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赶车的鄂伦春族猎手巴特尔戴着狍皮帽,帽耳遮住半张被风雪吹糙的脸,皮鞭甩得啪啪响:“前头就是十八连,姑娘们把围巾裹紧些。”车厢里的北京姑娘们挤成一团,陈秀兰怀里抱着装搪瓷缸的布包,缸身上“首都钢铁厂”的红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1969年霜降,北京知青陈秀兰跟着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牛车,在冻土路上颠簸了一整天。
赶车的鄂伦春族猎手巴特尔戴着狍皮帽,帽耳遮住半张被风雪吹糙的脸,皮鞭甩得啪啪响:“前头就是十八连,姑娘们把围巾裹紧些。”车厢里的北京姑娘们挤成一团,陈秀兰怀里抱着装搪瓷缸的布包,缸身上“首都钢铁厂”的红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一、桦皮桶里的北方岁月
知青点的火墙总是烧不热,陈秀兰把从家带来的蓝布棉被裹在身上,听着窗外狍子的叫声数房梁。巴特尔每周来送猎物,有次见她蹲在结着冰碴的河边洗工装裤,手指冻得通红,便放下肩上的狍子,递来个刻着云纹的桦皮桶:“接雪水化开洗,不伤手。”桶身带着树木的清香,陈秀兰后来才知道,这是鄂伦春人用新鲜桦树皮蒸制而成,云纹是祈福的猎神图案。
深冬的猎训是最难熬的日子。巴特尔教她辨认狍子蹄印——三瓣蹄印深浅不同,前瓣深的是公狍,后瓣浅的是母狍。雪地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陈秀兰摔了十几跤,膝盖上的补丁摞着补丁。有次追踪狍群时,她看见巴特尔突然伏地,枪口对准前方受伤的狍子。枪响后,狍子在雪地上抽搐,陈秀兰别过脸去,指甲掐进掌心。巴特尔却熟练地用猎刀剥皮:“肉能做十天口粮,皮能给你做双雪地靴。”当晚,他把半扇狍子肉送到知青点,陈秀兰看着锅里翻滚的肉块,想起胡同里飘来的炒花生香,突然蹲在灶台边掉眼泪。
二、斜仁柱里的抉择
1975年春分,陈秀兰嫁给了巴特尔。鄂伦春族的斜仁柱支在连队后坡,桦木杆子搭成圆锥顶,覆盖着狍子皮和桦树皮。巴特尔用三天时间,在斜仁柱旁又搭了两间“撮罗子”,屋顶开着圆形天窗,能看见北斗星旋转。陈秀兰把从北京带来的印着天安门图案的被面铺在木床上,鄂伦春族大嫂送来狍子筋线:“妹子,用这线缝冬衣,比棉布抗风。”
1978年秋,返城的文件像雪花般飘到连队。知青点的广播每天念着返城名单,陈秀兰收到母亲的电报,信纸边缘浸着水渍:“兰啊,你爸每天去永定门火车站等你,家里给你留着粮票。”她攥着电报,看着巴特尔蹲在撮罗子门口削桦木棍,帽檐下的睫毛挂着白霜。这个沉默的猎手,曾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夜为她找冻伤药,用桦树皮给她编放针线的小筐。此刻他突然说:“你收拾行李吧,我明早打张狍子皮褥子,路上垫着暖和。”
那晚,陈秀兰在斜仁柱里坐了整夜。火塘的余烬忽明忽暗,映着墙上挂的狍子皮手套——那是巴特尔用头一次打猎的狍子皮给她做的,手指处还留着她缝补的针脚。窗外传来狍子的低鸣,远处连队的灯火像散落的星星。她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跟着巴特尔进山,他教她用桦树皮折成哨子模仿幼狍叫声,雪地上的脚印叠着脚印,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山林深处。
三、养猪场的女把式
1983年春天,陈秀兰承包了连队的养猪场。猪圈的土墙裂着缝,十几头猪挤在草堆里打颤。她翻出从北京带来的《家畜饲养手册》,照着上面的配方改良饲料——把豆饼磨成粉,拌上玉米渣和青贮饲料,代替传统的糠麸。鄂伦春族汉子们看不懂她的“洋办法”,巴特尔却默默帮她搭建饲料棚,用桦木杆子加固猪圈围栏。
头茬仔猪出生那晚,天下着冷雨。陈秀兰守在猪圈里,看着母猪难产,急得直搓手。巴特尔冒雨赶来,用猎刀消毒后帮着接产,粗粝的手指比绣花还轻。当五只粉嘟嘟的小猪落地时,他笑着说:“比狍子崽儿结实。”那年秋天,生猪出栏率比往年提高了40%,连队的卡车来拉猪时,车斗里的猪哼唧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四、砖瓦房的电视荧光
1986年除夕,十八连的雪地上响起鞭炮声。陈秀兰家的砖瓦房前挤满了人,窗玻璃上的窗花是她用北京带来的红绒布剪的,门楣上贴着巴特尔写的“福”字——虽然笔画歪扭,却带着猎刀刻木的力道。屋里,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春晚,荧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鄂伦春族大嫂们捧着桦皮碗,碗里装着陈秀兰做的“四喜丸子”,肉馅里混着狍子肉和大豆油,香气飘出老远。
巴特尔蹲在火塘边抽烟,看着妻子在人群中穿梭。她身上穿着自己缝制的狍皮坎肩,坎肩上绣着北京的胡同和北大荒的白桦林,针脚细密得能看见当年知青点的油灯影子。女儿小慧抱着从北京寄来的布娃娃,正用鄂伦春语和汉族小伙伴们说:“我妈说,天安门的灯笼和咱的篝火一样亮。”
五、白桦林的年轮
如今,陈秀兰家的院子里种着从北京带来的槐树,树干比人手腕还粗。每年春天,她都会把槐花拌进面粉蒸窝头,鄂伦春族的孩子们抢着说:“比狍子肉还香!”巴特尔的猎枪挂在墙上,枪管已经生锈,取而代之的是猪圈里的铁锨和饲料秤。他们的砖瓦房旁,当年的撮罗子只剩下几根桦木杆子,却成了游客们拍照的“地标”。
2019年秋天,北京的知青战友们来看她,带了袋二锅头和茯苓夹饼。陈秀兰领着他们参观养猪场,现代化的饲料加工机嗡嗡作响,猪圈里的自动饮水器让老战友们惊叹。走到后山坡,她指着远处的白桦林:“当年巴特尔就是在那棵树下,教我辨认北斗星。”阳光透过树叶,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撒下光斑,像落在北大荒雪地上的星子。
有人问她后悔过吗,她摸着桦皮桶上的云纹笑了:“北京是老家,这儿也是家。你看这砖瓦房、电视机,还有满山的白桦树,不都是咱亲手攒起来的?”山风吹过,白桦树叶沙沙作响,远处的猪圈传来猪仔的哼唧声,混着不知谁家飘来的“四喜丸子”香味,在北大荒的深秋里,酿成了一代人的岁月陈酿。
来源: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