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山泉村的民政主任，五十多岁，退休前在县里工作。回村几年，见证了不少人生百态。最让我想说道说道的是李家的故事。

我是山泉村的民政主任，五十多岁，退休前在县里工作。回村几年，见证了不少人生百态。最让我想说道说道的是李家的故事。

李家的院墙上至今还贴着2019年的春联，一面已经褪色发黄，另一面却被后来贴的”恭喜发财”挡住了大半。门口摆着几双大小不一的塑料拖鞋，有双已经开胶了，但还能穿。

院子里有棵杏树，我记得那是李大柱退休那年亲手栽的。这几年，我常看到他坐在杏树下摇着蒲扇，塑料凳早就晒得泛白了，上面还放着个啤酒瓶盖。

五年前的事，村里人提起来还津津乐道。

那年春天，李大柱的儿媳妇小霞非闹着要买山上的一块地。

“四分地，才四分地！”小霞跟我诉苦时，挽着袖子给我看手臂上的蚊子包，“我跟那老刘讨价还价两天，他才松口，一万二！一万二买山上四分地，哪有这么贵的！”

我笑笑没接话。山上的地确实贵，因为没人要。种地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谁还愿意跑到山上去辛苦啊。更何况那块地在半山腰，连水都没有，只适合种点杂树，确实不值那个价。

“你买那地干啥？”我好奇地问。

小霞眨了眨眼睛，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不是山脚下修了条高速吗？我听说过两年还要修条进山的路，咱们这山景不错，说不定以后能发展起来。”

我半信半疑。这山确实好看，春天山花遍地，秋天层林尽染，可几十年也没见谁来开发。再说，小霞一个小学老师，平时教书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种那么远的地。

“你公公怎么说？”

“别提了！”小霞叹口气，“大柱叔骂我傻，说我被骗了，那地连庄稼都种不了，还大老远的，买了也是浪费钱。”

第二天上午，李大柱来找我喝茶，唠起了家常。

“你说这闺女，咋这么糊涂呢？”他指着茶几上的烟盒，问我要不要来一根。我摆手拒绝，他自己点上，深吸一口。

“一万二啊，我退休金一个月才三千出头，她那一万二能买多少好东西啊！”

我知道李大柱的心思。他儿子常年在外打工，一家老小全靠老两口照顾，小霞的工资和他的退休金是全家的经济支柱。一万二确实不少。

“你跟她商量商量呗，”我劝道，“闺女也是为这个家好。”

“我哪不知道她是好心，”李大柱掸了掸烟灰，“可好心也得办对事啊！那地啥也种不了，就长些杂草。前些年村里组织过上山开荒，后来都放弃了，现在她非要去捡别人不要的，这不是犯傻吗？”

茶几上的收音机突然插播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雨。李大柱起身要走，临走前叹了口气：“唉，你说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倔呢？”

雨后的第三天，我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烟，碰上了小霞。她穿着雨靴，裤脚沾满了泥，脸上却带着喜色。

“买了？”我问。

“买了！”她笑着点头，拿出手机给我看照片，“你看，这块地视野多好，能看到整个山谷！”

照片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坡，远处云雾缭绕，确实好看。不过这种地方，我去年春天爬山也去过，确实是远，得走半个多小时的山路。

“公公那边…”

“唉，”她摇摇头，顺手从挎包里拿出一包饼干撕开，“大柱叔不理我三天了，连饭都不跟我一起吃。”

“那你打算怎么办？”

“种树呗，”她递给我一块饼干，自己咬了一口，“前段时间我专门去县里农业局问了，那边的土适合种油茶，再看看能不能搞点民宿什么的。”

我有些诧异，小霞平时在学校兢兢业业，没想到还研究这些。

“对了，”我想起什么，“你们家那娃不是上初中了吗？你忙得过来吗？”

“那孩子懂事着呢，”她笑了，眼角有些皱纹，“知道妈妈买地的事，主动说周末要跟我一起去种树。”

小卖部的收音机里放着当地戏曲，老板娘一边擦柜台一边跟着哼。小霞掸了掸衣服上的饼干屑，突然说：“我就不信这个邪。这辈子总得试一把，不然老了躺在床上，连个念想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村里人时不时会看到小霞背着锄头、提着水桶上山的身影。有时候是周末，她带着儿子；有时是下午放学后，赶在天黑前上去转一圈。

李大柱依旧不满意，但也渐渐不说什么了。我有次去他家，看到院子里堆着几袋化肥和树苗，他只是撇撇嘴：“由她去吧，钱都花了，能咋办？”

秋天的时候，山上下了场大雨，小霞种的十几棵树苗冲走了一半。我遇见她去供销社买东西，脸色疲惫，但说话仍然中气十足。

“重新种呗，还能怎么办？”她拎着刚买的铁锹和铁丝网，“这次我做了防护，不会再被冲走了。”

村里人背地里都说她傻，越是条件差的地方越赔钱，可她就跟看不见似的，一头扎在那四分地上。

第二年春天，村里来了几个测量的人员，说是要对山上道路进行勘测，准备开发旅游资源。这个消息一出，很多人才开始重视起来。

我正好路过李家门口，看到李大柱蹲在门槛上抽烟，脸上表情复杂。

“听说了吗？”他朝我招手，“要开发咱这山了。”

“嗯，刚听说。”我在他旁边蹲下，“你媳妇眼光不错啊。”

“谁知道呢，”他嘴上这么说，眼角却有笑意，“万一黄了呢？”

院子里晾着的衣服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李大柱的旧军裤和小霞的碎花裙并排挂着。他看了看表：“这都几点了，她又上山去了，也不怕摔着。”

说是抱怨，语气里却有担心。

当年的规划很快变成了现实。县里确实要开发这片山区，各种项目纷纷落地。小霞的那块地正好在主干道附近，位置突然变得很有价值。

第三年，一家旅游公司找到小霞，想收购她的地。价格直接开到了五十万。

村里人都傻了眼，李大柱更是坐在村口的石凳上，整整一下午没说话，只是摇着蒲扇，眼神发直。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小霞拒绝了。

“我不卖，”她对我说，“我想自己干点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小霞忙得脚不沾地。她申请了停薪留职，全身心投入到小地方的开发中。她请了设计师，把那四分地规划成了一个小型农家乐，取名”半山茶园”。

李大柱呢？别提了，后来天天往山上跑，帮着搬砖运水泥，比谁都积极。连村里人都笑话他：“李老头，你不是反对吗？现在跑得比谁都勤啊！”

他只是嘿嘿一笑：“闺女有本事，我这当爹的不得支持啊！”

到了第四年，旅游项目全面启动，山上道路彻底修好，游客越来越多。小霞的”半山茶园”生意火爆，周末一位难求。李大柱也卸下了村里的工作，全职去帮忙。

我有次上山喝茶，看到李大柱穿着印有”半山茶园”的工作服，正在招呼客人。灶台旁，他媳妇王玉兰正忙着炒菜，锅铲翻得飞快。

院子里，他们家那个初中生已经上高中了，假期也来帮忙，负责给客人讲解山上的花草树木。小伙子长高了，声音洪亮，一看就是个有心的孩子。

茶园一角摆着几盆花，旁边放着个破旧的收音机，放着当地的山歌。李大柱给我倒茶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这日子，做梦都想不到啊！”

今年，是小霞买地的第五年。村里传来消息，我们这一片被正式评为5A级景区了。小霞的”半山茶园”正好在景区入口处，客人络绎不绝。

听说，已经有好几家大公司来谈合作，出价都上百万了。但小霞仍然不为所动，她说她喜欢这种感觉——自己的梦想，一步步变成现实。

前几天，我去茶园吃饭。坐在竹亭里，看着山下的云海，想起五年前村里人的嘲笑和质疑，不禁感慨万千。

李大柱坐在我对面，给我沏了杯新采的山茶。他的手已经有些颤抖，指甲缝里还有泥土的痕迹。

“这茶，是闺媳妇亲手种的，”他小心翼翼地推过来，像是在展示什么珍宝，“去年才开始有收成，你尝尝。”

茶水清冽甘甜，余韵悠长。我看向窗外，小霞正带着一群游客参观油茶树，声音清脆地介绍着种植技术。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大柱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突然说：“当初我要是拦住她就好了。”

我愣了一下：“啥意思？”

他眨眨眼，笑了：“拦住她买这地，我家闺媳妇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这几年，她瘦了好几斤，手也粗了。”

我笑着摇头：“你就知足吧，多少人羡慕你呢。”

“我知足，我很知足，”他摸出烟，又想起这里不能抽，悻悻地放回口袋，“就是有时候想，她图啥呢？钱也赚了，名也出了，还那么拼。”

茶园外，一辆大巴停下，又来了一批游客。李大柱起身：“我去帮忙，你慢慢坐。”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想起小霞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就不信这个邪。这辈子总得试一把，不然老了躺在床上，连个念想都没有。”

或许，她图的就是这个”念想”吧。

回村的路上，我不禁想，生活真是奇妙。有时候，看似不起眼的选择，却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每当夕阳西下，我总能看到李家三口从山上下来的身影。走在前面的是那个高中生，背着书包，边走边跟爸妈说着什么；中间是小霞，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装着山上的野菜；最后是李大柱，慢悠悠地走着，背着手，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春联没换，杏树年年长高，院子里的塑料凳还是那么旧。唯一不同的是，门口多了辆小货车，车尾贴着”半山茶园”的标志。

村里人都说，李家的媳妇有远见。更有人说，她不简单，肯定有人提前透露了消息。

我却知道，她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份敢闯的勇气，和不信邪的执着罢了。

有时候想，人这一辈子，与其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如也找块”四分地”，种上自己的梦想。就算最后什么也没收获，至少老了还有得念叨，不是吗？

李大柱从当初的反对到如今的引以为傲，这变化背后，又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事？

这不，前几天我又去了趟”半山茶园”，看到门口新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5A景区入口处”，下面署名是县旅游局。石碑旁边，李大柱正美滋滋地给游客指路，腰板挺得笔直。谁能想到，这块让他当初直摇头的”四分地”，如今成了他最大的骄傲呢？

风起了，带着山上的清香。我坐在茶园的竹椅上，看着满山遍野的游客，心里盘算着：我家那块荒地，到底适合种什么呢？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