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丽华,我这不是说气话,是实话实说。"我放下搪瓷茶杯,茶水微微晃动,映出我满是皱纹的脸,"我有钱有房还有闲情,不想再扶贫了。"
晚来的选择
"万万没想到,三十年后,你会说出这种话。"她眼中闪着泪光,声音颤抖。
"张丽华,我这不是说气话,是实话实说。"我放下搪瓷茶杯,茶水微微晃动,映出我满是皱纹的脸,"我有钱有房还有闲情,不想再扶贫了。"
我叫韩志明,今年六十二岁,是第七机械厂退休的高级工程师。
那是个初夏的周六下午,天气闷热,我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衬衫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刚把菜放进搪瓷盆里清洗,门铃响了。站在楼道昏暗灯光下的,是我三十年未见的前妻张丽华。
一时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1978年,我从工农兵学员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中毕业,被分配到七机厂当技术员。那时候,厂里正在搞"技术革新",我满怀热情地投入工作。
丽华是车间里的钳工,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也是厂文工团的演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厂里的露天电影场。放映的是《小花》,她穿着一条蓝色的确良裙子,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志明,这是丽华,厂里有名的多面手。"同事介绍道。
彼时的丽华,眼如秋水,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属于那种让人一见就忘不了的女孩子。
我们恋爱的时候,常常在下班后沿着护城河散步,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乡恋》,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结婚那年,厂里分了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土炕、煤球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是我们爱的小窝。冬天睡觉前,要用火炉的余温烤被窝;夏天热得厉害,就搬着竹席到屋外乘凉,听着蛐蛐叫,数着星星。
那时候,我本有个出国深造的机会。系里推荐我去日本学习先进技术,但丽华舍不得离开父母,也害怕异国生活的艰辛。我为了爱情,放弃了这个机会。
"没事,咱在国内也能闯出一片天。"我满怀信心地对她说。
可婚后的日子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
我的工资只有四十多块,丽华三十多块,每月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特别是看到同厂的老刘下海经商,没几年就盖起了小楼,丽华的眼神里开始有了羡慕和不满。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住上像样的房子啊?"她常常这样问我。
每到发工资那天,我总会给她买一块梨花牌香皂或一小瓶上海生产的雪花膏,那是我们那个年代对妻子最朴素的爱。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丽华渐渐变得不满足。
"一个大学生,有什么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
九十年代初,国企改革的浪潮席卷而来,厂里开始"减员增效"。丽华所在的车间首当其冲,她成了下岗职工。
那段日子,她整天闷闷不乐。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志明,我想去南方闯一闯。"
"去南方?"我有些不解,"你一个人去?"
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想...我们离婚吧。"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住了。
离婚那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民政局的墙壁上贴着"婚姻自由"的标语,讽刺得很。
"你真的决定了?"我最后问她。
她点点头,眼里没有一丝犹豫:"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晚上,我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像条离了水的鱼。她收拾好行李,连一碗粥都没给我煮,扬长而去。
那一夜,我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第一次觉得,原来人生可以如此孤独。
日子总是要过的。我把自己埋进工作,从技术员做到工程师,又从工程师做到技术部门负责人。
九十年代中期,厂里改制,成立了股份公司。我靠着扎实的技术功底和多年积累的经验,被留用并提拔。
女儿小梅跟着我长大,从没抱怨过生活的艰难。她上学时,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烧热水,做早饭,送她上学,然后匆匆赶到厂里。晚上回来,还要辅导她做作业。
单位分的房子住了十几年后,我用积蓄和公积金,贷款买了现在住的这套百十平米的房子。三室一厅,家具虽然不是名牌,但结实耐用,窗明几净,比起当年的平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退休后,每月有七八千退休金,加上平时帮厂里做技术顾问的收入,日子过得相当宽裕。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都羡慕我:既有文化,又有退休金,儿女孝顺,生活无忧。
"志明,这些年你过得不错。"丽华坐在我客厅的沙发上,目光在四周扫视,最后落在电视柜上我和女儿的合照上。
岁月并没有对她温柔以待。昔日的美人,如今鬓发斑白,眼角的皱纹像蜘蛛网一样密布,略微佝偻的背影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
"还行,有房有退休金,日子安稳。"我淡淡地回答,给她倒了杯茶。
客厅里的老式座钟滴答作响,墙上挂着我退休时厂里送的锦旗——"技术精湛,德高望重"。窗台上摆着几盆兰花,是我的心肝宝贝,每天都要精心照料。
"我想和你复婚。"她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恳求,"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当初的决定。"
我笑了笑,端起茶杯:"后悔什么?后悔当初没看到我有出息的一天?"
丽华低下头:"我知道我错了。这些年我在南方辗转,开过小店,打过工,做过服务员,一直没能安定下来。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子女不在身边......"
"所以现在想起我这个老头子了?"我打断她,"丽华,三十年前你嫌我没本事,一走了之;三十年后你老了病了,又想回来找个依靠。人生不是过家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照在茶几上,尘埃在光束中飞舞。老旧的收音机里放着《晚霞》,那是我退休后最爱听的歌。
"唉,当年你要是能耐心点,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金婚了。"我感叹道。
"老韩,你这人怎么变得这么狠心了?"隔壁的老王来串门,正好听到我们的对话,不由得插嘴道,"都一大把年纪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说了,人家丽华现在是真心实意来找你的。"
老王是我的老邻居,也是我的棋友,每天下午都会来我家下盘棋,喝杯茶,聊聊天。他知道我和丽华的过去,也见证了我这些年的变化。
我苦笑着摇摇头:"老王,你不知道当年她走的时候有多决绝。我生病发高烧,她连一碗粥都没给我煮,拿着离婚证就走了。那时候谁来可怜我?"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人是会变的嘛。"老王劝道。
丽华听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知道我不配得到原谅。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
正说着,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我女儿韩小梅推门进来。她今年三十五岁,在市里一家外企做财务主管,工作稳定,收入不错。
"爸,我买了你爱吃的鱼和青菜,今晚我给你做红烧鱼......"她的话戛然而止,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丽华,愣住了。
"小梅......"丽华站起来,想去拉女儿的手。
小梅后退一步:"张阿姨,请您自重。"
丽华的手僵在半空中。小梅三岁时她就离开了,这些年几乎没有联系。在女儿心中,母亲这个角色早已模糊。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小梅冷冷地问。
丽华支支吾吾地说:"我去了原来的厂子,打听到你爸爸的住址......"
"爸,您不会考虑跟她复婚吧?"小梅放下手中的菜,走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肩膀,像是怕我被抢走似的。
自从丽华离开,小梅就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从小学到大学,她的每一次家长会我都没落下,每一次生病我都寸步不离地照顾。她长大成人,考上大学,工作,结婚,我都陪在她身边。
我摇摇头:"不会。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有你,有老友们,忙时帮厂里解决技术难题,闲时下下棋、钓钓鱼,活得很滋润。"
我指了指阳台上的鱼竿和墙角的象棋:"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简单但充实。"
小梅松了一口气,去厨房准备晚饭。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还有油锅滋滋作响的声音。
丽华坐回沙发,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什么。屋子里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和厨房里小梅忙碌的声音。
"志明,我有话没跟你说实话。"丽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前段时间偶然听说你病了,是...重病。"
我哈哈大笑:"谁告诉你的?我身体好得很,每年体检都没问题。你看我这身板,每天早上还能在小区里跑三圈呢!"
丽华愣住了:"可是...你们厂的老刘说你身体不好,可能时日不多了......"
老王在一旁帮腔:"老刘那个大嘴巴,满嘴跑火车。前阵子志明是感冒住了几天院,他就到处说志明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吓唬人。"
我这才明白,原来丽华是听信了谣言才来"照顾"我的。她不是真心悔改,只是以为我命不久矣,想来尽一下所谓的"赎罪"义务。
"丽华,我不需要你的愧疚和同情。"我平静地说,"你当年离开时,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一个人带着三岁的孩子,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每天像陀螺一样转。那会儿,我多希望有人能帮我分担一点,哪怕只是洗个碗,煮顿饭也好。"
丽华低着头,泪水滴在她褶皱的手背上:"我知道我做错了......"
"错不错的,都过去了。"我叹了口气,"我们缘分已尽,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结局。"
厨房里,小梅正忙着切菜炒菜,香气渐渐飘出来。她偶尔瞥一眼客厅,眼神警惕而防备。
"爸,饭快好了。"小梅探出头来,明显是在暗示丽华该走了。
丽华站起身,拢了拢自己的衣服:"那...我先走了。"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志明,你...你保重身体。"
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蹒跚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爱过的人,如今已是路人。岁月带走了青春和激情,也带走了怨恨和不甘。剩下的,只有平静和释然。
晚饭后,小梅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
"爸,你真的不恨她吗?"她终于问出口。
我摇摇头:"不恨。年轻时恨过,但现在......"我指了指窗外的夕阳,"你看,太阳落山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人生苦短,何必困在过去的恨里。"
小梅的眼圈红了:"可她让我们吃了那么多苦......"
我拍拍女儿的手:"正因为吃过苦,我们才更懂得珍惜现在的生活。没有经历风雨,怎么会有彩虹?"
夜深了,小梅回了自己家。她结婚后住在隔壁小区,每周都会来看我几次,给我做饭,陪我聊天。
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星空。楼下,几个老伙计正在路灯下下象棋,传来阵阵笑声。明天,我们约好去城郊的小河钓鱼,然后在河边烧烤,摆龙门阵。
人到晚年,最珍贵的是健康和快乐。那些曾经的恩怨情仇,都已随风远去。我有自己的小圈子,有知心的老友,有孝顺的女儿,生活充实而美好。
或许,这就是生活给我最好的安排吧。
一周后,我正在小区的亭子里和老王下棋,丽华又来了。这次,她带着一个旧皮箱。
"志明,我想通了。"她站在亭子边上,声音坚定,"我不是来求你复婚的,只是想告诉你,我准备回老家了,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我抬头看她,阳光下,她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回老家?东北那边?"
她点点头:"是啊,毕竟那里才是我的根。这些年在外面飘着,终究是漂泊的感觉。"
老王识趣地借口去买烟,留下我们两个人。丽华从皮箱里拿出一个旧相册,递给我:"这是当年我们的照片,我一直留着。现在还给你吧,也算是...了却一段缘分。"
我翻开相册,里面是我们年轻时的合影。工厂的集体照,文艺汇演的照片,还有我们在护城河边的留影。照片已经泛黄,但那些青涩的面孔依然清晰可见。
"这么多年,你一直带着这些照片?"我有些惊讶。
丽华点点头,眼圈有些发红:"再不喜欢一个人,也很难完全忘记,更何况......"她咽了咽口水,"更何况我们毕竟有过一段真挚的感情。"
我合上相册,还给她:"你留着吧。这是你的青春,也是你的记忆。"
她摇摇头,坚持要我收下:"我留着这些照片,是因为放不下过去。现在我想彻底放下了,重新开始。"
我沉默了一会儿,接过相册:"那...祝你一路顺风。"
丽华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志明,我不是因为听说你病了才来找你的。我早就想过来看看你,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听到那个传言,反而给了我一个借口。"
她的眼神真挚而坦诚,让我有些动容。
"谢谢你当年对小梅的照顾。"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作为母亲,我是失职的。但看到她现在过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她提起皮箱,转身离去,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像极了当年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少了决绝,多了几分沧桑。
我坐在亭子里,看着手中的相册,思绪万千。过去的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有甜蜜,有苦涩,有欢笑,也有泪水。
晚上,小梅来我家吃饭,看到了那本相册。
"这是妈妈留下的?"她翻看着照片,语气有些复杂。
我点点头:"是啊,她今天来告别,说要回东北老家了。"
小梅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爸,这是我小时候吗?"
照片上,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笑得天真烂漫。丽华站在一旁,扶着秋千,满脸宠溺。
"是啊,那时你刚上幼儿园,特别喜欢荡秋千。"我笑着回忆道。
小梅怔怔地看着照片,眼睛湿润了:"她...真的那么爱过我吗?"
"当然。"我点点头,"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在你小时候,她确实是个好母亲。"
小梅擦了擦眼角:"爸,你说我是不是太绝情了?她毕竟是我妈妈......"
我拍拍女儿的肩膀:"感情这东西,强求不来。你有你的选择,她有她的路要走。"
那天晚上,我们父女俩一起翻看了那本相册,仿佛穿越回了过去。小梅听我讲述那些她不记得的往事,笑着,也哭着。
第二天一早,小梅匆匆出门,说是有事要办。直到晚上她才回来,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爸,我去见妈妈了。"她坐在我对面,"我送她去了火车站。"
我有些惊讶:"你们...和解了?"
小梅摇摇头:"谈不上和解,只是...不想留下遗憾。毕竟,血浓于水。"
她告诉我,她和丽华在火车站聊了很久。丽华向她道歉,说自己是个失职的母亲;小梅则告诉丽华,虽然不能完全原谅她,但也不再恨她了。
"她临走前,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写给你的。"小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火车票和一封短信。
"志明:这是当年我离开时的火车票,一直留着它,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个错误的决定。如今还给你,算是了结这段缘分。感谢你把小梅养育成人,你是个好父亲。余生很短,愿你我都能活得开心。——丽华"
我把信和火车票小心地收好,心中一块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
人生啊,就是这样,有些缘分注定擦肩而过,有些错误无法挽回。但我们能做的,是珍惜当下的幸福,不再为过去的遗憾而纠结。
晚上,我照例在阳台上浇花。楼下,老王和几个老伙计已经架好了棋盘,等着我下去。
"老韩,快下来啊!今天我非得赢你一盘不可!"老王的大嗓门传上来。
"来了来了!"我笑着应道,转身下楼。
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区的林荫道上,镀上一层金色。人生的黄昏,或许比青春更加灿烂。
余生很短,值得珍惜的,是眼前的每一天。
来源:过往不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