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没想到退休后还要争着抢着让子女照料我,真是活久见。"病床上,我微微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我没想到退休后还要争着抢着让子女照料我,真是活久见。"病床上,我微微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1992年春,我从师范学校退休,丈夫王老四比我早走了五年。
老伴走后,我就住在一处南城区的筒子楼里,七十年代建的,一间带阳台的小房子成了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墙角的老式木柜上摆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那是王老四生前最爱的物件,每天早晨六点准时打开听新闻联播,从不间断。
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已各自成家,周末偶尔来看看我,带些水果和日用品,陪我说说话就匆匆离开了。
我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早上去小区的空地上打太极拳,中午在家听评书,晚上看看《新闻联播》,倒也清闲自在。
那天早晨,我刚洗好一盆刚从早市买来的青菜,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右手拿不稳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水池里。
我努力想扶住水池边缘,却感觉右半边身子不听使唤,整个人缓缓滑倒在地上。
"陈老师!陈老师!"邻居王大姐正好来借酱油,看见我倒在地上,赶紧大声呼喊,又跑到楼下喊了几个年轻小伙子上来帮忙。
"快叫救护车!看着像中风了!"王大姐急得直跺脚。
我被送进了市立医院,大夫诊断是轻微脑梗,需要住院观察。
"妈,我联系了大姐和二姐,他们明天都赶过来。"儿子小毛站在床边,额头上的汗珠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
他今年三十出头,在化肥厂当工人,工作稳定但忙碌,平日里难得来看我一次。
"你单位那边请好假了吗?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可别耽误工作。"即使躺在病床上,我还是忍不住关心儿子的工作。
"别担心,妈,我和车间主任请好了,说是家里有急事。"小毛擦了擦额头的汗,手足无措地看着病床上的我。
大女儿的丈夫李明是市立医院的大夫,为人做事像块冰,不苟言笑但做事利索。
二女婿张建国在市政府下属的事业单位上班,性子温和,但忙起来常常顾此失彼。
"妈,您这是急性脑梗塞,幸亏发现及时。"李明穿着白大褂出现在病房门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着专业的审视。
他拿起我的病历翻了翻,眉头皱得更紧了,戴着眼镜的脸显得更加严肃。
"这治疗方案得调整。"说完,他转身出去和主治医生交谈去了。
看着女婿匆匆的背影,我叹了口气。
自从大女儿嫁给他,这十几年来,他好像从没正经笑过,总是板着脸,连过年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娘,我给您带了红枣银耳羹。"二女婿张建国提着保温桶进来,脸上堆满笑容,但眼圈发黑,看得出来最近没休息好。
他在单位正值年度考核期,能抽空来看我已经难能可贵。
"建国啊,你看你累的,黑眼圈都出来了,单位那么忙就别过来了,有小毛他们照顾我就行。"我心疼地看着二女婿。
"哪能啊,娘,您住院了,我不来看看怎么行?"张建国说着,打开保温桶的盖子,香甜的气味立刻飘满了病房。
我没来得及尝一口,他的BP机就响了起来,"不好意思啊,娘,单位急事,我得赶回去一趟,晚上再来看您。"
医院里的日子如同一团乱麻,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病情渐渐稳定,但照顾我的问题却成了三个子女之间的一块心病。
大女婿安排了治疗方案,经常过来查看,但话不多,像医院里走动的一台精密仪器。
"血压有点高,晚上少喝水。"这是他一天中对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二女婿隔三差五送些吃的,陪我说会儿话就匆匆离开,有时候甚至是放下东西就走,电话铃声像是跟着他一起进出病房。
儿子小毛虽然每天都来,但手忙脚乱,给我倒水都能洒半杯,换尿布更是不得要领,常常弄得床单湿哒哒的。
"妈,您得听医生的话,好好配合治疗。"大女婿李明检查完我的瞳孔后,板着脸说道。
"李明,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严肃?妈都被你吓着了。"小毛在一旁小声嘀咕。
"治病哪有说笑的份?"李明脸色更冷了,声音像是冬天的北风,"你倒是来得勤快,可你知道该怎么护理吗?昨天输液的时候,针头都快滑出来了。"
"我、我不是第一次照顾人嘛......"小毛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停地搓着裤子上的线头。
"行了,都少说两句。"我打断他们,生怕闹出什么不愉快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死不了,别在这儿吵。"
住了半个月院,大夫说我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出院那天,三个子女争着要接我去他们家住。
"妈,跟我们回去住吧,家里卧室都收拾好了。"大女儿说,声音里透着少有的温柔。
"娘,我家离单位近,您去我家方便。"二女婿也不甘示弱。
"妈,还是去我家吧,我爱人在家没工作,可以全天照顾您。"小毛急切地说。
我却坚持回自己的小屋,"我还没老到不能自理,何况有王大姐照应,你们别担心。"
最后他们妥协了,但约定轮流来照顾我,大女婿负责医疗方面的事,二女婿负责买菜送饭,儿子小毛则每晚来陪我住。
起初几天还好,后来矛盾渐渐显露出来。
大女婿来时,屋子里安静得像医院,他按时给我吃药,量血压,检查恢复情况,但很少闲聊。
"李明啊,你累了一天,陪我说说话吧,就说说你们医院的事也行。"我试图找些话题。
"没什么好说的,医院就那样。"他简短地回答,又低头看起了我的血压记录本。
二女婿来了,总是带些好吃的,却经常接电话,有时话说到一半就匆忙离开。
"建国,你单位那么忙,别总往我这跑了。"我有些心疼地说。
"不忙不忙,娘,您吃了没?我给您带了您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他笑呵呵地说,但话音未落,裤兜里的BP机又响了起来。
儿子小毛虽然热情,但做事毛手毛脚,有一次给我熬的粥都糊了,满屋子都是糊味。
"你这孩子,连个粥都熬不好,将来怎么过日子啊?"我哭笑不得地看着锅底一层黑糊糊的米粥。
"妈,我再熬一锅,保证不糊!"小毛挠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老陈,你家孩子们都挺孝顺啊。"王大姐来我家串门,眼睛瞄着茶几上的水果和营养品。
那天她穿着一件红花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是筒子楼里出了名的热心肠。
"是啊,就是各有各的忙,各有各的难处。"我叹口气,给王大姐倒了杯茶,"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我也不想太麻烦他们。"
王大姐时常帮我洗衣做饭,比子女们还照顾得细致。
"老陈啊,你别嫌我多嘴,你那大女婿,是不是对你有意见?我看他来你这,脸都是绷着的。"王大姐小声问道。
"没有的事,他就那个性格,对谁都那样,工作太忙,人也就变得有点冷。"我忙解释道。
有一次二女婿来时,看见王大姐在我家做饭,脸色变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妈,您是嫌我们照顾得不好吗?还让王阿姨来?"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不是,大姐主动来帮忙的,她一个人住也寂寞。"我解释道,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孩子们太敏感了,好像总担心我会偏心或者嫌弃他们似的。
风言风语也随之而来,毕竟在老旧的筒子楼里,邻居们的生活就像是一出没有幕布的戏,彼此都看得一清二楚。
"听说陈老师的大女婿冷冰冰的,二女婿成天忙得像陀螺,只有儿子孝顺,可惜笨手笨脚。"楼下王婶和李大娘的闲聊飘进我的窗户。
"嗨,那大女婿是医生嘛,医生都那样,冷冰冰的,和他住一起不得冻死啊?"李大娘尖着嗓子回应。
"二女婿听说是干部,那肯定忙,现在这年头,谁不忙呢?只有那个小儿子,在厂里上班,虽说笨点,但媳妇勤快啊。"王婶的声音里带着评判的味道。
我听在耳里,闷在心里,没跟孩子们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健康状况渐渐好转,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天,我在收拾床底下的旧报纸时,发现了一个蓝色笔记本,封面有些磨损,但看得出是精心保存的。
翻开一看,是大女婿李明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今天给妈测了血压,偏高,调整了药量。想起小时候妈教我念《静夜思》,她那时头发还是黑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现在她的头发全白了,笑容却少了,是我们没照顾好她吗?"
我愣住了,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从不知道这个冷冰冰的女婿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个教他念诗的下午,那时他和大女儿刚谈恋爱,来我家做客,我随口教他念了首李白的诗,没想到他记了这么多年。
接下来几天,我又陆续发现了二女婿和儿子藏在各处的笔记。
二女婿的笔记藏在客厅的抽屉深处,字迹潦草但情真意切。
"今天开会到很晚,赶过来时妈已经睡了,只好把汤放冰箱。看她睡得安稳,想起小时候她总是等我们吃完饭才吃,那时候二妮子经常加班,妈总是把热乎的饭菜留给我们。现在她病了,我却连陪她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真是不孝啊。"
儿子的笔记则是随意塞在床头柜的一本《读者》杂志里,字迹歪歪扭扭,像他的人一样憨厚。
"今天又把药盒弄混了,妈没骂我,还安慰我说没关系。她老了,我却还是让她操心。小时候上学,是妈一大早给我做饭,现在我连个稀饭都熬不好,真没用。但我一定要学会照顾妈,不能让她再为我操心了。"
这些暗藏的心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心结。
原来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罢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忍不住掏出压箱底的老照片翻看。
那是七十年代初的全家福,丈夫王老四还在世,孩子们都还小,我们站在学校的银杏树下,笑得那么纯真无邪。
照片已经泛黄,但那份幸福却鲜活如初。
转眼几十年过去,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而我,却成了他们牵挂的负担。
"阿嚏!"一个喷嚏打断了我的思绪,才发现天色已晚,春夜的寒气悄悄爬上了我的脊背。
"妈!您怎么坐在黑灯瞎火的地方看照片?"小毛推门进来,赶紧打开电灯,"感冒了怎么办?"
他急忙翻出毛巾被给我披上,又烧了水准备给我泡脚。
"小毛啊,妈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把照片递给他,"看,这是你小时候,那会儿你最喜欢吃你爸炸的麻花。"
小毛接过照片,眼睛一下子亮了,"哎呀,这不是我上小学时照的吗?我都不记得了!"
"记性真差,那会儿你爸还说你将来能考大学呢。"我打趣道。
"妈,我这不是没那个脑子嘛。"小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了,我今天买了您最爱吃的豆沙包,热一下?"
"好啊,我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我笑着答道。
看着儿子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一早,大女婿李明来了,照例给我量血压、检查身体,但这次他的动作似乎温柔了许多。
"妈,最近觉得怎么样?头还晕吗?"他问道,语气里少了几分往日的生硬。
"好多了,不像刚出院那会儿,走路都不稳。"我回答。
"您这个病需要长期调养,不能太劳累。"他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这人说话直,您别见怪,我就是怕您有个闪失,大家都会很难过的。"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性格,实在,像你老丈人。"
提起王老四,李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岳父当年也是出了名的耿直,但心地很好。"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
下午,二女婿张建国带着孙女小丫头来看我。
"外婆,妈妈让我给您带了红糖饼!"小丫头奶声奶气地说,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纸盒。
"你这孩子,嘴巴甜,过来让外婆抱抱。"我伸出双臂,孙女立刻扑进我的怀里。
张建国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祖孙俩亲热,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娘,这是单位发的营养品,您尝尝合不合口味。"他从包里掏出几盒包装精美的补品。
"你们单位真好,还发这些东西。"我随口说道。
张建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这是我自己买的,就说是单位发的,怕您不收。"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苦心,心里一阵感动。
"傻孩子,妈又不是外人,有啥不好说的。"我拍拍他的手,"你工作那么忙,还惦记着我,妈心里明白。"
傍晚,王大姐来串门,看见茶几上摆满了东西,笑着说:"老陈啊,你福气真好,孩子们都这么孝顺。"
"是啊,他们各有各的好,我这个当妈的,心里都明白。"我笑着回应。
"不过我看你大女婿今天笑得挺开心啊,平时不都是板着脸吗?"王大姐好奇地问。
"哪有,他一直都挺好的,就是不善于表达。"我连忙为女婿辩解。
春节前夕,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三个子女决定在我家办一次团圆饭。
"妈,您就别动手了,看我们的。"小毛兴致勃勃地张罗着。
大女婿李明负责买菜,二女婿张建国和二女儿下厨,儿子小毛和儿媳妇负责洗菜打下手。
"不行,我得帮忙,不然我这个主人多不像话。"我坚持要参与。
"您啊,就是闲不住。"儿子笑着摇头,"好吧,那您就负责尝尝味道,看合不合口味。"
我特意让王大姐也来吃饭,感谢她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哪里哪里,我们做邻居这么多年,这不是应该的嘛。"王大姐热情地说。
饭桌上,菜肴丰盛,欢声笑语不断。
大女婿亲自给王大姐倒了一杯酒,真诚地说:"王阿姨,这段时间谢谢您照顾我妈,我们工作忙,分身乏术,多亏了您。"
"是啊,王阿姨,您就像我妈的亲姐妹一样,比我们还细心。"二女婿也随声附和。
王大姐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瞧你们说的,老姐妹一场,这都是应该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热烈。
"来,我敬大家一杯。"我端起茶杯,环顾四周,看着儿女们的脸,"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们这些不完美但真心待我的亲人和朋友。"
"妈,您这话说的,我们还觉得对不起您呢,没能好好照顾您。"大女儿有些愧疚地说。
"是啊,娘,我们总是忙自己的事,冷落了您。"二女婿也跟着说。
"妈,我虽然不会说好听的,但我心里您最重要。"小毛憨厚地说,眼圈微红。
"傻孩子们,妈都明白。"我微笑着说,"李明虽然话少,但心细如发,每次来都把我的身体状况记得清清楚楚;建国工作忙,但从没忘记给我送好吃的;小毛笨手笨脚,但每天晚上都来陪我,生怕我孤单。你们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孝心,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听我这么一说,儿女们都有些惊讶,不知道我是怎么看透他们的心思的。
这时,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三本藏起来的笔记本,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三个人同时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看来你们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啊,还都藏在我家各个角落。"我笑着说,"妈无意中发现的,看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你们心里都装着妈,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湿润了。
屋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映照着每个人微微泛红的脸。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最珍贵的不是没有磕绊的完美,而是在磕绊中依然选择理解与包容。
我们这一大家子,就像一锅砂锅杂烩,各种食材各有滋味,但一起熬煮,才能有这人间最温暖的鲜美。
窗外,新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纷纷扬扬,像是为这个不完美却充满爱的家庭撒下祝福。
来源:情感大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