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九二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腊月，柳树沟村的田野就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村口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里，村支书赵德柱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回荡在清冷的晨空中。
一九九二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腊月，柳树沟村的田野就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村口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里，村支书赵德柱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回荡在清冷的晨空中。
"各家各户注意了！今冬明春的水利工程任务下来了，按上级要求，咱们村要完成三千五百方土石方，整修两条支渠..."
二婶蹲在灶台前，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锅里的玉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在冰冷的厨房里形成一片白雾。她伸手抹了抹被蒸汽熏湿的额前碎发，心里盘算着今年这水利工程该怎么应付。
"妈，我饿了。"十岁的铁蛋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棉袄的扣子还歪歪扭扭地系着。
"粥马上好，先去洗把脸。"二婶用围裙擦了擦手，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倒进脸盆。铁蛋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把小手伸进冰冷的水里。
丈夫去世三年了，家里家外全靠二婶一个人操持。村里分田到户后，她一个女人家，既要种地又要照顾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年冬天的水利工程，对她来说都是个不小的负担。
吃过早饭，二婶牵着铁蛋往村部走去。路上碰到邻居马三嫂，两人结伴而行。
"听说今年工程量大得很，"马三嫂压低声音，"我家那口子说，可能要干到腊月二十几。"
二婶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去年就干到小年。"
村部门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三三两两地聊着天。男人们抽着旱烟，女人们纳着鞋底，孩子们在人群中追逐打闹。二婶找了个角落站着，把铁蛋拢在身旁。
赵德柱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张表格，清了清嗓子："安静！现在开始分配任务。按照家庭人口和劳力情况，咱们公平分配..."
二婶踮起脚尖，想看清表格上的内容。她家就她和铁蛋两口人，按说应该分得不多，但去年也累得够呛。
"马三家，六口人，两个劳力，分八十方..."
"李老四家，五口人，三个劳力，分一百方..."
"王二婶家，两口人，一个劳力，分...三十方。"
二婶愣了一下。三十方？比去年少了将近一半！她疑惑地看向赵德柱，对方却已经低头念下一家了。
散会后，二婶被马三嫂拉住："哎哟，你家怎么才三十方？我家是你的两倍还多！"
二婶支吾着："可能...可能是看我家就我一个人干活吧。"
马三嫂撇撇嘴："我看啊，是赵支书特别照顾你。谁不知道他年轻时..."
"别瞎说！"二婶涨红了脸，拉着铁蛋快步走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全村人都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水利工程中。二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铁蛋做好早饭和午饭，然后扛着铁锹和扁担去工地。
工地上人声鼎沸，红旗招展。男人们挥汗如雨地挖土，女人们排成长队传递土筐。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偶尔穿插着工程进度通报。
二婶被分在妇女队，和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一起运土。虽然分到的任务量少了，但她干得格外卖力，不想让人说闲话。
"二婶，歇会儿吧。"同村的春梅递过来一碗热水，"你这干活的劲头，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猛。"
二婶擦了擦汗，接过碗喝了一口："任务轻了，更得好好干，不能辜负了村里的照顾。"
春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听说，是赵支书特意把你家的任务减半的。他跟我爹说，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二婶的手抖了一下，热水洒在了衣襟上。她急忙用袖子擦拭，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赵德柱...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年轻时确实有过那么点意思。但后来他娶了公社书记的女儿，她嫁给了邻村的王老二。命运弄人，王老二早逝，而她成了寡妇；赵德柱仕途顺利，当上了村支书。
"二婶？想什么呢？"春梅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没、没什么。"二婶勉强笑了笑，"该干活了。"
傍晚收工回家，二婶发现自家门前堆了一捆柴火。她四下张望，没看见人影，只在雪地上发现了一串脚印，通向村支书家的方向。
铁蛋放学回来，兴奋地说："妈，赵叔今天来学校了，给我们发了新作业本！"
二婶心里一暖，又有些不安。这样的特殊关照，在村里难免会引来闲言碎语。
腊月初八那天，雪下得特别大。二婶早早收工回家，炖了一锅白菜粉条，蒸了几个玉米面馍馍。铁蛋吃过饭就趴在炕上写作业，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婶坐在灯下补衣服，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犬吠。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谁呀？"二婶放下针线，警惕地问道。
"是我，赵德柱。"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路过看看你家。"
二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拢了拢头发，快步走去开门。门一开，风雪夹杂着寒气扑面而来。赵德柱站在门口，棉帽和肩膀上积了一层雪，脸被冻得通红。
"这么晚了，您..."
"刚从三组催工回来，"赵德柱跺了跺脚上的雪，"路过看见你家灯还亮着，就...就想问问工程进度怎么样。"
二婶赶紧让开身子："快进来暖和暖和！"
赵德柱犹豫了一下，还是跨进了门槛。二婶关上门，接过他的棉帽挂在墙上，又拿来毛巾让他擦脸。
"铁蛋睡了？"赵德柱压低声音问道。
二婶点点头，指了指里屋："刚睡着。您吃饭了吗？锅里还有点热乎的..."
"不用麻烦了，我..."
"不麻烦不麻烦，"二婶已经麻利地盛了一碗白菜粉条，又拿了个馍馍，"将就吃点，暖暖身子。"
赵德柱不再推辞，在桌前坐下。二婶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屋子里顿时更暖和了。
"今年这工程，还适应吗？"赵德柱咬了口馍馍，问道。
"挺好的，比去年轻松多了。"二婶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多亏了您的照顾..."
赵德柱摆摆手："应该的。你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火盆里炭块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德柱哥..."二婶突然用起了年轻时的称呼，"你这样照顾我，村里人会说闲话的。"
赵德柱放下碗，直视着她的眼睛："让他们说去。我问心无愧。"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火盆里的炭火映照着两人的脸庞，投下摇曳的影子。
"还记得咱们年轻时吗？"赵德柱突然说道，"那会儿修水库，你总是给我带煮鸡蛋。"
二婶的脸红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二十五年零四个月。"赵德柱脱口而出，随即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我...我记得很清楚。"
二婶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那年夏天，他们一起参加了公社组织的水库建设，朝夕相处中产生了感情。但最终，他娶了公社书记的女儿，她嫁给了父母安排的邻村青年。
"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二婶轻声问道。
赵德柱苦笑了一下："有什么好不好的。工作上还算顺利，家里..."他停顿了一下，"秀芝（他妻子）脾气你也知道，一直嫌我没出息。"
二婶知道赵德柱的妻子张秀芝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仗着父亲的关系，在村里趾高气扬的。
"你呢？王老二对你..."赵德柱欲言又止。
"老王人老实，对我和铁蛋都好。"二婶平静地说，"就是命短..."
又是一阵沉默。赵德柱突然伸手握住了二婶的手："小芳，当年要不是我爹以死相逼，我..."
二婶慌忙抽回手："德柱哥，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赵德柱叹了口气，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二婶也站起来："雪这么大，要不..."
"不了，明天还要早起。"赵德柱戴上棉帽，又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铁蛋，"孩子长得真像你小时候。"
二婶送他到门口。赵德柱突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差点忘了，这是给铁蛋的。城里带来的铅笔和橡皮。"
二婶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布包，鼻子一酸："谢谢你..."
"别客气。"赵德柱迈出门槛，又回头叮嘱，"天冷，把门关好。"
二婶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她摸着那个小布包，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早，二婶刚出门准备上工，就被马三嫂拦住了。
"哎哟，二婶，昨晚赵支书在你家待到啥时候啊？"马三嫂挤眉弄眼地问道。
二婶心里"咯噔"一下："他就是路过，进来暖和暖和..."
"得了吧，"马三嫂压低声音，"我家那口子半夜起来解手，看见赵支书从你家方向过来，都后半夜了！"
二婶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胡说什么！他就是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哎呀，我又没说什么，"马三嫂阴阳怪气地笑着，"就是关心你嘛。不过啊，小心张秀芝知道了..."
二婶没再理会她，快步走向工地。但马三嫂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工地上，二婶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几个妇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走近就立刻散开。春梅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中午休息时，二婶独自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吃饭。突然，一个阴影笼罩了她。抬头一看，是张秀芝。
"王二家的，"张秀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人听见，"听说昨晚我家那口子在你家待到很晚？"
二婶的手微微发抖："赵支书就是路过，进来暖和一下..."
"哼，"张秀芝冷笑一声，"一个寡妇，深更半夜留男人在家，也不怕人说闲话？"
二婶的眼眶瞬间红了："张秀芝，你别血口喷人！赵支书就是..."
"就是什么？"张秀芝提高声音，"全村人都知道你们年轻时候那点破事！现在他当支书了，你就想攀高枝了？"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二婶感到无比羞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
"怎么回事？"赵德柱的声音突然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他大步走到两人中间。
"你问她！"张秀芝指着二婶，"全村都在传你们昨晚的好事！"
赵德柱脸色铁青："胡闹！我昨晚去各组催工，路过二婶家进去暖和了一会儿，怎么了？一个村支书关心村民生活，有什么问题？"
"关心？"张秀芝尖声道，"你怎么不'关心'别人家？偏偏关心这个寡妇？"
"够了！"赵德柱怒吼一声，"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回家去！"
张秀芝没想到丈夫会在众人面前这样吼她，愣了一下，随即哭着跑开了。
赵德柱转向围观的村民："都散了！干活去！"然后对二婶低声说："别往心里去。"
二婶点点头，强忍着泪水继续吃饭。但她的心已经乱了，下午干活时几次差点伤到自己。
来源：灾难空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