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纸剧院》是《哈扎尔辞典》的作者、塞尔维亚作家米洛拉德·帕维奇的一部独特作品,它是一部小说/故事集,包含了38个故事,每个故事前都附虚构作者的生平信息。
这些虚构的作者都是帕维奇自己创造的,而所有的故事也都是他本人所写。
这部作品在形式上是一种创新,它探索了虚构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并且每个故事都是对不同国家文学的致敬,因为帕维奇精心研究了这些国家的文学作品。这部作品不仅是对文学的一次游戏,也是对读者的一次挑战,邀请他们进入一个由虚构人物和故事构成的复杂世界。帕维奇通过这种方式,创造了一个既引人入胜又层次多元的文学宇宙。《纸剧院》
作者:[塞尔维亚] 米洛拉德·帕维奇
译者:管舒宁 陈寂
上海译文出版社
作家的话
女读者手里拿着什么书?吸引她的并不是它是什么,而是它是谁写的。她只是看到最爱的作家出了新书,就买了下来,并不关心这是长篇小说或者是其他什么。现在她正在读这本书。其他的女读者们,她们最喜欢的作家并非这位,手里捧着的则是其他的什么书。在我看来,两者都不错……
男读者手里拿着什么书?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谁写的,而是书里的内容,这是长篇小说还是选集。当他看到这部小说选集时,会有些困惑,却欣欣然上钩,因为它是一本选集。
作家仍在思考:一部长篇小说,需要两个要素——共同的主题和作家的个性,在二十一世纪,这对长篇小说来说已然足够。在这种情况下,当代世界故事成为共同的主题;作家的个性,请阅读以下内容。
在这部长篇小说——也是当代世界故事集——也就是小说选中,读者会发现三十八部短篇小说,以及每部文本的作者的包含著作目录的传记,因此也就是有三十八位作家,分别代表某一种文学。所有这些作家及信息都是虚构出来的,所有的三十八部短篇小说也都由米洛拉德·帕维奇创作。
这个数字并非偶然。这些想象出来的“代表”作家来自翻译了我的作品的、现实中的国家。这不仅仅是出于我对这些国家读者的感激之情(我的确如此),还因为我使自己更努力地了解这些文学,超过了解其他国家的。这一点对瑞士来说也适用,虽然它还没有翻译我的作品,但那里的读者可以读到法语、意大利语、德语的版本。直至今日,我的一位文学代理人还在苏黎世。
那些被我透露了这部小说选集的秘密的朋友经常问,在写作时我是否努力地模仿了这些国家真实存在的女性或男性作家的风格。事实恰恰相反。当我构思这三十八部短篇小说时,我试图给这些短篇小说假设所属的文学增添一些它们实际上并不具备,但我却期望其能获得的色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短篇小说,是我为这些文学献上的配菜——如果你愿意,可以像菜单上搭配一道鱼的配菜那样称呼它们。
我还要借此机会向诗人扎萨·利瓦达表示谢意,是他几年前给了我这个想法,以各种作家的名义撰写一系列短篇小说,我特别享受编造这部长篇小说的作家们、整个当代世界文学,以及他们未曾写过的书、未曾存在过的生平。然而,这些不存在的作家们的出版社是真实的,它们出版了我作品的翻译本。我很高兴能在这种情况下提及这些出版社,感谢它们。
卡塔丽娜·姆尼舍克·莱万多夫斯卡(波兰)
来自波兰一个古老的贵族家族,“伪”沙俄女皇后即出自这个家族,柏林墙倒塌后,卡塔丽娜·姆尼舍克嫁给了出身于同样古老家族的叶米利安·班贝格先生。她在土伦的尼古拉·哥白尼大学学习拜占庭史。她最终供职于波兰一家纺织厂,从事服装设计。她为剧院制作戏服、绘制舞台背景。她的获奖广播剧《三短一长的罢工》在波兰遭诋毁,被认为名不副实。其他作品有广播剧《五时的雨》和《波罗的海谐谑曲》,由总部设在华沙的TCHU印制。波兰出版商菲利普·威尔逊出版过其文集《拜占庭来信》,如今已被遗忘。下面这则短篇即出自这本书。她于二〇〇五年去世。讹传她并不知自己来日无多,因为这是她第三次遭遇死神。
期末考
马乌戈热塔·波斯尼克面临期末考。她在克拉科夫大学学习拜占庭史。她的教授兼导师、拜占庭史领域的专家亚历山大·纳皮乌尔科夫斯基给她布置的作业是准备一篇关于一个生于十三世纪、殁于十四世纪的君士坦丁堡女性的论文。他先是指导她研究一些史料。这些都是圈内人熟能详、圈外人闻所未闻的史料——帕奇梅雷斯,帕纳雷特,格雷戈拉斯,卢修斯·马里纳斯·西库鲁斯,西奥多·梅托契特斯,然后是迪康热,最后是米涅出版的一部论文集。
纳皮乌尔科夫斯基还有别的指导。她的考试将分成两块。首先她要完成研究,撰写论文的第一部分。第一部分采用论文的研究对象,也就是这名女性讲故事的形式,这部分将保留学生的个人观点,作为第二部分的练习,后者是这项研究更为重要的那部分,要交给教授过目并打分。
简言之,教授总结道,第一部分是为论文的第二部分做一种准备。
但是,对于第二部分而言,第一部分或许显得不甚匀称,教授坚持如此,仿佛这对马乌戈热塔·波斯尼克的进一步研究至关重要。言之有理。因为第一部分要求学生了解学科素材。
于是马乌戈热塔·波斯尼克着手工作。熟悉了既有史料之后,她一头扎进重要的和辅助的文献,着手论文的第一部分。全文呈现于此。
我坐在圣安德鲁女修道院的缮写室里书写着这些回忆,此地新近经我堂姐狄奥多拉修复,我也在此地立誓。
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名字的由来。生我之前,我的母亲伊丽娜流过一次产,人们竭力避免她二次流产,也就是说,在我出生前保住我。他们在十二门徒像前点起十二支等长的蜡烛,观察哪支最后熄灭,换言之,看哪支燃得最久。燃得最久的是使徒西门像前的那支,于是我就以西门命名。我就是这样活了下来。
很小的时候,我就记得君士坦丁堡和萨洛尼卡,记得海,太阳,还有人在歌唱。记得船只带来的鱼和香料的味道。我还记得父亲有一天在他的王宫里痛哭。我问母亲为什么安德洛尼卡(那是我父亲的名字)在哭,她沉思着告诉我说那是因为我。
“你,”她对我吐露了秘密,“必须远嫁异邦,安德洛尼卡正为此领受牧首和众僧的训诫,因为他未及你成年就要把你婚配。”
回答简短,表述理智,但我全然不解。我害怕极了。并非出于对未来的未知,那种我无从想象的未知,而是害怕离开我父亲的王宫,离开我的母亲、君士坦丁堡、那海,还有那太阳。那时我八岁。
我在王宫里认识的使者梅托契特斯五次去往异邦,协商(我后来得知)我的婚嫁事宜。有许多晦涩难懂但与我无关的事情,提及一些人质,一些边界地区,几个叫安娜、海伦娜的女人,都是王后。
一天夜里,我从帕奇梅雷斯的手稿中读到了这些,他是个编史家,是他所记录历史的亲历者,我父亲须在二月头上赴君士坦丁堡的帕玛卡里斯托斯教堂,面见牧首、教会要人及众僧。虽然贵为君王,但他仍不得不因为我而自我辩护。父王当时说的那些古怪之语,我日后方才懂得。
“应允这门婚事非我所愿,而王后艾琳和我就要痛别我们的心肝骨肉,把她交给一个冷酷野蛮的君王,因为这是不可避免的。帝国的疆土惨遭掠夺,臣民沦为奴隶,独独为此,我才决计把我年幼之女许给那征服者。我们无法用武力与这个敌人强行达成和平,与这位君王达成的和平是不会彻底和永久的,因为婚姻盗取了和平。”
牧首随后说道:“那个君王违法抛弃了自己的合法妻子,为了娶一个孩子,也就是你的女儿,而这个孩子还不到十二岁,也就是未到结婚年龄。”
“我之所为并未违犯牧首所信奉的教会法律,”国王反驳道,“依教会之法律,倘若有人再婚,而其元配依然健在,这新的婚约便是违法的。此事是否如出一辙?当那位国王再娶的时候,他的元配仍健在。因此,与第二位妻子的婚姻被视为违法,因为国王置活着的妻子于不顾而娶了她。但是,元配既去世,国王便成了鳏夫。因此,虽然他的第二任妻子是违法的,而我们的女儿却是合法的,即便她还是个孩子。无论如何,那个国王已经起誓,在我女儿十二岁之前不会碰她……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任何牺牲都值得。于君王而言,”——我父亲安德洛尼卡以如下宣言总结陈词——“君王无父母唯有法律,君王无儿女唯有臣民。”
我父亲雄言善辩。他为自己此举做了辩白。这便意味着我即将踏上征途,带着庞大的随行浩浩荡荡地奔赴帝国的北疆,交付给那个要成为我丈夫的国王。他骑在马背上,远远地我就认出了他。他像萨洛尼卡墙上的圣德米特里画像那样看向我。他身佩武器,衣饰华贵,几乎可以做我的父亲了。他现身了。我很惊讶,他居然下马,朝我跪下。他问候我,仿佛我就是他的王后。但是,当他(他仍然跪着)抬眼看我时,那模样又酷肖意欲屠龙的圣。在马卡里耶都主教主持下我们成婚。我们随后返回萨洛尼卡举行婚礼,与我的丈夫、父亲、母亲还有王室共同庆祝,彼此交换了丰厚的礼物。
之后,我们去往我夫君居住的国度。那里没有海,也没有太阳。从始至终我都在担惊受怕。事实证明我的惧怕不是没有道理的。尽管我的母亲和侍女都向我保证,今后三四年间(直到我十二岁)我的生活会一如往昔,我会住在国王不会进入的独立寝宫,但事实并非如此。第一天夜里他就来到我的床边,用两种方式要了我,我无法反抗。我不理解他到底想要什么,因为,把我弄得血迹斑斑之后,他就回到自己的寝宫去了。临走前他吻我,我就知道他还会再来。我害怕自己又会流血,试图反抗过几次,但意识到自己应该屈服,因为完事后他很快就会离开。有个宫女悄悄告诉我,正因为我流血,才不会怀上国王的孩子。她说得没错。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去君士坦丁堡奔丧,但是没有返回。我时年二十一岁,出落得美丽动人,与伊夫雷亚的一个宽袖飘飘、身佩利剑的拉丁小伙儿蒙特费拉特热恋。但眼看瓜熟蒂落,我却突然间对他心灰意冷。彼时,他似乎感觉出我情境不妙,国王遣人进宫命我速回。为了不给父亲招致麻烦,我只得默从,但是归途路经塞尔的时候,我换上僧袍,企图逃往萨洛尼卡。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君士坦丁剥去我的僧袍,强行将我送回给国王,就这样,他们再一次将我抛弃。
国王对我大光其火,那一刻,我领悟到某种原本我永远都不会去思考的东西。要不是这一去一回,我是不会意识到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下这些文字的原因。我意识到,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赎还我女性情感的人。我们被绘在教堂的墙壁上:国王垂垂暮老,须发尽白,我锦衣华服,环硕大。画家是个希腊人,同我一样,也是客居异邦。他将我画得璀璨夺目,远胜于国王……
国王死后,我再度回到君士坦丁堡,回到了有太阳和大海的地方,我做了修女。我为国王的坟墓献上一盏奢华的金质祭奠灯,还有一件同样华贵、样式精美的寿衣。
马乌戈热塔·波斯尼克写完了这些,也就是论文的第一部分(这部分无需交与教授过目),猛然生出某种重要的念想。她剥离了那个爱情故事的技巧。还有一个问题,更为重要。笔下是十四世纪的故事,书写的却是她自己的传记。
她没有完成期末考试的第二部分。第一部分就够了。之后,她便结婚了。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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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