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个退休干部,没一个找到对象。"养老院里,张师傅一句话引来哄堂大笑,唯独我——罗晓明,笑不出来。
"六个退休干部,没一个找到对象。"养老院里,张师傅一句话引来哄堂大笑,唯独我——罗晓明,笑不出来。
那天,我刚从教育局退休,四十年教书生涯一朝落幕,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离别的惆怅,儿女就急着安排我相亲。
"爸,您一个人多寂寞啊,自从妈妈走了,这一晃都十年了。"女儿小玲一边帮我整理衣领,一边絮絮叨叨,"听同事说,文化公园那个养老院有个相亲角,专门给您这些'黄昏族'牵线搭桥,每周六都有活动,可热闹了。"
我本想推辞,可看到儿女期盼的眼神,只得点头答应。
那是九十年代末的一个秋日,天高云淡,阳光透过梧桐叶子,在相亲角的石桌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穿着女儿给买的新衬衫,系上深蓝色领带,戴着退休时单位发的那块上海牌金表,像个要去参加重要会议的老干部。
相亲角设在养老院的小花园里,十几张石桌石凳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每张桌前都坐着一位退休的老头儿。
我坐在那儿,身旁是另外五位和我一样刚退休的老同志,有原先街道办的张主任、二中的李校长、粮食局的王科长,还有两位也是单位里的领导干部。
我们六个人像等待面试的大学毕业生,手里捧着介绍自己的小纸条,目光既紧张又期待。
来相亲的大多是退了休的大姐大妈们,她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先是在每张桌前转一圈,打量一番,然后才选定目标坐下来聊几句。
奇怪的是,她们围着我们转了一圈,竟没一个愿意和我们深聊。
倒是隔壁桌的张师傅,退休工人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满是茧子的手上还有机油的痕迹,却被三四位大妈围着问长问短。
一位梳着齐耳短发、戴着老花镜的阿姨,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直接开门见山:"罗老师是吧?您退休前在教育局工作?"
"是啊,在教研室。"我微笑着回答,心想这位阿姨对我还挺有兴趣。
"那您家里的活都会干吗?"她问得很随意,却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家务活嘛,一般的都会做一点..."我答得有些底气不足。
"您会修水管吗?"她又问。
我一愣:"不会。"
"会修电器吗?"
"不会。"
"那会做饭吗?"
"也不太会...平时都是保姆阿姨做。"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走向了张师傅那桌。
此情此景,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
整个下午,前来搭讪的不过三四位大妈,而且都是问几句就走,根本没人对我这个"教育局退休干部"有兴趣。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回想起那位阿姨失望的眼神,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晚上,女儿来电话问情况,我只说了句"还行"就岔开了话题。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失望。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情况并没有好转。每次相亲回来,我都是独自一人,提着一兜水果或点心——那是我原本准备送给相亲对象的。
倒是张师傅风光得很,常常有大妈邀请他去家里吃饭,甚至有人直接带他去见自己的儿女,俨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单位老同事约我去茶馆叙旧,我便把这事说了出来。
八十年代建的老茶馆,墙上挂着泛黄的书法和国画,木质桌椅散发着岁月的气息,收音机里播放着京剧选段,茶客们三三两两,说着家长里短。
我和几位老同事凑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聊退休后的生活。
"现在这行情,咱们这退休干部可真不吃香啊!"李校长叹气道,手指在茶杯沿上划着圈。
王科长点点头:"可不是嘛,我那大学教授的弟弟,竟然比不上修鞋的老张受欢迎。前两天他还告诉我,已经和修缝纫机的王大妈定了日子呢!"
茶水的热气在初冬的阳光下袅袅上升,像极了我们这些老干部的困惑。
"怎么回事啊这是?"我不解地问,"咱们好歹也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怎么就没人要了?"
张主任捧着厚底老玻璃杯,吹了吹浮在茶面上的茶叶:"罗老师,你还不明白吗?现在不是五六十年代了,人家找对象不看'成分'了!"
"是啊,"李校长接过话茬,"现在的人实际多了,找对象就图个伴儿,要的是能帮着干活、能照顾人的。"
"你想啊,"王科长放下茶杯,用手绢擦了擦嘴,"咱们这些当了一辈子干部的,会什么生活技能?煮个面条都能糊锅。"
老张摸着他那半白的头发,眼睛眯成一条缝:"罗老师,你想啊,咱们这年纪找对象图什么?不就是个伴儿吗?谁还不是奔着舒心日子去的?"
"手艺人比咱们有用啊!水管坏了能修,电器坏了会弄,做一手好菜,比咱们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强多了。"李校长笑着拍拍我肩膀,"这叫'经济适用老头',市场需求大着呢!"
大家都笑起来,茶杯碰撞的声音在老茶馆里格外清脆。唯独我若有所思,手中的老茶杯似乎比往日沉重。
晚上回家,我翻出了那本尘封多年的《家庭维修全书》,这是退休前单位发的"实用工具书"系列之一,当时随手一放就忘了。
翻开泛黄的书页,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插图详细介绍了各种家电维修和水电安装知识。我坐在床头灯下,一页一页认真翻看,时不时拿笔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
记得父亲曾经是个万能的人,在我小时候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家里的东西坏了都是他自己修。他曾教过我一些简单的修理技巧,但我上了大学,走上了教师岗位后,这些技能就被抛在脑后了。
看着书中的插图,父亲修理东西时专注的神情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是六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日,他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边擦着汗,一边修理我们家唯一的那台收音机。
"小明啊,"父亲边修边说,"一个男人,不管做什么工作,都得会点实用的手艺,这样才能撑起一个家。"
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经济适用老头"。
次日清晨,我早早来到张师傅家。他家住在老工人新村,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筒子楼,门口晾晒着刚洗好的工作服。
"师傅,收个徒弟呗!"我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提着两瓶二锅头和一盒"大前门"香烟,语气诚恳。
张师傅愣了一下,穿着背心的他手里还拿着刚啃了一半的馒头,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罗老师,您这是..."
"我是认真的。"我坚定地说,"想跟您学修理。"
张师傅上下打量我一番,眼中充满疑惑:"罗老师,您堂堂一个教育局退下来的干部,跟我学什么修理啊?"
"师傅,现在这社会变了,咱得与时俱进啊!"我学着单位年轻人的口气,引得张师傅哈哈大笑。
就这样,我开始了跟着张师傅学修理的日子。张师傅是老厂里的钳工班长,手艺绝对一流,在附近几个小区都有名气,经常有人找他修东西。
从简单的水龙头更换,到复杂的马桶返水问题;从电灯开关的接线,到电饭煲的检修。张师傅教得认真,我学得仔细。
每学会一样,我都记在那个用了三十年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修理心得。那本笔记本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单位发的,封面已经泛黄,边角也磨损了,但我一直舍不得丢。
有一次,修理电视机时我不小心把手划破了,鲜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张师傅连忙拿来药水和创可贴,一边给我包扎一边说:"罗老师,您这手啊,拿了一辈子粉笔,现在得慢慢适应工具了。"
看着手上的伤口,我想起了父亲那双粗糙的手。他是农民出身,后来在工厂做工,手上总是有茧子和伤痕。小时候,我常嫌弃父亲的手粗糙,不像同学家做文员的父亲那样光滑。
如今,我才明白那些茧子和伤痕是生活的印记,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和担当。
春去秋来,我的工具箱渐渐丰富起来,手上也有了工人才有的茧子。
那天,我正在修理单元楼下的公共水管,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士站在旁边看了许久。
"您修得真好。"她突然说道。
抬头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士,穿着整洁的深蓝色外套,一头乌黑的短发,眼神温和而明亮。
"哪里哪里,刚学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手上的水珠。
"您这手法,可不像是刚学的。"她笑道,"是专业维修工吧?"
"不是,退休教师。"我边收拾工具边回答。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教师?我看您挺面熟的,是不是在二中教过书?"
"我在教育局工作,不过经常去二中听课评课。"我解释道,"您是?"
"我是606的王淑芬,退休会计。"她自我介绍道,"以前在纺织厂财务科工作。"
说起来也巧,王淑芬的女儿曾是我学生,只是我教的学生太多,一时没认出她来。
"我家水龙头也坏了,能帮忙看看吗?"她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我提着工具箱跟她上了楼。她家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收拾得很整洁,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角落里还有一架钢琴。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算盘和一摞账本,显然是她退休后仍保持着记账的习惯。
水龙头只是垫片老化了,我三两下就修好了。
"您是...教师没错吧?"她端来一杯茶问道。
"是啊,怎么看出来的?"我有些惊讶。
"您修理时讲解的那套方法,一听就是当老师的。"王淑芬笑着说,"条理清晰,步骤分明,而且还不忘记总结经验教训。"
我有些不好意思:"职业病,改不了。"
"挺好的,"她点点头,"这样的讲解听着就明白。对了,修理要多少钱?"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我摆摆手。
她坚持要给,最后拿出一张纸:"那这个给您看看。"
我接过一看,是一张表格,记录着每月水电费的变化。
"我做了个表格,记录每月水电费的变化,您看这个月水费是不是太高了?"她指着表格上用红笔圈出的数字。
我认真看了看:"确实比平时高了不少,可能是水管有渗漏。"
王淑芬点点头:"我就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怎么检查。"
我放下茶杯:"那咱们检查一下吧。"
在我的指导下,她关掉总阀门,我们一起检查了屋内各处管道,最终在厨房水槽下发现了一处小渗漏。修好后,她感激地说:"罗老师,您这一手修理活真是太厉害了!"
"刚学的,还差得远。"我看着那整齐的表格和精确到分的计算,不禁莞尔:"倒是您这会计习惯还真是改不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可不是嘛,算账算了一辈子,做饭却不会。前段时间去相亲,人家一听说我不会做饭,转头就走了。"
"我也是!"我突然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把自己被嫌弃的经历说了出来。
我们相视一笑,房间里那股尴尬的陌生感一下子消失了。坐在她家简朴却温馨的客厅里,我们聊起了各自的尴尬相亲经历。
"现在的标准,咱们这些干部真不好使了。"我笑道。
"可不是!我一个财务经理,还不如会包饺子的保洁阿姨抢手。"她边说边给我倒茶,动作熟练而优雅。
"这年头,手艺人才吃香啊!"我感叹道,"我那帮老同事,都羡慕起修鞋的、修表的了。"
王淑芬突然笑了起来:"那我们是不是该转行学手艺?"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路灯亮了起来。我告辞时,王淑芬送我到门口:"罗老师,有时间常来坐坐,家里有什么修不好的,也好请教您。"
"一定一定。"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回家路上,我的步伐格外轻快。自从退休后,这是第一次有人需要我的专业技能,虽然这技能是我刚学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王淑芬的交往越来越多。她开始跟邻居大妈学做家常菜,我则继续拜师学艺,修理技术日渐精进。
我们常常互相"检验"对方的学习成果——我去她家修东西,她则做饭请我品尝。起初,她做的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我从不嫌弃,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还不忘给出"专业点评"。
"味道再重一点就更好了。"
"火候控制得不错,就是盐放早了。"
而她也总是认真听取我的意见,下次做得更好。
有一次,我去帮她修理电风扇,修完后她拿出一本老相册给我看。相册里是她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她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扎着马尾辫,站在厂门口的合影前,笑容灿烂。
"那时候我刚从财校毕业,被分配到纺织厂当会计。"她指着照片说,"每天早出晚归,晚上还要加班算账,根本没时间学做饭。"
翻到后面,是她和丈夫的合影。她丈夫是厂里的技术员,高高瘦瘦的,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他去得早,那年才四十岁。"她轻声说,眼圈微红,"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默默地看着那些泛黄的照片,仿佛看到了一个年代的缩影。那个年代,我们都忙于工作,努力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却忽略了生活的技能和情感的交流。
"我们那时候想的都是工作,哪有心思研究做饭啊。"她擦了擦眼角,"现在退休了,才发现自己好多生活技能都不会。"
我点点头:"我也是,以前单位有食堂,家里有保姆,根本不用自己动手。现在才知道这些技能有多重要。"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互相鼓励,一起学习生活技能。她学会了做几道拿手菜,我的修理技术也越来越全面。
冬去春来,我们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她教我记账理财,我教她简单的家电维修。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一起去公园晨练,一起在小区的长椅上聊天。
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们都笑话我们:"罗老师,你们俩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而王淑芬则会红着脸转身离开。
那个下着小雨的下午,我修好了她家的台灯。她端来一盘刚出锅的糖醋排骨,我尝了一口,竟是儿时母亲做的味道。
"好吃吗?"她紧张地问。
"好吃,特别好吃。"我真心实意地说,"就像我妈做的一样。"
她眼睛一亮:"真的吗?我跟老李家的王大妈学了好几次呢!"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暖意融融。我们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后来,我去养老院的相亲角又遇到了那位问我会不会修水管的阿姨。她惊讶地看着我和张师傅一起修理养老院的水龙头:"罗老师,您现在会修水管啦?"
"会一点。"我笑着回答。
"那您找到对象了吗?"她好奇地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在相处中。"
"早知道您会学这些,我就不该错过您。"她半开玩笑地说。
我笑了笑:"缘分这东西,勉强不来。"
晚上,我把这事告诉王淑芬,她笑得合不拢嘴:"看来您现在升值了,成了'经济适用老头'啦!"
我假装生气:"什么话,我怎么是'经济适用'了?我这是'高档精品'!"
她笑得更欢了,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又过了几个月,在子女们的见证下,我和王淑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礼上,我特意邀请了张师傅,感谢他教会我的一切。
"师傅,多亏了您啊!"我握着他的手说。
张师傅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肩膀:"罗老师,我就教了您修理的皮毛,是您自己肯学肯钻研,才有今天。"
我和王淑芬相视一笑。原来,晚年的幸福不在于你曾经是什么身份,而在于现在的你,能为对方的生活增添多少温暖与便利。
那些日子里,我们在学习新技能的过程中,不经意间找到了彼此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所谓"经济适用老头",不过是一种善待自己、善待他人的生活态度罢了。
如今,每当我帮邻居修理东西时,总会想起父亲当年的那句话:"一个男人,不管做什么工作,都得会点实用的手艺,这样才能撑起一个家。"
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不只是会一门手艺,而是要有一颗愿意学习、不断完善自己的心,有了这颗心,才能在任何年龄段都活出精彩,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来源:心灵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