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个蓝底招牌,上头白字写着”胡记理发”,左边写着”面向县城,服务农村”,右边写着”男女老少皆可”。招牌下边是一圈彩色灯泡,年头久了,坏了七八个,也没人换。不过胡师傅手艺不错,我从小到大的头发都是他剪的。
我家住在临水镇的东头,镇上有个理发店,是胡师傅一手操办的。
那是个蓝底招牌,上头白字写着”胡记理发”,左边写着”面向县城,服务农村”,右边写着”男女老少皆可”。招牌下边是一圈彩色灯泡,年头久了,坏了七八个,也没人换。不过胡师傅手艺不错,我从小到大的头发都是他剪的。
店面不大,两面墙上挂着时尚发型照片,照片有点发黄了,模特儿的衣服款式和发型都过时了,可胡师傅从来不换。店中间有两把理发椅,一把是那种老式的,铁架子,坐垫是红皮的,皮都磨秃噜了,露出了里面的海绵。另一把是后来添置的,算是新型的,能上下调节高度,不过胡师傅从不让别人碰那个调节杆,说是容易坏。
柜台上有一排理发工具,推子、剪刀啥的,胡师傅用完总是仔细地擦拭,然后放进一个蓝色的消毒柜里。那个消毒柜的灯也是坏的,胡师傅说灯坏了没关系,能消毒就行。柜台底下放着一个收音机,一到下午四点,胡师傅就会打开收音机,收听天气预报。
胡师傅今年四十多了吧,人精瘦,一张黝黑的脸,总是笑呵呵的。他左手大拇指上有块疤,听说是年轻时不小心被剪刀划伤的,所以现在剪起头发来异常小心,生怕伤着顾客。
平日里,我每月去理一次发,花个20块钱,剪完还赠送洗头,不过我一般婉拒,因为我回家就会洗。胡师傅也不勉强,只是笑着点点头。
事情的变化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
那天,我正在家里收拾院子,突然听见大门被敲得砰砰响。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胡师傅,拿着剪刀和理发布,说是上门服务。我有点诧异,胡师傅从来没这么热情过。
“老弟啊,你这头发又长了,得理理了。”他笑着说,眼睛却没太看我。
我摸了摸脑袋,确实有两周没去理发了,但也不至于长到需要上门服务的地步。我正想推辞,胡师傅已经自顾自走进院子,搬了把椅子,示意我坐下。
“胡师傅,不必这么麻烦,我改天去你店里。”
“不麻烦不麻烦,正好路过,顺便给你剪剪。”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把理发布披在了我身上。
那天,胡师傅剪得格外认真,每一剪都斟酌再三,比在店里还细致。剪完后,我掏钱,他却摆手说:“不用不用,邻里之间,这点小事算什么。”
我坚持要付,他最后收了10块,比平时便宜一半。
送走胡师傅,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新发型,确实剪得挺好,比平时精细。我心里还挺高兴,想着胡师傅可能是生意不好,开始做上门服务了。
没成想,仅仅过了三天,胡师傅又来敲门了。
“老弟,我看你头发又长了,得再修修型。”
我愣住了,三天能长多少头发?再说,我上次剪得挺短的。但面对胡师傅热情的笑脸,我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又坐下来让他剪。
这一次,胡师傅剪得更加小心翼翼,眉头紧锁,像是在处理什么精密活计。剪完后,我的头发明显比上次短了许多,几乎快成了平头。
“胡师傅,是不是剪得太短了?”我有点不满。
“不短不短,正合适,显得精神。”他收拾工具,眼神有点躲闪。这次他二话不说收了20块钱,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诡异。胡师傅三天两头来我家,说是要给我”修型”,每次都把我的头发剪得更短。到了第三次,我简直成了光头,跟新兵入伍似的。而且,不管我怎么推辞,他总有办法说服我,让我乖乖坐下来挨剪。
邻居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头发才剃光的;也有人说我是不是要出家当和尚了。我百口莫辩,只能尴尬地笑笑。
更奇怪的是,胡师傅每次都收钱,而且价格越来越高。第一次10块,第二次20块,第三次30块,到了后来居然要50块。一个月下来,我花在理发上的钱,都够买一件冬衣了。
我老婆开始抱怨,说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才这么讲究发型。我哪敢说实话,只能赔笑脸,说是工作需要,要保持形象。
事情在这个冬天达到了顶峰。
一天下午,我刚从地里回来,胡师傅又出现在我家门口,手里拿着工具,脸上的笑容比往常还要灿烂。
“老弟,今天我带了新推子,给你试试?”
我这次真的忍不住了:“胡师傅,我头发都快没了,还剪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师傅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慢慢消失。他叹了口气,眼神突然变得很疲惫:“老弟,你就当帮帮我吧,我…我儿子病了,需要钱治疗。”
我一下子愣住了。胡师傅有个儿子,小胡,今年也就二十出头,在县城读大学。平时胡师傅最爱跟人提起他儿子,说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将来要做大事业的人。
“小胡怎么了?”我连忙问道。
胡师傅眼睛红了:“白血病,去年查出来的,一直在省城治疗,花了不少钱,现在医院说得做骨髓移植,需要几十万。”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最近胡师傅总是上门给我剪头发,为什么每次价格都不一样。他是真的缺钱啊。
我二话不说,让胡师傅进屋坐下,倒了杯热水给他。胡师傅捧着水杯,两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不早说呢?”我问道。
“不好意思开口。”胡师傅低着头,“这不是看你家条件还行,想多赚点。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孩子躺在医院里,我做爹的实在是…”
他说不下去了,泪水滴在了水杯里。
我叹了口气,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我的存折,那是这几年攒下的一点钱,原本是想明年翻修房子用的。
“拿去吧,算我借你的,治好了小胡再还我。”我把存折递给胡师傅。
胡师傅惊讶地看着我,双手颤抖着接过存折,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万多。他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
“这…这不行,太多了…”
“拿去吧,孩子要紧。”我拍拍他的肩膀,“我还年轻,能挣钱,你家小胡才是真正的希望。”
胡师傅抹了把眼泪,狠狠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还你的,一定。”
从那天起,胡师傅不再来我家理发了。他的店也常常关门,据说是经常去省城照顾儿子。镇上人都知道了小胡生病的事,很多人都去店里理发,或者给点钱,想帮胡师傅度过难关。
春天来了,小胡的骨髓移植手术顺利完成,但还需要长期治疗和观察。胡师傅每个月都会来我家一次,还我一点钱,虽然每次数目不大,但他从不间断。
有一次,我问他:“小胡现在怎么样了?”
胡师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多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可能再过半年就能回学校了。”他顿了顿,又说,“他知道是你帮的忙,一直想亲自谢谢你,等他好些了,我带他来拜访你。”
“不用那么客气,都是邻里。”我笑着说。
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正在院子里乘凉,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胡师傅,身边还站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头上没什么头发,但眼神明亮,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
“老弟,这是我儿子小胡,专门来谢谢你的。”胡师傅骄傲地介绍道。
小胡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叔叔,是您救了我的命。”
我连忙摆手:“客气啥,快起来,进屋喝口水。”
进屋后,小胡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叔叔,这是我写的感谢信,还有…剩下的钱我会慢慢还给您的。”
我接过信封,心里酸酸的。小胡告诉我,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开学后就能回学校继续学习。他学的是医学,以后想当一名血液科医生,帮助像他这样的病人。
“叔叔,您知道吗,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经常能看到爸爸拿着理发工具出去,我以为他是去医院附近找活干。后来护士告诉我,我爸每天都在病房里偷偷哭,说是对不起一个老弟,总是逼人家剪头发…”
小胡说着,眼圈红了:“我爸说,您家里也不富裕,但二话不说就拿出所有积蓄帮我。我真的…真的很感谢您。”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胡师傅为什么总是给我剪头发,为什么每次都收钱,甚至把我剪成光头还要收费。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啊,为了儿子,他放下了所有的尊严,用自己唯一会的手艺,想方设法地多赚一点钱。
“你爸是个好爸爸。”我擦了擦眼泪,对小胡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辜负他的期望。”
小胡重重地点头:“我一定会的!”
几天后,我特意去了胡师傅的理发店。店里还是老样子,蓝底白字的招牌,墙上发黄的发型照片,两把不一样的理发椅。胡师傅正在给一个老人理发,见我进来,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剪刀。
“来理发?”他试探着问。
“嗯,随便剪剪就行。”我坐在那把旧理发椅上,感受着坐垫上凸起的弹簧。
胡师傅小心翼翼地给我披上理发布,像是怕我反悔似的,动作特别轻。
“剪短点没关系,我不怕。”我笑着对他说。
胡师傅也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拿起剪刀,像往常一样开始修剪我的头发。
剪着剪着,我在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湿润了。
“老弟,对不起,之前…”
“别说了,都过去了。”我打断他,“我听小胡说,他想当医生?”
胡师傅的脸上立刻洋溢起骄傲的神情:“是啊,那孩子从小就聪明,说以后要当医生,救更多的人。”
我点点头:“好志向,我支持。”
理完发,我执意要付钱,胡师傅坚决不收。最后我们各退一步,我付了10块钱,正好是最普通理发的价格。
出门前,胡师傅忽然叫住我:“老弟,我家那娃说了,等他当上医生,第一个要免费治的就是你。”
我笑着摆摆手:“但愿我永远不用麻烦他。”
走在回家的路上,夏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理发师,为了儿子的生命,可以放下所有尊严;而一个普通农民,也可以伸出援手,帮助邻居度过难关。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天气预报的声音,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