰显了国产AI的本地化部署、隐私合规性及中文场景适配优势。这不仅增强了本土机构的技术信任，更暗示中国在AI垂直应用领域正从“跟跑”转向“并跑”甚至“领跑”。这一突破既是技术自信的体现，也为全球AI生态贡献了“中国方案”。
四是DeepSeek的应用深化了人机协同模式的探索。“它并非完全取代人工，而是形成了‘人机协同’的新模式。”沈阳举例说，在政务中，AI生成公文初稿仍需人工精修；在企业决策中，AI分析提供数据支持，但最终决策仍必须由人拍板。这种模式反映了社会对AI伦理、安全性和可控性的关注，避免了技术盲目扩张带来的风险，为未来更深层次的智能化奠定了基础。
五是政策层面也在积极应对这一趋势。多地政府将AI辅助决策纳入政策议程，并通过技术适配解决数据安全顾虑。这标志着政策从“观望”转向“主动引导”，加速了技术创新与国家治理的融合，并可能催生新的监管框架和行业标准，为AI发展提供制度保障。
六是DeepSeek的接入加剧了区域竞争与发展格局的重构。珠三角、长三角等地区将其视为区域竞争的新赛道，而欠发达地区则通过低成本技术的引入探索“换道超车”的路径。
“DeepSeek的开源创新与全领域渗透，不仅打破了中国AI缺乏自主创新的刻板印象，更为经济社会数字化转型注入新动能。”华南师范大学二级教授谢幼如指出，DeepSeek的技术路线与应用模式，为全球AI生态提供了中国智慧，并印证了自主科技创新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核心支撑作用。
“DeepSeek的全领域接入，本质上是技术成熟、社会需求与政策支持三者共振的结果。”沈阳进一步强调，这既标志着AI从概念向实践的跨越，更揭示了中国在全球AI竞赛中的战略布局：通过开源化、场景化、合规化路径，抢占应用创新制高点。然而，算力瓶颈、数据安全等挑战仍需系统性解决。“DeepSeek的成功可能只是起点，其后续发展能否持续引领，取决于生态构建、技术迭代与制度完善的协同推进。但其释放的信号是乐观的——AI正在成为社会转型的加速器，而中国正以自己的方式书写答案。”
图灵被誉为人工智能的奠基人，他提出的计算模拟人类智能的科学假说，至今仍深刻影响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其论文暗示，计算与智能在某种程度上等价。而人工智能取得的诸多成果也几乎都离不开计算，尤其是大模型的出现，更是将算力的作用推向了新的高度。这不禁让人思考：高算力是否是人工智能的本质要求？
在探讨这一问题的过程中，浙江大学教授、人工智能研究所所长吴飞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他在公开课中提到，尽管DeepSeek模型仍基于谷歌公司2017年提出的Transformer模型架构，并未实现颠覆性的基础理论创新，但它在模型算法和工程优化方面进行了系统级创新。特别是在2048块英伟达H800 GPU（针对中国市场的低配版）集群上完成训练，打破了大语言模型以大算力为核心的预期天花板，为在受限资源下探索通用人工智能开辟了新的道路。
吴飞认为，DeepSeek的精彩表现在于其对算法、模型和系统进行的系统级协同创新，这是众智和众力相互叠加的成果。他表示，DeepSeek的开源将使得AI像水和电一样触手可及，为实现“时时、处处、人人可用的普遍智能”带来曙光。如果说，传统大模型遵循的是一条“由通到专”的人工智能发展思路，那么DeepSeek将推动形成一条“由专到通”的人工智能发展路径，进一步牵引人工智能软硬件技术生态健康发展，使之迈向全社会分享的普遍智能之路。
“不可否认的是，DeepSeek并没有解决深度学习面临的困惑。”吴飞强调，当前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是通过概率合成内容，不可避免会存在不可解释性、AI幻觉、黑箱效应等不足，仍须推动“机器学习”迈向“学习机器”。
关于算力竞赛还是能效革命问题，沈阳认为，人工智能发展的终极目标不应是单纯追求算力堆叠，而应是实现性能、效率与普惠性的平衡。他提出了分阶段发展观：
短期（5—10年）来看，高算效应该是主要方向。全球算力资源分布不均，能效更高的模型能更快落地，推动AI从实验室走向产业。例如，DeepSeek的成功表明，通过技术创新可以在较低算力下实现顶尖性能，这不仅降低成本，还能应对地缘政治和技术封锁的挑战。
长期（10年以上）来看，高算力仍是AGI的关键驱动力。当算力成本下降（如量子计算成熟）或能源问题解决（如可控核聚变实现），高算力模型将重获优势，推动AI突破人类智能上限。从社会影响看，高算效更符合可持续发展目标，能让AI惠及更多人群，避免技术鸿沟扩大。DeepSeek的开源策略和低成本API正是这一理念的实践。而高算力虽能短期内抢占技术制高点，却可能加剧资源集中和技术垄断。
“DeepSeek的价值不仅在于技术突破，更在于它提供了一条新的发展范式。”沈阳进一步指出，在资源相对有限的情况下，DeepSeek通过算法优化实现了顶尖性能。这种在受限条件下追求极致的逆向思维，可能成为未来AI发展的关键转折点。随着开源生态的不断完善，这场关于算力与算效的争论或将催生出更具包容性的智能时代。
然而，在DeepSeek等AI大模型广泛应用的过程中，我们还需要更加关注AI大模型对“数字鸿沟”的影响。沈阳强调：“技术本身并非解决‘数字鸿沟’问题的答案，分配才是关键所在。若技术红利集中在少数科技巨头或富裕国家手中，那么数字鸿沟将不可避免地进一步扩大；相反，若能实现技术民主化，让更多人受益，AI则将成为弥合差距的桥梁。”
当下，以DeepSeek为代表的大模型技术正引发教育领域的结构性变革，其影响将远超工具层面，触及教育规律的深层逻辑。对此，谢幼如指出，DeepSeek能够放大“数据”在教育中的作用，使其成为智能时代教学范式的新构成要素，并对教学目标、内容、活动、评价等要素进行了系统性重塑。
首先，对教学目标的重塑。利用DeepSeek可实时分析跨课堂、多来源、全过程数据，联动知识图谱等数字技术匹配教学内容，动态建立数字画像，辅助教师精准定位教学目标，实现数智融合的定制化教学。
其次，对教学内容的重塑。利用DeepSeek 的多模态理解和生成能力，助力教师指向核心素养要求重构教学内容，推动课程内容的优化与创新，助力课堂教学的个性精准化发展。
再次，对教学活动的重塑。利用DeepSeek的思维链实现可解释的人机协同活动，联动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教学工具构建“师—生—机”三元结构，推动课堂教学活动的高效、高质量开展。
最后，对课堂评价的重塑。利用DeepSeek处理多源融合的大量课堂数据，为教师提供可读可追溯的诊断改进建议，实现人机协同的教学诊改和决策。
同时，面对超大规模、超级复杂、超广分布的教育评价对象，传统评价手段难以实现科学性与高效性的统一。而DeepSeek技术的广泛接入，则能够为攻克教育评价数字化和智能化难题提供新思路：通过强大的推理能力，DeepSeek协同已有数字化工具，对庞大且复杂的教育数据进行实时处理和精准分析，为教师和教育管理者提供了安全、科学、客观、高效的决策支持，促进教育过程中的数据要素价值释放。
“新型教育教学体系应以学生为中心，依托智能技术的高效性、多模态性、交互性和沉浸性功能，推动教育理念、形态、模式和路径的全方位变革与创新。”针对如何构建“AI教师—人类教师”协同进化的新型教育教学体系，谢幼如也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她表示，在这一体系中，教学实践不断转向教师智能与机器智能的互补与融合，人机协同教学将成为趋势。一方面，教师需要对“人师”角色进行重新审视，发挥“人师”在价值引领、深化驱动、问题解决等方面的作用，不断提高自身的育人能力、教学能力、数字素养和教育创新能力。另一方面，教师要善于利用“机师”所具备的规模化数据处理、个性化动态推荐等技术优势，将工作任务需求与智能工具进行场景化匹配，利用智能技术赋能教学设计、教学实施与教学评价，形成“人师”和“机师”协同进化的“双师”结构。在人机协同教学场景中，教师需要面向学生核心素养发展确定待解决的教学问题，找准人机协同的整合点，进而分析教师、学生与机器之间的相互关系，推动传统的“师—生”二元结构向“师—生—机”三元结构演进，从而达成育人的目标。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熊璋表示，我们要大胆利用人工智能，让它为我们服务，辅助我们，而不是让它取代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让人工智能赋能教师的同时，教师也要赋能人工智能，这才是一个健康的新生态。
3月5日，在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首场“部长通道”集中采访活动中，教育部部长怀进鹏指出，DeepSeek和机器人也是教育改革与发展的重大机遇。在此大背景下，如何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智慧教育生态，不仅关乎教育领域的革新，更成为决定国家未来竞争力的关键所在。
教育数字化转型作为打造中国特色智慧教育生态的核心路径，备受关注。在这一技术狂飙突进的时代，谈及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当务之急，熊璋提出了几点看法。首先是积极投入转型。应充分认识到教育数字化转型是教育创新的基础，人工智能赋能是教育创新的抓手。这些都是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需要，也是教育强国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要“跑步进场”。
其次是应用为王。我们不能等待理论体系的建立，也不能等待国外同行的说教，更不能等待一个十分成熟的系统。中国特色的数字化转型，就是要从教学中的难点、痛点出发，探索可提升点、可创新点，从而创造一个从点到面、从面到线、从线到体的转型模式，打造中国教育的新生态。
再次是关注青少年的成长。数字化转型的视线不能仅限于课堂内，不能仅仅关注分数和成绩，要关注人工智能如何赋能青少年的身体健康、心理韧性和运动能力。国家的未来需要的是全面发展的新一代。
最后，数字化转型和新质生产力之间应实现相互促进。中国教育数字化转型要率先采用中国自主创新的教育信创平台和产品，从而促进新质生产力的发展。信创企业也要充分关注教育创新和数字化转型，提供更高水平的产品和服务。
对于未来教育与人工智能的关系，熊璋表示：“我们未来一定要和人工智能一起生活。因此，我们要改变自己，改变教育，这就是我们应对变局、开拓新局的方法。”
值得注意的是，在人工智能技术的狂飙突进中，学校作为教育的主阵地，感受尤为深刻。更为关键的是，Deepseek的低部署成本使它成为教育机构实现数字化转型的理想选择。深圳技术大学率先将DeepSeek满血版引入校园，打造专属数字人“润晓知”，开设“大语言模型与提示词工程应用概论”等课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作为教育领域的观察者，笔者认为，在DeepSeek等AI大模型技术快速发展的当下，学校的数字化转型应围绕“遵循教育本质”与“技术赋能”的双重目标展开。
要实现这一目标，首先需要构建可信的智能化基础，将教学、管理、科研等场景的数据进行标准化整合，形成可被AI调用的统一知识库。其次要搭建技术平台，选择适配的AI工具，降低技术门槛。同时，还要注重提升师生的AI素养，实现教师从“工具使用者”到“教学设计者”的转变，以及学生从“知识接受者”到“AI协作者”的转变。此外，优化管理机制、推动跨部门协同、注重政策与伦理的平衡与风险等方面也不容忽视。学校数字化转型的终极目标并非追求技术的“炫酷”，而是通过AI赋能实现教育质量的跃升。
正如行业企业在借鉴DeepSeek经验时所强调的：“技术需与行业特性深度结合，而非盲目照搬。”唯有如此，学校才能在技术狂飙的时代中，守住教育本质，实现可持续发展。
站在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十字路口，共识逐渐清晰：AI不是替代教师的“竞争者”，而是重塑教育范式的“催化剂”。未来的课堂或将告别“一刀切”的灌输模式，转向“AI+人类”双师协同的个性化学习网络。然而，路径的实现需跨越重重障碍——从教师数字素养的断层，到数据隐私的隐忧，再到技术工具与人文价值的博弈，每一步都考验着教育系统的韧性。
此刻，DeepSeek热潮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技术、伦理与教育的多重光谱。如何让AI成为“有温度的工具”，而非“冰冷的替代者”？如何将前沿技术与教育领域实际需求紧密结合，为教育发展写好“高质量”注解？答案或许藏在人类与机器的共生哲学中：用技术拓展教育的边界，以人文锚定创新的方向。
来源丨《在线学习》杂志 2025年3月刊（总第112期）
来源：中国远程教育杂志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