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时代的文学书写——何以纯粹?如何现代?(上)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4-27 17:34 3

摘要:瓦当:我们对话的主题是:AI时代的文学书写。我们传统的写作者本来在一个“铁屋子”里面自得其乐,突然宁静被打破了。所以我想首先请问敬泽老师,您对于AI如何促进文学新质生产力是怎么看待的?AI这种巨大的创造力与破坏力,对您的写作又产生了什么影响?

主持人:

瓦 当(作家、鲁东大学副教授)

对谈嘉宾:

李敬泽(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

欧阳江河(诗人、北京师范大学终身特聘教授)

鲁 敏(作家、江苏省作协副主席)

尹学芸(作家、天津市作协主席)

徐则臣(作家、《人民文学》主编)

瓦当:我们对话的主题是:AI时代的文学书写。我们传统的写作者本来在一个“铁屋子”里面自得其乐,突然宁静被打破了。所以我想首先请问敬泽老师,您对于AI如何促进文学新质生产力是怎么看待的?AI这种巨大的创造力与破坏力,对您的写作又产生了什么影响?

李敬泽:我好像被莫名其妙地认作是对AI问题深有研究的发言人,但其实我对它并没有多深的领悟。最近我在北京参加了一次学习活动,去了中国前沿的AI科学机构,看到了中国现在在超级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进展。我在现场也跟那些科学家聊过,我们这代人工智能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以及AI的优势、弱点在哪儿。科学家告诉我,他们最近做过实验,在北京找几个大学生,与AI一起,同时做数学、物理、化学、科学等方面的题目。实验结果可能和咱们的认知有出入,到目前为止,AI在数学、物理、化学等理科的解题方面,还是赶不上人类的水平的。也就是说,AI深层的逻辑处理能力与推理能力目前是略逊于人类的。但是科学家也告诉我们,文科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AI现在很容易输出文科的个人的表达。听完后我的第一印象是,理科生搞出AI这个东西,是不是要专门坑我们文科生,砸我们文科生饭碗的呢?文科的任何问题都是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你很难在一个文科命题上给出Yes或No的简单回答,因此AI反而怎么弄都行。

这就是现在AI所达到的基本水平,虽然可能还不够完备与强悍,但这样的基本水平确实已经对我们的文化艺术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搞纯文学的,都是写小说、写诗歌、写散文的,可能大家在这方面感知到的威胁或者受到的冲击还不是那么大,但AI确实已经开始影响到内部的某些领域了。比如在电影制作、动画制作行业,AI已经切切实实地体现出它取代人工的巨大能力。就在前几天,我碰到一个拍摄南极的微电影导演,他告诉我,AI现在已经能充任一个非常好的编剧了。也就是说,你只要给AI一个基本的剧本架构,它就能生成一个及格线以上的、大部分人都喜欢的文本,包括一系列对话的展开乃至情节的推进。从这个意义上说,编辑这一行当的日常,在今后或许将逐渐演变成与AI的一次次合作。我们需要逐渐习得使用AI,并掌握与之共同完成创作的本领。这不是推想,而是正在靠近的现实。

我们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状况,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更可怕的是,AI是学习狂魔,在我们喝茶、聊天、言不及义、看风景的时候,AI还在疯狂学习,它一刻不停,此时此刻也没有停。在它始终保持着疯狂摄入的情况下,未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们现在真的很难预估。

总的来讲,在文化生产的一系列很重要的内容部类中,今后与AI的合作恐怕将成常态。当然,具体到咱们今天坐在这里的作家们,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充满信心的。我认为,恰恰由于AI的出现,我们可能尤其需要像欧阳江河老师这样的诗人,尤其需要像他们各位一样的小说家。如果我们不想被AI完全支配,如果我们不想面对一个无名的、定制的、积累了过去所有经验的机器的话,我们需要意识到独特的个人创造力的重要性与珍稀性,这恐怕也是今后我们的文化得以保存活力的根本因素。

话又说回来,AI的存在某种程度上也对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未来的AI时代,做一个诗人、做一个小说家是特别难的一件事,因为你面对的竞争者是AI。一定是我的创作,我对语言的使用,我对人类生活的洞察、表达、想象,是AI抵达不了的高度与深度,才能成为一名胜过AI的艺术家。也可以说,是AI逼迫着我们成为更具创造力的自我。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悲观,我不认为我们真的会被AI取代。但我们一定要意识到,AI是一个学习狂魔,是一个陈词滥调大师,是一个平均水平大师,它能把你过去说的所有话都烂熟于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不能真的陈词滥调。在过去的20世纪80年代,我们说创新是一条狗,追着当时的作家满街跑。我觉得80年代的那条狗是一个抽象的、观念的狗,现在我们面对的则是一个实体的、名为AI的狗,这条狗也会追着我们满街跑。但也正是在这种被追赶中,我们才能够激发和见证这个时代人类的创造性力量。

瓦当:感谢敬泽老师给我们带来最新的好消息和最新的坏消息。AI已经深入到人类文化生产的全过程,这是毫无疑问的。据说由于诗歌这种文体本身高度形式化的特点,诗歌已经成为最先受到ChatGPT冲击或者受AI影响最大的文学体裁,人工智能创作的诗集就已出版多册。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听听欧阳江河老师的高见。

欧阳江河:我想谈一些更根本的问题。AI走到一定程度实际上是走不下去的,只好把它商业化,因为它的“走不下去”更多是在哲学意义上或者说创世造物意义上的“走不下去”。当然现在也有一点可能,当AI触及文学,触及文字、句子、修辞等的时候,科学家们逐渐转变了思路,尽可能在机器与造物主这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中找寻一个平衡。在这个过程中,科学家们发现图灵的道路走不通,就走冯·诺伊曼的道路,再走莱布尼茨的道路。我们都知道,你只要给AI一个1,人类就完蛋了。如果1是造物主的话,他能滋生万物。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老子早就说过的发展规律。但是从0到1这一步是AI没有办法发明的,AI无法在造物意义上给出一个叫作0的东西。这个0是数学的联系,没有0就没有数学;这个0也是一个印度数学家发现的,有了0我们才知道阿拉伯数学,才有数学意义上的造物。

这是硬件上的一个逻辑。找到冯·诺伊曼那条路后,AI得到了飞速发展,就像刚才敬泽老师讲的学习狂魔一样,只要给它一个学习逻辑,习得在0和1之间不停转化的规律,那么但凡它造出了1,人类就完蛋了。这个造的后面让我想起另一个逻辑。许多年前我在德国看过一个叫作《哈姆雷特机器》的戏剧,我现在想,这个戏剧背后就是一个AI逻辑。戏剧里说《哈姆雷特》的作者不是莎士比亚,而是维特根斯坦,所以剧里造出了一个哈姆雷特机器。维特根斯坦推动了哲学的第三次重大转向,将哲学中形而上学的思辨转为语言的逻辑分析。形而上学是无法被量化、充满模糊性的思维和存在,维特根斯坦所主张的分析哲学则强调量化的重要性。对语言的分析,需要你给出一个范围、一个边界,继而厘定语言的清晰度与精确性,这里面已经包含了AI逻辑中从0到1的那种思维。这一转向出现后,哲学这个最形而上的东西也可以被量化了。维特根斯坦为什么让我感兴趣?最主要的原因是,维特根斯坦作为一个坚定的上帝信仰者,所有的工作又都在反对、消灭上帝,这是他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维特根斯坦之后,上帝没了,就像罗兰·巴特说的“作者之死”一样,在作品里面没有作者,只有哈姆雷特机器,作者不是莎士比亚,是一个叫维特根斯坦的机器人。

在诗歌写作的意义上,重要的恰好是需要被克服掉的这个主体。它谁都不是,它是人需要克服掉的那个东西。但是因为有了它,所以我们在克服它的过程中写出来的东西叫作诗,叫作文学,这个东西是AI没有的,天然没有的,从起源的意义上便没有,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一个伟大的作者能写出来的诗,一个有0、有上帝需要克服的人,一个像维特根斯坦这样的人,能够被取代。我特别赞成敬泽老师说的,这个东西恰好不是学习的产物,它是被学习的产物;它不是数据,它是还没有写出来的东西。维特根斯坦知道哲学本身有一个终结点,发展到那儿就死了。如果没有那个东西,没有那个终结点,没有那个起源意义,那么和真正的死亡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这个东西是什么?它不是数据,不是已经写出来的那些最伟大的作品的综合。学习是在已有基础上的总结反思,而最伟大的哲学,其伟大之处就在于原创性,它是造物意义上还未被写出来的东西,是维特根斯坦在他的伟大著作《逻辑哲学论》前言中所说的,“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所谓的“不可说”就是哲学的死亡。形而上的东西如何言说?我用沉默来回应。就像但丁的《神曲》里面写的一样,最后贝阿特丽切引导但丁到达天堂,到达上帝面前,但丁转过头来看到了上帝。他是以何种目光看到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变成了一个瞎子。但丁一方面需要描述上帝,一方面上帝又是不可描述,是没有办法言说的,所以他只能变成盲人才能看见所谓的上帝。

所以说,你必须变成人,机器必须变成机器,造物主必须变成造物主。造物主本身是不存在的,变成不存在本身,你才可能真正超脱于AI时代的全知全能。有一个未知在那儿,是文学必须要触及的。未知、未说、难以言说、不可说、必须沉默,这个东西是文学的根本,是文学的开关。

来源:文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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