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一夜就尴尬了,但我们却笑了。"李秀珍眨眨眼,笑着对邻居王婶说,我在一旁听了,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第一夜就尴尬了,但我们却笑了。"李秀珍眨眨眼,笑着对邻居王婶说,我在一旁听了,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我叫王大山,今年六十六岁,退休前是一名语文老师。五年前,我的老伴因病去世,留下我一人在这座老旧的小区里度日如年。
每天早起晚睡,饭也是随便对付,有时一顿咸菜就打发了。煤气灶上的铁锅总是亮着一边,另一边积了厚厚的油垢,就像我这偏向一方的日子。
我住的是八十年代分的单位房,两室一厅,老式的木地板走上去嘎吱作响,墙上的白灰沁出黄色的印迹。窗户是老式的木窗框,冬天关不严,夏天推不开。
"老王头,你这独居可不行啊,火烧眉毛了都没人知道。"楼下王婶总爱这么说,她是我们小区有名的"老娘舅",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少不了她搭把手。
去年腊月,窗外飘着雪花,老同事李明来看我,围着煤炉边喝茶边聊。炉子里的煤球"噼啪"作响,屋里暖融融的。
"老王,我认识个退休会计,跟你差不多情况,人挺好的,要不要见见?"他边喝茶边试探着问我。
我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行吧,见见也无妨。"独身久了,连自己的声音都觉得陌生。
就这样,在街角那家挂着泛黄招牌的老茶馆里,我见到了李秀珍。茶馆里放着六七十年代的老歌,邓丽君的《甜蜜蜜》轻轻回荡,几位老人正在一旁下象棋。
她穿着素净的藏青色棉袄,手里拿着一个印着"友谊商店"标志的布兜,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眼角的皱纹像刻在老墙上的年轮,手上的老茧讲述着她的勤劳。
"王老师好,久仰大名。"她有些腼腆地伸出手,声音温和。
我们点了两碗盖碗茶,一边小口抿着,一边聊了各自的境况。她比我小两岁,退休前在纺织厂当会计,丈夫去世三年,儿子在广州,女儿在加拿大。
"子女都不在身边,一个人住着挺寂寞的。"她轻轻搅动茶水,那双手有些粗糙,却很灵巧,"要不咱们先搭个伙?反正都是一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搭伙?"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就是各住各的,一起吃吃饭,有个照应。"她微微一笑,露出和善的眼神。
我有些犹豫。记得当初老伴在世时常开玩笑:"你这人呀,脾气犟,习惯怪,谁能伺候得了你?"如今听到李秀珍的提议,心里一阵恍惚。
但想想自己这几年的日子,早饭常常忘记吃,晚饭有时煮了面条就着咸菜凑合,过年过节的团圆饭也只能在儿子的视频通话里遥祝。
"成。"我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也是对她做了个决定。
正月里的一个周末,天刚放晴,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李秀珍拎着两个大蛇皮袋和一个老式手提缝纫机搬进了我家隔壁的空房,那是我儿子大学毕业后留下的。
"不多带东西,简单点好。"她说话时眼角漾起笑纹,"反正就是试试看,合不来再说。"
第一晚就闹了不少笑话。我习惯八点半关灯睡觉,就着老式台灯看会报纸就钻进被窝;她却喜欢守着小彩电看连续剧,《渴望》、《北京人在纽约》、《编辑部的故事》,一看就是大半夜。
她晚饭做了一锅麻辣香锅,红油翻滚,辣椒飘香。"尝尝看,开胃!"她笑眯眯地盛了一大碗给我。
我硬着头皮吃了几口,辣得直冒汗,拿袖子擦额头。"啥玩意儿这么辣,吃不消啊!"我摇着头去找水喝。
她看我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哎呀,忘了你是北方人,不太能吃辣。我在川南待过几年,沾染上了这个毛病。"
晚上更尴尬。我习惯睡前开窗通风,哪怕是冬天也要留条缝;她却怕风,临睡前把我敞开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
"这么闷着睡,人不得闷坏啦!"我嘟囔着又去开窗。
"大冷天的,风进来吹脑袋,明早非得落枕不可。"她又跟在后面把窗户关上。
我俩就这么反反复复,谁也不让谁。
深夜,我起来上厕所,摸黑走到过道,突然"咚"的一声,什么东西倒了,接着是"哗啦"一声脆响。
"谁!谁在那!"李秀珍惊慌的声音从房间传来,随后灯亮了。
原来我撞倒了她放在走廊的搓衣板和脸盆,脸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哎哟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举着手电筒。
"大山同志,没想到你这么'横冲直撞'啊!"她看清是我后,忽然笑出了声。
我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家具摆放不熟悉,加上摸黑走路,就出洋相了。"
就这样,在一场意外中,我们相视大笑,打破了初次同住的尴尬。
这一笑,仿佛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也让我想起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温馨。
搭伙生活开始后,我们的差异更加明显。我习惯早起,五点多就起床到小区的梧桐树下打太极拳;她却是夜猫子,早上九点才起床,拖着绣花布鞋在屋里慢悠悠地转悠。
我喜欢安静,一坐就是一下午看书或写毛笔字;她却爱热闹,总拉着我听她讲工厂里的趣事,或者翻出一沓老照片给我看她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候多好啊,厂里每个月发电影票,大家伙儿一起去看露天电影。"她指着照片上的年轻姑娘说,"你看这是我,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厂花吶!"
我做饭讲究营养均衡,按照养生书上说的,一荤一素一汤,定时定量;她却随性得很,有时一顿饭就几个馒头配咸菜,还总嚷嚷着:"吃饱了就行,讲什么规矩!"
刚开始我们互不干涉,各吃各的,渐渐地开始有了交流和争执。
"王老师,您饭做得太素了,难怪这么瘦!来点油水嘛。"她总这么评价我的饭菜。
"那你也别总吃辣,对胃不好,年纪大了要养生。"我回敬道。
"老祖宗都说了,'是药三分毒',太养生了,活着没意思。"她一边说,一边往碗里舀了一大勺辣椒。
就这样,我们一边斗嘴,一边互相影响,慢慢适应彼此的生活习惯。
她教我腌制泡菜的秘诀,我给她念古诗词改善睡眠。她帮我整理蒙了灰的相册,我陪她去医院拿老慢支的药。
有一天,我发现她在用一台老式缝纫机缝补衣服,那黑色的"蝴蝶"牌缝纫机,还是手摇的那种,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听母亲缝衣服的声音。
"这机器还能用?"我有些好奇地问。
"那当然了,八十年代的老古董,结实着呢!"她骄傲地说,"当年为了买这台缝纫机,我在厂里加了半年的班,可值钱了。"
一天下午,我回家时发现李秀珍正在翻看我书架上的东西。那个老书柜是我从学校搬回来的,上面还贴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纸条。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翻你的东西,只是看见这本诗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那是我珍藏多年的手抄诗集,用的是七十年代特有的蓝色作业本,里面记录了我年轻时写的诗和喜欢的名句。纸页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被水渍晕开,但字迹依然清晰。
她小心翼翼地翻着诗集,目光中带着惊讶和欣赏。"没想到王老师还是个诗人呢!"她眼睛亮晶晶的,"这首《秋日私语》写得真好,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
我有些赧然:"那会儿大家都爱诗啊,文革后期,读书人手里都有这么一本小笔记。年轻时候爱做梦,想当个作家或诗人,后来为了生计当了老师,这些都成了心底的小秘密了。"
"我也喜欢写点东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那会儿在厂里负责宣传栏,常写些小短文。有次写的《走进春天》还被市报采用了呢,厂领导念了好几天表彰稿。"
我翻开她的小本子,里面贴着几张泛黄的剪报,还有一些手写的文章,字迹工整,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热情。
就这样,我们发现了彼此身上意想不到的共同点,就像两个苹果,看似不同,咬开来却有着相似的甜味。
六月的一个雨夜,雷声轰鸣,雨点拍打在老式铝合金窗户上,发出"哗哗"的声响。我听见她房间有轻微的抽泣声,像是被雨声掩盖的小猫呜咽。
我轻轻敲门:"秀珍,你还好吗?"
半晌没人应答,我有些担心,推开门一看,她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张照片,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床头的老式台灯发出昏黄的光,映在她湿润的脸上。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递给她一块手帕。
她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刚才吃你包的饺子,手艺和我丈夫太像了...他生前最拿手的就是包饺子,褶子总是捏得那么整齐...今天是他的忌日。"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的藤椅上,那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在叹息。
她告诉我,她的丈夫是厂里的机修工,勤劳朴实,对她疼爱有加。后来得了肺病,卧床三年,她寸步不离地照顾,甚至放弃了去加拿大看望女儿的机会。
"人这辈子,有些事就是命..."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对往事的缅怀,"他走的那天,我在医院陪了一宿,天亮了他就走了,像是等着看最后一次日出。"
那一刻,我望着窗外的雨,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敬意。雨点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却让屋内的情感更加清晰。
"我明白那种感觉,"我轻声说,"我老伴走时,我也是这样,数着她的每一次呼吸,生怕错过最后一刻。"
她看着我,眼中的泪光闪烁:"大山,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把年纪了,经历了这么多,还能有新的开始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生活像翻篇书,翻过去的是回忆,翻不到的是未来,我们正在读的,是当下的每一天。"
她破涕为笑:"还是老师,说话文绉绉的。"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分享着各自的失去与坚持,像两个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可以休息的驿站。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但小区里的闲言碎语却渐渐多了起来。那时候的老小区,家家户户门对门,柴米油盐酱醋茶,邻里之间没有秘密。
"这两个老家伙,也不嫌害臊,这个年纪了还搭伙。"有一次,我听见三楼的张大妈在晾衣绳下嚼舌根,她那大嗓门隔着两层楼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嘛,也不考虑考虑子女的感受,传出去多不像话。"另一个声音附和道,是隔壁单元的赵奶奶,出了名的爱管闲事。
这些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温暖上。李秀珍变得沉默起来,出门时总是低着头快步走,像是怕遇到熟人。
一天洗衣服时,她突然对我说:"大山,我想搬回自己的老房子去住。"
"为什么?"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惊讶。
"你没听见他们怎么说咱们的吗?"她拧干手中的毛巾,用力之大,水珠飞溅,"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不想连累你,你是老师,在单位是有威望的人..."
"咱们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闲话?"我坚定地说,搓衣板上的泡沫随着我的动作翻滚,"再说了,我这腰疼病又犯了,你这一走,谁来照顾我啊?"
她犹豫了一下,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你这人,还真会卖惨。活了大半辈子,没听说谁是靠卖惨讨生活的。"
"那是你孤陋寡闻,"我笑着反驳,"《红楼梦》里的刘姥姥不就是靠卖惨吃上荣国府的饭的吗?"
她被我逗笑了,用湿漉漉的手拍了我一下:"就你知道的多,整天抱着那些破书。"
为了化解邻居们的误会,我们决定主动出击。我们参加小区的志愿活动,帮助打扫公共区域;李秀珍发挥她的长处,帮助社区里的孤寡老人记账、算家用;我则利用退休教师的身份,在社区活动室给孩子们辅导功课。
有一次社区组织文化节,我提议和李秀珍一起朗诵一首诗。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有些紧张,"我没你这么会讲。"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练习。"我鼓励她。
那天晚上,我们在家里反复练习朗诵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她念一句,我念一句,配合得天衣无缝。
文化节那天,小区的露天广场上挂满了红灯笼,支起了简易舞台。我们上台时,台下坐满了邻居。面对众多熟悉的面孔,李秀珍有些怯场,声音微微发抖。
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逐渐坚定起来。我们一唱一和,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赢得了阵阵掌声。
朗诵结束后,赵奶奶第一个走过来:"哎呀,没想到你们俩这么有才,真是郎才女貌啊!"
张大妈也凑过来:"秀珍啊,你朗诵得真好,比那广播里的还好听呢!"
渐渐地,那些闲言碎语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理解和尊重。邻居们看我们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不再是充满猜疑,而是带着善意的笑容。
正当我们的生活逐渐和谐时,一个突如其来的访客打破了宁静。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浇花,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目光在门牌号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李秀珍的屋子。
"请问,李秀珍住在这里吗?"他问道,声音有些生硬。
"你找谁?"我放下水壶,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我是她儿子,小林。"他说着,眼神不善地看着我,"您是?"
没等我回答,李秀珍从屋里走出来,惊喜地叫道:"小林?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妈,我工作太忙了,好不容易请了假,想给您个惊喜。"小林放下行李箱,拥抱了母亲,然后又转向我,"这位是?"
"这是王老师,住在隔壁,我们...互相照应。"李秀珍解释道,语气有些不自然。
小林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充满怀疑:"妈,您这是...?听邻居说您跟一个男的住在一起?"
"小林,别这么说话,"李秀珍有些尴尬地介绍道,"这是王老师,我们只是互相照应,各住各的。"
"照应?"小林冷笑一声,"妈,您年纪大了,容易被骗。万一他图您的退休金呢?现在这社会,什么人都有。"
我心里一阵难受,但没有说话。六十多年的人生经历让我明白,在儿子面前,我最好保持沉默。
李秀珍却站了起来,声音严厉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呢!王老师是老师,比我们家条件都好。我们就是互相有个照应,你一年回来一次,我生个病都没人知道..."
当晚,李秀珍和儿子谈了很久,我能听见隔壁的谈话声,时而激烈,时而平静。我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光,心里有些忐忑。
第二天一早,小林敲开了我的门,态度明显软化了。
"王叔叔,昨天多有得罪,我为我的莽撞向您道歉。"他略显拘谨地说。
"理解,理解,"我笑着拍拍他的肩,"换作是我儿子,可能反应比你还大呢!子女关心父母,这是好事。"
他点点头,然后有些犹豫地说:"我妈跟我说了您们的事...说您对她很好,帮她修缝纫机,陪她去医院..."
"这都是小事,互相帮助嘛。"我招呼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王叔叔,我有个不情之请。"他握着茶杯,声音低沉,"我妈她...固执得很,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操心,从不肯服软。她身体不太好,高血压,我担心她..."
"你放心,"我打断他的话,"你在广州工作,我会照顾好她的。"
小林离开前,站在门口对我说:"王叔叔,谢谢您照顾我妈。我在广州工作太忙,很少回来看她...您能答应我,好好照顾她吗?"
我点点头:"这是自然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感到一阵欣慰。这个年轻人,虽然一开始有些冲动,但心地不坏,只是太忙于自己的生活,忽略了母亲的感受。
初夏时节,蝉鸣声透过老旧的窗户传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香气。一场意外的高烧让李秀珍卧床不起。
"哎哟,头疼得厉害。"她躺在床上,脸色潮红,额头烫得吓人。
我手忙脚乱地照顾她,熬粥、煎药、擦身,忙得不亦乐乎。我找出了老伴留下的体温计,那种水银的,用嘴含着量体温的老式体温计。
"三十九度二,得赶紧退烧。"我着急地说。
"没事,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她虚弱地笑笑,"别大惊小怪的。"
我骑着二八自行车,踩着蹬子去了几条街外的老药铺,那里的老中医是我的学生家长,看病很有一套。
回来后,我按照老中医的嘱咐,煎了一碗中药,又做了冰袋敷在她额头上。
"苦死了。"她皱着眉头喝药,像个不听话的小孩。
"良药苦口。"我笑着哄她,"喝完了给你糖吃。"
我在她床前守了一夜,隔一会儿就摸摸她的额头,给她换毛巾。半夜里,她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叫着丈夫和儿子的名字,我的心里一阵酸楚。
天亮时,她的烧退了,睁开眼看见我还坐在床边,愣了一下:"你一夜没睡?"
"睡了一会儿。"我揉揉酸痛的脖子,其实根本没合眼。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大山,我想,等我好了,我还是回自己家住吧..."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心里一沉。
"我不想拖累你,"她轻声说,眼神闪烁,"你看这几天,我一病,你连觉都睡不好...你年纪也大了,该好好保重..."
我握紧她的手:"秀珍,我不是说过了吗?咱们互相照应。你照顾我的时候少吗?记得那次我腰疼,是谁三更半夜给我贴膏药?是谁冒雨去给我买药?再说了,我也不年轻了,万一哪天我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人照顾,多可怜。"
她的眼睛湿润了,轻轻握住我的手:"大山,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我笑着问。
"真是...知冷知热的好人。"她微笑着说。
那一刻,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我看见了她眼中的光亮,那是一种超越了友情的情感,让我心头一暖。
一个多月后,李秀珍病好了,但她比之前更加沉默。有时候我发现她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发呆,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忧虑。
有一天,我在整理老物件时,发现了她和丈夫的老结婚照,放在一个红漆掉了的木盒子里。照片已经泛黄褪色,但能看出年轻时的李秀珍,穿着红色的旗袍,面带羞涩的微笑,旁边的男子穿着老式中山装,表情严肃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
我悄悄拿去了离小区不远的老照相馆,那里的张师傅是修复老照片的行家。三天后,我拿到了修复好的照片,又找人装在了一个红木相框里。
当我把相框送给她时,她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你怎么知道..."
"你总是看这张照片,我想它对你一定很重要。"我轻声说,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抱着相框,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步,像是两条平行的河流,终于在某个地方交汇。
秋天的一个傍晚,我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夕阳。金色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远处的银杏叶子飘落,像一场金色的雨。长椅是七十年代的老式水泥长椅,上面刻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了。
"大山,"她突然开口,手指轻轻拨弄着膝盖上的落叶,"要不...我们重新考虑一下住的事?"
"怎么考虑?"我有些疑惑,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就是...我想搬回你家住。"她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这半年来,我发现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着你在做什么...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伴,正式的那种。"
"正式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老伴。"她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像个害羞的姑娘,"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我心头一热,握住了她的手:"我正有此意。只是怕你嫌弃我这个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还腰疼。"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和笑意:"谁嫌弃谁啊,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凑合着过吧。"
话虽这么说,但她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温暖而有力。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小区的果园里,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地上的影子紧紧依偎。我们聊起了各自的过去,聊起了子女,聊起了对未来的期许。
"我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没给孩子们留下什么。"她叹了口气。
"人这一辈子,活得明白就行,何必计较那么多。"我轻声说,"你看那月亮,又圆又亮,可谁又能把它摘下来呢?"
她笑了:"就你会说,怪不得当老师的。"
半年后,我们再次经历"同住第一夜"。这一次,没有了尴尬,只有默契的笑容。她依然喜欢看电视剧,我依然喜欢早睡,但我们学会了互相包容——我戴上耳塞,她把电视声音调小;我不再强调饮食规律,她也学着少放点辣椒;我的书和她的绣品摆在一起,像是我们生活的象征。
我们在小区里种了一片小菜园,白菜、萝卜、青椒,应季的蔬菜一应俱全。每天早上,我们一起浇水、除草、捉虫,邻居们经过时都会停下来聊几句。
"王老师,秀珍大姐,你们种的白菜长得真好啊!"
"那是,我家大山的手艺好着呢!"李秀珍总是这样自豪地回答。
这天晚上,我再次起夜,摸黑走向厕所。路过客厅时,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个搓衣板的位置,却听见身后一声轻笑。
"记性不错嘛,大山同志!"李秀珍靠在门框上,一手叉腰,笑眯眯地说。
"那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好笔头不如好腿脚,绕着走,保险。"我打趣道。
我们相视一笑,笑声在夜色中荡漾,像一首无声的歌谣,唱着属于我们的小幸福。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那天我故意把搓衣板放在那儿的。"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半夜起来,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有睡前开窗的习惯。"她狡黠地笑着,"没想到你真的撞上了。"
"你这个老狐狸!"我佯装生气,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今,我和李秀珍常常手拉手坐在社区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夕阳西下,聊着柴米油盐和儿女情长。我们计划着去看望她在加拿大的女儿,也打算邀请我在上海的儿子回来吃年夜饭。
生活不需完美,岁月不必惊天动地,有人陪你走过四季更替,这便是最平凡也最难得的幸福。
晚来的幸福,如同醇厚的老酒,虽然来得迟,但比年轻时更懂得品味与珍惜。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听着她哼唱的老歌,我知道,这就是命运给我们最好的安排。
正如村口那棵老槐树,虽然经历了无数风霜,但每年春天,依然会开出最芬芳的花朵。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