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淑芬,你别闹了!崔家条件虽差,但崔连山老实本分,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父亲拍案而起,声如洪钟。
余生,是遇见你的旅途
"李淑芬,你别闹了!崔家条件虽差,但崔连山老实本分,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父亲拍案而起,声如洪钟。
我一头撞在墙上,泪如雨下,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塌了。
那是1972年的夏天,正值盛夏,知青陆续返城,村里的大喇叭从早到晚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东方红》,震得人耳膜发麻。
我李淑芬,刚刚考上县高中,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梳着两条细辫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做着考大学的美梦。
但父亲这一纸婚约,如同一盆冷水,将我的梦想浇了个透心凉。
"爹,我才十七岁啊!连初中都没毕业,您怎么就急着把我嫁人呢?"我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子,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你以为爹愿意啊?你以为爹不想让你上学吗?"父亲转过身去,肩膀颤抖,却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崔家是地主,虽然是所谓的"开明地主",但在那个年代,这三个字就像一顶沉重的帽子压在全家人头上。
崔连山比我大五岁,整日里闷不吭声,低着头走路,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村里人提起他,总是摇头叹气:"可惜了,模样端正,就是背着个黑锅。"
"我不嫁,死也不嫁!我宁可去乡下插队劳动,也不要嫁给地主家的儿子!"我在屋里哭了一整夜,用头撞墙,把床单撕破了好几处。
母亲坐在床边,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淑芬啊,这世道,咱家这条件,能嫁给谁?你爹也是为你好啊。"
母亲说着说着也抹起眼泪来,那双洗衣做饭磨出老茧的手在灯下显得格外苍老。
我不信这个邪。父亲心中的"好",怎么会是把我嫁给地主的儿子?这不是明摆着要害我吗?
那时候,"地主"这个身份,足以让一个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学校里同学知道后,开始躲着我走,生怕和我多说一句话就会被贴上"地主走狗"的标签。
邻居王婶看见我,总要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句:"李老师这是要攀高亲哪,地主家的门槛都被踩破了。"
我恨父亲,恨他的自私,恨他不顾我的前途,恨他为了所谓的"面子"牺牲自己的女儿。
婚礼很简单,没有鞭炮,没有锣鼓,只有几个街坊邻居来吃了顿饭。
崔连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院子里,像个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
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歉意,好像在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我低着头坐在炕上,听着外面喜婆絮絮叨叨:"新媳妇啊,要孝敬公婆,好好过日子。"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心里恨透了父亲,恨透了这个逼我嫁人的世道。
崔家的房子很旧,是那种青砖灰瓦的老屋,院墙斑驳,门窗吱呀作响。
婚后第一晚,我和崔连山面对面坐着,屋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崔连山脸上,显得格外沧桑。
"淑芬,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崔连山低着头,声音几乎听不见。
"你不用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我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
崔连山轻声说:"我知道你想上学,明天我去跟大队书记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去读夜校。"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好过些。
崔连山起早贪黑,一年四季在生产队干活从不偷懒。
回到家里,他总是默默地劈柴、烧水、喂猪,什么活都抢着干。
公婆对我也还好,从不像村里其他婆家那样指手画脚,呼来唤去。
崔连山的母亲是个勤快的老太太,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从不让我下地干活。
"闺女,你上过学,手指头嫩,别干这些粗活。"婆婆总是这样说。
我有时不忍心,说:"连山,你歇会儿吧。"
他只是憨厚地笑笑:"不累,真的不累。我力气大,干这些不算啥。"
那个年代,家家都缺柴火缺粮食。
崔连山每天起得最早,去山上砍柴,往往天还没亮就出门了,背着一大捆柴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连山用木头一点点打造出一个新家。
从简陋的土炕到木板床,从矮桌到实木柜,他的手艺越来越精湛。
我渐渐发现,这个沉默的男人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韧性和智慧。
他不善言辞,却用行动证明着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
村里来了台黑白电视机,是大队部里唯一的"文化娱乐设施"。
每到晚上播《新闻联播》的时候,全村人都挤在大队部的院子里。
连山总是站在最后面,让我坐在前排,"你眼睛近视,坐前面看得清楚些。"
他自己则缩在角落里,生怕有人因为他地主的身份而不高兴。
可村里的流言却从未停止。
有人说,我父亲是为了攀高枝,把我嫁给了地主家。
有人说,崔家藏了金银财宝,用来收买我父亲。
每当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就恨得牙痒痒,恨父亲的自私,恨自己的命运坎坷。
结婚半年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崔连山知道后,高兴得像个孩子,每天变着法子找些好吃的给我补身子。
"淑芬,咱们有了孩子,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他憨厚的脸上难得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可我的心里却五味杂陈。
一个地主的孩子,将来会有什么出路?会不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最难捱的是春节回娘家。
邻居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嘲讽,我几乎能听见他们背后的窃窃私语:"看,李老师把闺女卖给地主家了。"
我强忍着泪水,不让父亲看出我的委屈。
父亲也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睛里似乎有说不出的心事。
女儿出生那天,是个雨夜。
乡村里的接生婆摸着黑来到我家,在煤油灯下忙活了一整晚。
崔连山在屋外来回踱步,紧张得手足无措。
当女儿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时,他冲进屋里,看着满头大汗的我,突然泪如雨下。
"淑芬,辛苦你了,辛苦你了。"他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
女儿的到来,让家里有了欢声笑语。
崔连山给她取名叫"崔小梅",说是希望她像梅花一样坚强,不畏严寒。
我抱着女儿,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第一次感到了做母亲的幸福。
同时,我也开始思考,为什么父亲会把我嫁给崔连山?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利益"吗?
小梅一天天长大,很快就会跑会跳了。
崔连山下工回来,总是背着她在院子里转圈,小梅咯咯笑着,那笑声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有一次,村里来了个放映队,在打谷场上架起银幕,放《红色娘子军》。
全村人都去看,小梅兴奋地拉着崔连山的手:"爹,我要看电影!"
我们坐在最后一排,看着银幕上的画面,小梅不时发出惊叹。
忽然,一个小孩指着崔连山大声喊:"看,地主家的儿子也来看革命电影了!"
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鄙夷和敌意。
我感到一阵羞辱,想要站起来理论,却被崔连山轻轻拉住。
"没事,别理他们。"崔连山低声说,然后抱起小梅,悄悄离开了放映场。
那天晚上,我看到崔连山独自坐在月光下,肩膀微微颤抖。
我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背:"连山,别难过。"
他转过头,眼睛里噙着泪水:"淑芬,我不是为自己难过,我是怕小梅将来也被人这样看不起。"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也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或许,他和我一样,都是这个时代的受害者。
七年过去了,连山的母亲病重。
那是个雨夜,雨点打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人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淑芬,我有话要告诉你。我们崔家,其实不是地主。"
我愣住了,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脑海。
"你公公是师范学校的教员,因为批评过当时的一位干部,被错划成了右派,后来又被扣上了地主帽子。"
"那些年,受了多少苦啊!连山的爹被批斗致死,临死前还叮嘱连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会还我们清白。"老人说完,泪流满面。
我坐在那里,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像。
多年的怨恨和委屈在这一刻突然没了着落点。
回想起连山这些年的沉默和忍耐,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崔连山的父亲是我父亲曾经的老师,而父亲深知老师的为人,也知道他家被错划的真相。
当我把这件事告诉连山时,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无所谓了,淑芬。我从来不在乎那些帽子,我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可我恨了你们这么多年,恨你是地主,恨父亲把我嫁给你。"我哭得不能自已。
连山把我揽在怀里:"傻丫头,你不恨我就最好了。这些年,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坚韧不拔的力量。
婆婆去世后,我找机会回了趟娘家,质问父亲:"爹,您早就知道崔家不是地主,为什么不告诉我?"
父亲叹了口气,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旧木盒。
盒子里是一摞泛黄的信件和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穿着学生装,站在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身旁。
"这是你连山他爹,我的恩师。"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当年他被错划成右派,后来又被扣上地主的帽子,我想救他,却无能为力。"
"在他被批斗致死前,他托人给我捎了信,希望我能照顾他的儿子。"
"我把你嫁给连山,不是为了什么利益,而是履行对恩师的承诺,也是因为我相信连山能给你幸福。"
我听着父亲的讲述,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我恨了这么多年的人,一直在默默地爱着我,保护着我。
平反来得比我们想象的要快。
1979年,崔家终于洗去了"地主"的帽子。
人们这才知道,连山的父亲曾是县里最有学问的人,教过许多学生,包括我的父亲。
那天,村支书亲自来家里宣布这个消息,并向崔连山表示歉意。
连山却只是平静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今后的日子。"
在崔家的老宅后院,我们发现了一箱珍贵的线装书和字画,那是连山的祖父留下的文化遗产。
连山看着这些宝贝,眼中没有贪婪,只有温柔的敬意。
他翻开一本线装书,轻轻抚摸着书页:"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在钱财,而在精神。"
小梅凑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些古老的书籍:"爹,这是什么呀?"
连山笑着说:"这是你爷爷和太爷爷留下来的宝贝,比金子还珍贵。"
他从书中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做人要正直,做事要光明。"
那是崔连山父亲的字迹,透过这张泛黄的纸条,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的傲骨和坚守。
平反后,连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县文化馆看中了他的学识和木工手艺,请他去修复古籍和文物。
我也在乡里的小学找到了教书的工作,终于圆了自己的梦想。
小梅聪明好学,很快考上了县重点中学,后来又进了省城的大学,学的是中文系。
每次放假回家,她都缠着连山讲故事,听他讲述那些古老的诗词和历史。
"爹,您懂得真多。"小梅崇拜地看着连山。
连山笑了笑:"这都是你爷爷教我的,可惜他走得太早,没能亲眼看到你长大。"
有一次,小梅放学回来,脸上带着委屈:"妈,有人说咱们家以前是地主,说我是地主的孙女。"
我正要解释,连山却先开口了:"梅子,不管别人怎么说,记住一点:人的价值不在于出身,而在于品格和贡献。"
"你爷爷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师,虽然被错误地扣上了帽子,但他的精神和品格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做人要像梅花,越是在严寒中,越要开出美丽的花朵。"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我知道,这些话她会记一辈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连山的头发也渐渐染上了白霜。
有一天,我整理老照片时,发现了那张父亲和连山父亲的合影。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赠李同学,愿你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我把照片给连山看,他拿着照片,久久不语。
"连山,你恨我父亲吗?"我轻声问。
"为什么要恨?"连山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
"他明知道你家的真相,却不肯告诉我,让我对你有那么多的误解和怨恨。"
连山笑了:"傻丫头,那个年代,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你父亲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真相后说漏嘴,反而害了自己。"
"再说了,如果一开始你就知道真相,或许就不会嫁给我了。"他调皮地眨眨眼。
我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暖暖的。
如今,小梅已经是大学教授,常常带着学生回来看我们。
连山还在文化馆工作,虽然已经退休,但仍然每天去帮忙修复古籍。
村里的人都尊称他为"崔老师",再没有人提起"地主"这个词。
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想起那个被迫嫁人的夏天,想起我曾经的怨恨和误解。
原来,命运最大的玩笑,就是让你恨着那个最爱你的人。
最大的幸运,则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愿意和你同甘共苦的人。
昨天,小梅的儿子放学回来,兴冲冲地说要查家谱,做一个"我的家族史"的课题。
连山笑呵呵地拿出那箱线装书,从中抽出一本泛黄的族谱。
"爷爷,我们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小外孙好奇地问。
连山摸摸他的头:"我们家啊,是书香门第,你太爷爷是教书先生,你姥爷也是教书的。"
"那您呢?"小外孙眨着大眼睛问。
连山笑了:"我啊,只是一个普通的修书人,修书,也修心。"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翻看着族谱。
我站在一旁,看着连山和小外孙在灯下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感恩和温暖。
连山抬头看见我,笑着眨眨眼,那眼神,和四十多年前在新婚之夜一样温柔。
我忽然明白,这一生最大的幸福,不是功名利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个人,不离不弃,相伴相随。
是啊,余生,不过是遇见你的旅途。
这条路上,有泥泞,有坎坷,但更多的,是平凡日子里细水长流的温暖与幸福。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足矣。
想到这里,我走到连山身边,轻轻握住他那布满老茧的手。
他回握住我,手掌的温度,穿越了四十多年的风雨,依然温暖如初。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那棵我们新婚时种下的梨树上。
树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就像我们的爱情和亲情,在岁月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