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拿起一个芭乐果,正准备切开,想起女儿说芭乐的皮也可以吃,便放下小刀,想洗一洗连皮一起吃。办公室没有自来水,只有桶里的纯净水。拿过一个小水盆,倒进纯净水,准备洗芭乐果。脑中突然闪出一道命令:冲洗!
我拿起一个芭乐果,正准备切开,想起女儿说芭乐的皮也可以吃,便放下小刀,想洗一洗连皮一起吃。办公室没有自来水,只有桶里的纯净水。拿过一个小水盆,倒进纯净水,准备洗芭乐果。脑中突然闪出一道命令:冲洗!
是的,冲洗。“冲洗最能洗净东西。”这是父亲曾经说过的,父亲还说:“冲洗还节约水。”我把水倒进水壶里,一手倒水,一手搓洗芭乐果。
记忆中父亲洗小或者少的东西几乎都是用冲洗的方式,包括洗手。父亲常年劳作,不是去地里干农活,就是在家里做这做那,农活不忙的季节,父亲经常做的事情是编果筐,他的手经常是脏的,而且特别脏,脏得所有手指都是黑的,指甲里边全挤满了黑灰,形象点儿说父亲两只手上有10个黑月亮,只要不刻意抠出灰来,那黑月亮永远存在。 但就是这样一双手,在没有自来水的岁月里,父亲喝一大口水,就能把它们基本洗干净了。
是的,一大口水的水流就能把手洗干净!父亲不管从山里回来还是放下正在编的筐准备吃饭,如果身边没人帮他倒水流洗手,他就喝一大口水用嘴制造水流洗手,当然大多时候父亲会喊我们几个孩子当中的一个帮他倒着水流洗手。其实用嘴制造水流真的是太好用了,可以随意控制水流大小,自己吐出来的水自己也不嫌弃。小时候的我后来也学会自己制造水流洗手,后来感觉在没有自来水水龙头的日子里,那可真是一种很好的自力更生的洗手好方法!用父亲的话说那就是:“冲洗最能洗净东西,而且节约水。”
生活中,父亲身上有许多好习惯,像吃饭时不说笑,像早睡早起,像不要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像乐观对待生活中的困难……但最令我怀念的还是父亲的好学习惯。
父亲一生都在学习,他会的所有都是他自学的。因为历史原因他没有上过学,但他识的字能赶得上一个普通高中生了。
父亲的手掌纹路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泥土,却在每个农闲的午后摊开一本泛黄的《四角号码字典》。那本《四角号码字典》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旧的,我不知道那本字典是父亲自己买的还是从别的什么渠道得来的,只记得封面残破处糊着烟盒纸,内页边角有好多都卷起了边,我经常看到父亲每当睡觉时都会把字典放在他的枕头底下压着,为的是把翻卷的边压平整一些,感觉那块破旧的字典里裹着的是父亲永不褪色的求知欲。我上初中的时候也学会了查四角号码字典,那是父亲教给我的。因为会查四角号码字典,我从初中一直骄傲到大学毕业,因为像我那个年龄段的人会查四角号码的人寥寥无几。后来有了电脑,中文毕业的我却不习惯用拼音打字,而用五笔打字却敲得键盘“噼里啪啦”地响。我总结之所以用五笔打字那么得心应手,也是归功于四角号码的拆字口诀。
每个人的小时候,都喜欢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转。我也不例外,我总看到父亲边在前边走,边一只手在另一手上画着什么,后来才知道,父亲是在练习写刚刚学会的字。有时,我赶上了他,他会蹲下身体,找块小石头,在地下使劲地画出他刚学的字的笔画,一边画,一边又拣起一块小石头递给我,让我也画出他刚刚画出的字,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直到我写对了为止,我是跟父亲一起进步的。现在想想,我之所以一上学就表现得比同班同学出色,全是父亲的功劳。而他在田间劳作时也经常用草茎在掌心反复描画最近刚学习的新字,父亲的掌纹里藏着的不仅是老茧,还有横竖撇捺的沟壑。
小时候,家里很穷,但我们贫穷的家里却有几件宝贵的乐器:一把高高放在柜顶上的小提琴,两把挂在墙上的破旧的二胡。我不知道这三件还算宝贵的乐器从何而来,只知道父亲当宝贝一样珍惜它们。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只拉过一两次小提琴,后来那把小提琴从我们家消失了。消失的原因我清楚地记得:那是知青下乡的年代,下乡的知青有几个分在了我们家当时所在的第四生产队,这几个知青在跟父亲一起劳作的过程中,互相熟络了,其中一个男知青爱好音乐,趣味相投,见父亲了经常嘴里哼着小曲子,两个人无形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下山的时候,他有时会随着父亲来我们家做客。有一次他看到了父亲珍藏的小提琴,便吱吱唔唔地说出想借用一段时间,豁达的父亲二话没说,当时便踏着家里唯一的方杌子从柜顶上把小提琴拿下来递给了他。从此再也没看到那把小提琴。后来我问过父亲小提琴的事儿,父亲说那个知青返城的时候没有跟他道别。我挺恨那个男知青的。
老屋梁上还悬挂着几只父亲自制的笛子,那笛子有的是用竹管做的,有的是用塑料管做的。笛身上的刻痕深浅不一,有的音孔打得并不均匀,有的圆有的椭圆,有的边缘光滑有的边缘粗糙,不管怎样父亲都能在丰收的季节吹出喜气洋洋的《丰收歌》。父亲也经常捣鼓挂在墙上的那两把二胡,他经常拉的曲子是《二泉映月》,其实小时候我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长大了才知道的。父亲拉二胡的水平是上不了台面的,但他每每拉起都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
父亲年过七十的时候的某一天我回家,他竟然提出一个令我瞠目结舌的要求:教他学英语。父亲学英语的愿望没有实现,因为那时我们都已成家立业,根本没有时间教父亲学英语。经常有人戏称父亲是“泥腿子秀才”,还说父亲如果正儿八经地上学堂,简直了得。但这只是假如而已,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
而我从幼年到童年,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一直被父亲的好学习惯所影响,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什么都想涉猎一下去学习。
那本当时就很破旧的《四角号码字典》在父亲离开我们之后,我继承了它,一直把它珍藏在我家的书柜里。今夜我情不自禁地拿出它翻开,晚风穿过窗户,风掠过书页的簌簌声,我仿佛看见那个在月光下摆弄麦粒的农夫,正用最朴拙的方式,把整个宇宙的奥秘都藏进横竖撇捺的沟壑里。恍惚间又看到那个握着我手指在我另一只手掌心写字的夜晚——父亲教会我的何止是文字,更是在贫瘠土壤里播种星光的智慧。
来源:月色秋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