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K531次列车像一条喘不过气的长蛇，在巴山蜀水的隧道里钻了三天三夜。厕所门口挤满了人，汗酸味、泡面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消毒水味——非典时期，连火车都要喷药。
南行记:从官井头开始的春天（一）
第一章 绿皮车厢里的消毒水味（2003年春）
1
王为娥的脚趾在解放鞋里蜷缩着，像五只冻僵的蚕。
K531次列车像一条喘不过气的长蛇，在巴山蜀水的隧道里钻了三天三夜。厕所门口挤满了人，汗酸味、泡面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消毒水味——非典时期，连火车都要喷药。
表姐阿萍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把头发扎起来，别让人看出你年纪小。”
为娥咬着橡皮筋，手指冻得发僵。她今年十五岁，初中没念完，书包里还塞着半本撕烂的《代数》，那是临走前从教室垃圾桶里捡的。阿萍说，南方的工厂不要小孩，所以她的身份证上写的是“刘玉芬，19岁，初中毕业”。
“记住，耳后这颗痣是点上去的。”阿萍用红药水在她皮肤上按了按，“要是查身份证，你就说痣是天生的。”
为娥点点头，喉咙发紧。
2
车厢突然安静了一瞬。
隔壁座位有人咳嗽，声音闷闷的，像一口痰卡在肺里。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往反方向缩了缩，有人掏出口罩戴上，有人用报纸挡住脸。
为娥看见过道那边有个戴红袖章的人走过来，手里拿着测温枪。
“体温超37.3度的，下一站直接拉走隔离！”
阿萍一把拽过为娥，把她按在座位上，低声说：“低头，别喘气。”
为娥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破肋骨。测温枪的红点在她额头晃了一下，没响。
“下一个！”
她这才敢喘气，胸口火辣辣地疼。
3
凤岗镇的空气比四川潮湿，带着一股塑胶烧焦的甜腥味。
毅力电子厂的铁门锈迹斑斑，门口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拿着喷雾器往地上喷消毒水。为娥的凉席从编织袋里滑出来，立刻被人踩了一脚，留下半个黑乎乎的鞋印。
“新来的？”一个烫着卷发、涂着紫红色口红的女人走过来，手里捏着花名册。
阿萍赶紧推了为娥一把：“陈太，这是我表妹，刘玉芬。”
陈太——后来为娥才知道她是拉长，管整条流水线——用测温枪戳了戳为娥的额头，眯着眼打量她：“这么瘦，能干动活？”
为娥不敢说话，只使劲点头。
陈太冷笑一声，指甲缝里沾着绿色的焊锡膏：“行吧，245号工卡，明天早上六点报到。”
4
宿舍比火车车厢还挤。
十六张铁架床塞了四十个人，床与床之间的过道窄得只能侧身走。为娥分到上铺，床板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阿珍 2002.11-2003.4 累”
她摸了摸那些刻痕，心想，这个叫阿珍的女孩，现在去哪儿了？
阿萍教她用桶接水洗澡。塑料盆裂了条缝，冷水漫过她的脚背，冻疮刺刺地疼。
“省着点用，这里水费贵。”阿萍甩过来一条旧毛巾，“明天开始，你就是打工妹了。”
为娥没说话，只是攥紧了那条毛巾。
窗外，电子厂的霓虹灯牌亮起来，红光照进宿舍，像血一样漫过她的凉席。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