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三点,我摇醒了身边的李大爷。"快起来,流星雨要开始了!"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嘴里嘟囔着:"这大半夜的,闹腾啥呢?"
凌晨三点,我摇醒了身边的李大爷。"快起来,流星雨要开始了!"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嘴里嘟囔着:"这大半夜的,闹腾啥呢?"
我笑着拉他起来,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清冷的月光洒进房间,照亮了他脸上的皱纹。
我和李大爷都是七十有余的老人了,老伴都已经走了好些年。我的老伴是在八年前的一个冬日离开的,那时雪下得很大,像是天空在为他送行。
李大爷的老伴走得早,那是在九十年代初期,下岗潮刚开始的时候。他老伴在纺织厂做工,厂里效益不好,一批人被辞退,她受不了打击,没多久就病倒了。
子女们工作忙,各有各的生活,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我儿子在省城的机关单位,忙得脚不沾地;女儿嫁到了南方,隔得更远。
小区里的老王介绍我们认识,说是可以互相有个照应,搭个伙过日子。"都是一个人,凑合着好照应,晚上起来上个厕所都有人知道,万一有个闪失咋办?"老王是个热心肠,整天操心着街坊四邻的事。
起初我是不乐意的,这辈子跟一个男人过了大半辈子,哪还能跟另一个男人同处一室?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规矩大着呢。
街坊邻居知道后,议论纷纷。"两个老人家住一块儿,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刘婶子嘴上不说,眼神里尽是揣测。
"有啥说不过去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讲究个互相照应。"王婶子倒是个明白人,"你瞧李大爷那屋子,自打老伴走了,乱七八糟的,也没个人管。"
我们就这样在七嘴八舌中"搭"到了一起。我住进了李大爷的老房子,那是单位分的一套小两居,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种着几棵果树和一架葡萄。
他住东屋,我住西屋,各自有各自的空间。刚开始,我们如同两个陌生人,井水不犯河水。我做饭他洗碗,默契得很。
"张大姐,你今天想吃啥?"每天早晨,他都会这么问。
"随便,你方便做啥就做啥。"我总是这么回答。
吃饭时他总把好菜往我碗里夹,自己却只吃素菜。我问他为啥,他说:"大夫说我血脂高,不能吃肉。"那时候,一块红烧肉在我们眼里还是个稀罕物件,虽然已经不用肉票了,但老一辈的节俭习惯改不了。
后来偷偷问了他儿子,才知道他身体挺好,只是觉得肉贵,舍不得吃罢了。他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把节约当成了习惯,就像我总是舍不得扔掉用完的塑料袋,要洗干净晾干再用一样。
李大爷以前在钢铁厂做车间主任,退休后闲不住,总是摆弄院子里的那几棵果树。他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给树枝剪枝,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这棵苹果树,得往里剪,不然结的果子小。"他一边干活一边解释,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显得格外年轻。
我则喜欢在阳台上晒衣服,手洗的衣服晾在阳光下,有一种特别的清香。虽然儿子买了洗衣机,但我总觉得手洗的衣服更干净。
"大爷,你的衬衫领子都磨白了,我给你补补吧。"我提出帮他缝补衣服。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用麻烦了,反正也没人看。"
"衣服穿得整齐,是对自己的尊重。"我拿起针线,熟练地缝起来。这是我在棉纺厂学会的手艺,那时候,会做针线活的姑娘最受人夸赞。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淌着,像院子里那口老井的水,不起波澜却滋润万物。
去年冬天,我感冒发了高烧,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李大爷看我脸色不对,二话没说,骑着那辆掉了链子的旧自行车就要送我去医院。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了。"我强撑着说,不想麻烦他。
"别犟,老年人感冒不是小事!"他语气坚决。那天雪下得不小,地上滑溜溜的。他推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他在雪地里摔了两跤,裤子都蹭破了,硬是把我送到了医院。
那天夜里,医生说要输液观察,他就坐在病床边的小板凳上,一夜没合眼。病房里的暖气不足,他从家里拿来了那条用了多年的军绿色毛毯,给我盖上。我迷迷糊糊看见他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的老伴,那一刻,我鼻子发酸。
"大爷,你回去睡吧,这里有护士。"我虚弱地说。
他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睡不睡都一样。"说着,又给我掖了掖被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用小刀仔细地削起皮来。
"你小口小口地吃,润润嗓子。"他把削好的苹果片递给我,样子笨拙却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病房里的收音机里正播着《戏迷专栏》,是他最爱听的评剧。他轻轻哼着调子,声音低沉却不失韵味。
那次病好了以后,我们的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互不打扰的默契,变成了一种无言的关心。早上起来,他会煮好稀饭等我;晚上我会给他准备一杯热牛奶。
我们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那台老式黑白电视机播放的《新闻联播》和老电影,偶尔交换几句对白影的评价。有时碰上《西游记》重播,他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指着孙悟空,乐呵呵地说:"这猴子真逗!"
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我们摆了一张小方桌,夏天的晚上纳凉,听着蝉鸣,说着家常。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也会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聊天,说说国家大事,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又添了孙子。
李大爷有个老怀表,是他当年在钢铁厂工作时,厂里发的奖品。那是七十年代初,他带领车间超额完成生产任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获得了这块上海产的怀表。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擦拭,放在枕头底下。有一次我问他:"这表还走得准吗?"
他笑着说:"走不准了,可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见证啊。那会儿能拿到这块表,是多大的荣誉。整个厂区广播站都表扬了我,回家路上,邻居都跟我打招呼,我骄傲得不得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光,仿佛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我也有个绣花手帕,是当年在棉纺厂做工时,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那时候大家都崇尚勤劳,手巧的姑娘更受人敬重。手帕上绣着一对喜鹊,寓意着吉祥。如今孩子们都嫌它土气,可我舍不得丢。
那个年代的我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艰辛。大饥荒时期,一家人挤在十几平米的砖房里,吃糠咽菜。后来又是文革,单位里的批斗会一个接一个,人人自危。
李大爷的哥哥因为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被下放到农村去了,直到七十年代末才回来,人已经老了一大截。他给我看过他哥哥的照片,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下放回来后却已经满头白发。
我的弟弟则是在知青上山下乡的大潮中,被送到了遥远的边疆,一去就是十年。回来时,方言都说不利索了,身上带着异乡的口音。我们这代人,都在时代的洪流中挣扎求生,如今安稳的晚年生活,来之不易。
"你说,我们这辈子,值不值啊?"有一次,李大爷突然这么问我。
我想了想,说:"咱们赶上好日子了,比上一辈强多了。苦日子熬过来了,现在每顿都有肉吃,还有退休金拿,知足吧。"
他点点头,眼里有些湿润:"就是苦了孩子们,那会儿家里穷,他们上学都是穿补丁衣服,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肉。"
"现在不是都好了嘛,你儿子都在单位当科长了,多有出息。"我安慰他。
他笑了:"是啊,咱们这代人,就图个后辈过得好。"
去年中秋前一周,李大爷突然说要解除我们的"搭伙"关系。我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为啥呀,大爷?"我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他摇摇头,眼神闪烁:"没有,就是觉得各过各的可能更好。"
这两年虽说不上情深似海,但好歹也是相互照应,怎么说断就断?我问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摇头,说各自安好就行。
那几天,我茶不思饭不想,连院子里的牵牛花开了都没留意。往日里,我总会数着花开了几朵,跟他念叨几句:"今天又多开了三朵,紫的那个真好看。"
小区里的王婶看我闷闷不乐,问我怎么了。我支支吾吾地说了实情,她却神秘地笑了笑:"你别多想,等着瞧吧。"
我百思不得其解,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帕底下压着的老照片,是我和老伴年轻时在公园拍的,两人站在石桥上,笑得灿烂。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心里有盼头,总觉得明天会更好。
如今,老伴走了,儿女远在他乡,我一个人在这座老城市里,像是被遗忘的角落。好不容易有了李大爷这个伴,如今又要分开,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中秋那天下午,我正准备收拾东西搬回原来的房子,却听见院子里一阵忙活声。推开门一看,李大爷正和邻居王婶一起,在院子里摆上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月饼、水果,还有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七根蜡烛。
院子里挂着几盏红灯笼,葡萄架下的桌子上铺着一块鲜红的桌布,那是李大爷平时舍不得用的。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是他最郑重的衣服,平时只有过年才穿。
"生日快乐!"李大爷有些腼腆地说,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我从你户口本上看到的日子,怕你提前知道就没惊喜了,所以才说要解除关系。这几天我是去准备寿礼了。"
王婶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李大爷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在张罗你的生日呢!"
我一时语塞,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七十岁以后,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了。孩子们忙,我自己也觉得老了就不必在意这些。可李大爷却记住了,还特意准备了这么一场惊喜。
小区里的几个老伙伴也来了,每人手里拿着一样小礼物。刘婶子带来了她亲手做的韭菜盒子,香气四溢;老赵提着两瓶老白干,说是难得的好日子,要小酌几杯;就连平时不太说话的钱大爷也来了,送了一盆他精心培育的兰花。
"张姐,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家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
李大爷递给我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条红色的围巾。"冬天快到了,"他说,"戴上暖和。"
围巾是普通的棉线,一看就知道是手工织的,线头还有些参差不齐。王婶在一旁笑着说:"李大爷学了整整一个月呢,织了好几条才敢拿出来送人。你是不知道,他的手都扎红了,还不肯放弃。"
我小心翼翼地摸着围巾,感受着上面的温度和心意。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相濡以沫"。不是轰轰烈烈的山盟海誓,而是平凡日子里一点一滴的体贴与牵挂。
"谢谢你们,谢谢大家。"我哽咽着说,"我这辈子,值了。"
晚饭后,我们坐在院子里赏月。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把小院照得如同白昼。李大爷拿出了一台老式录音机,放起了邓丽君的歌曲,那是我们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声。
"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旋律在夜空中回荡,我们这些老人,随着音乐轻轻摇晃着身体,仿佛回到了年轻的岁月。
"记得我和老伴年轻时,街上放露天电影,我们就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看完了手拉手回家,路灯下的影子长长的。"我沉浸在回忆里。
李大爷点点头:"那会儿,我和老伴最爱看《地道战》,看得我们热血沸腾。回家路上,她总说我要是生在那个年代,一定也是个英雄。"
"现在想想,我们这代人,没经历战争,是幸运的。"王婶子感慨道。
"可咱们经历了别的啊,大跃进、文革,哪个不是血与泪?"老赵灌了一口酒,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钱大爷轻声说,"活在当下最重要。"
月亮爬上了树梢,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我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李大爷立刻起身,拿来了一件外套披在我肩上。
"小心着凉。"他轻声说,眼神里满是关切。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久违的被关爱的感觉,心里暖烘烘的。
"李大爷,你为啥对我这么好?"我忍不住问。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辈子,欠老伴的太多。她照顾我一辈子,临走时我都没能好好送她。你跟她差不多年纪,性格也像,照顾你,我心里有个念想。"
这句话说得朴实无华,却让我心头一颤。原来,我们都在对方身上,寻找着过去的影子和未来的依靠。
那晚过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自然和亲密。早晨起床,会一起在小区的空地上打太极拳;晚上吃完饭,会一起看《新闻联播》,讨论国家大事。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趟农贸市场,挑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李大爷总是背着一个老式的帆布包,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菜。他会仔细比较价格,砍价的本事一流,常常把菜贩子说得哭笑不得。
"大爷,你这也太抠了,讲价讲得好像菜贩子欠你钱似的。"我笑着说。
他嘿嘿一笑:"多省一点是一点嘛,咱们那会儿省吃俭用惯了。"
回家路上,我们会经过那条老街,那里有我们年轻时常去的国营饭店,如今已经变成了小吃街。李大爷会买一碗豆腐脑,那是我最爱吃的,我则会给他买一袋麻花,脆脆的,是他的心头好。
"记得我和老伴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条街上。那时候穿得整整齐齐,她还特意编了辫子,戴了一朵小花,美得不得了。"他边走边回忆。
"那会儿谈恋爱,纯得很,就是手拉手看个电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我附和道。
我们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过去,因为那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和情感纽带。那个年代的艰辛与快乐,只有同龄人才能真正理解。
时光流转,转眼到了冬天。北方的冬天寒冷刺骨,尤其是早晚。李大爷会把暖水袋灌得满满的,放在我的被窝里,让我睡觉时暖和些。
"大爷,你也该注意身体啊,别光想着我。"我心疼地说。
他摆摆手:"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在钢铁厂干了一辈子,不怕冷。"
每到傍晚,他总会准时打开收音机,收听天气预报。如果说第二天有雪,他就会提前把院子里的积雪工具准备好,第二天一早就清扫门前的积雪,怕我出门滑倒。
小区的年轻人都夸他:"李大爷,你这精神头比我们年轻人还足!"
他总是笑呵呵地说:"老骨头了,不动弹就生锈喽!"
今晚,我又想起了年轻时和老伴的约定——看一场流星雨。那是在七十年代初,报纸上说有流星雨,我和老伴约好要一起看,但那晚他加班到深夜,错过了。他一直遗憾,说欠我一场流星雨。
如今,我决定完成这个心愿。天气预报说今晚有英仙座流星雨,是几十年一遇的盛况。我鼓起勇气摇醒了李大爷。
"李大爷,快看,天上的星星真美。"我指着窗外说。月光如水,繁星点点,像是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他笑着说:"我早就醒了,就是不想打扰你兴致。我知道今晚有流星雨,特意查了资料,应该在凌晨三点到四点最密集。"
原来,他也记挂着这件事。我们穿上厚厚的棉袄,围上那条红围巾,并肩坐在窗前的小椅子上,静静等待流星划过天际的那一刻。
"你许个愿吧,听说流星划过时许的愿最灵验。"李大爷说。
我摇摇头:"我这把年纪,还有啥可许的?健健康康地过好每一天就行了。"
"我有个愿望。"他突然正色道,"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搭伙下去,直到……直到走不动的那一天。"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悄悄地覆在我的手上,温暖而踏实。
"好啊。"我轻声应道,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划过夜空,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整个天空仿佛被点亮,无数流星如同银河倾泻。我们屏住呼吸,被这壮观的天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真美啊!"良久,李大爷低声感叹,"这辈子值了。"
我点点头,眼里含着泪花。这一生,我们都经历过风雨,承受过苦难,也曾为生活奔波劳碌。如今到了晚年,能有个人相互陪伴,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多了一丝暖意,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归宿。
不必山盟海誓,不必轰轰烈烈,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便已足够。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成为彼此的依靠,不再孤独地面对余生,已是莫大的幸福。
流星雨渐渐稀疏,但我们依然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星空。李大爷的手始终握着我的,温暖而有力。
"张大姐,谢谢你。"他突然说。
"谢我什么?"我疑惑地问。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的晚年不再孤单。"他说这话时,眼里有光,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我笑了,心里满是踏实和温暖。这就是晚年的幸福吧,不惊天动地,只是平淡中的相互依靠,寂寞时的一声问候,生病时的一碗热汤,夜深人静时的一个背影。
晨曦微露,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我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会继续这样平静地生活着,如同两棵相依的老树,默默守望着彼此的秋冬。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