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陈,你说大哥给一千六,姑姐给三千六,咱回礼该怎么分?"我把那本老式的红塑料皮账本摊在餐桌上,手指点着那两行工整的数字。
送礼何须数钱财 亲情岂能用钱量
"老陈,你说大哥给一千六,姑姐给三千六,咱回礼该怎么分?"我把那本老式的红塑料皮账本摊在餐桌上,手指点着那两行工整的数字。
老陈放下搪瓷碗里的咸菜,筷子撂在碗沿,眉头紧锁起来:"那还用说?姑姐给的多,自然回礼要重些,这人情世故谁不懂?"
初春的阳光穿过薄纱窗帘斜射进屋内,照在我们乔迁新居的水泥墙上,墙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泥灰痕迹。
房间里堆满了尚未拆封的纸箱,空气中弥漫着新墙的石灰味和刚铺好的塑料地板散发出的化学气息。
九十年代末的县城,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这座小城,房价虽不比大城市高,但对我们这样的普通工人家庭来说,买下这套六十平的两室一厅也算是拼尽全力,掏空了积蓄,还向单位借了一部分。
老陈是县棉纺厂的机修工,每天满身机油地忙碌,一双手里的老茧磨得发亮。
我在百货公司做营业员,每天站柜台八小时,腿脚发肿是常事。
两份微薄的工资,省吃俭用,加上单位的住房补贴,这才勉强凑够了首付款。
若不是亲戚们乔迁之喜的添砖加瓦,恐怕我们还要在筒子楼里挤上几年。
搬家那天是周末,晴空万里,大哥天不亮就从乡下赶来,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提着几斤黄澄澄的苹果和几尺红布,来得最早。
他把那个折得方方正正的红包塞到我手里,说:"妹子,哥没啥本事,这点钱不算多,买点米买点油的,你别嫌少。"
我慌忙推辞,大哥却执意把红包塞进我的围裙口袋:"哥说话算话,当年答应爹临终前照顾你,如今你总算有了自己的家,哥心里也踏实了。"
等人走后,我才打开红包,里面整整齐齐摞着1688元钱,大多是皱巴巴的票子,看得出是一张张攒下来的。
晚上姑姐一家从城里开着单位的桑塔纳赶来,气派许多。
姑姐退休前是县医院的护士长,姑父在粮食局当科长,在我们县城算是体面人家了。
姑姐进门就嫌弃我们的新房:"这墙怎么还没刷白?地砖也没铺?厨房灶台这么简陋,将就谁呢?"
姑姐说归说,还是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了我,里面是3688元,一沓崭新的票子,用回形针整齐地别着。
当时忙着招待客人,我只顾着把这些礼金记在账本上,心里盘算着日后怎么回礼,如今清明要回老家祭祖,回礼的事便提上了日程。
"算得这么清楚,跟菜市场买白菜似的。"我合上账本,不满地嘟囚着嘴,"凭啥姑姐给多就回多?大哥家境窘迫,守着几亩薄田,三个孩子上学,日子紧得跟弹簧似的,他能掏出这些钱就已经不容易了。"
五月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从窗外钻进来,我翻着挂历,算着清明返乡的日子,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天底下哪有这样算账的?"老陈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跳了起来,"人家给了三千六,你回礼就得跟人家差不多,少了人家面子往哪放?大哥给少,咱就送少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老陈说着,掸了掸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表情认真得像是在给机器校准零件,"咱们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人来人往,谁不知道谁啊?要是传出去我们厚此薄彼,以后还怎么见人?"
这话戳中了我的软肋。
在我们这个人情社会浓厚的小县城,送礼讲究个"来得来去",谁给多少,回礼就得对等,甚至更多一些,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对大哥不公平。
清明时节雨纷纷,返乡那天果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我和老陈坐着长途客车回到老家,汽车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颠簸,车窗外的油菜花在雨中摇曳,金黄一片,与灰蒙蒙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
村口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枝条在春雨中显得更加婆娑。
我们带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先去了大哥家。
大哥家的矮瓦房在村东头,院子外栽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下放着几个木墩和一张粗糙的石桌,那是夏天乘凉的好去处。
院子里的银杏树抽出了嫩芽,青翠的叶子在雨中闪着光。
大嫂正蹲在水泥台子上洗衣服,一木盆的水,一块黄肥皂,搓板声有节奏地敲打着,像是一首乡村的劳动小调。
见我们进院,大嫂连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擦干手迎上来:"哟,妹子来了,带着姐夫一起回来了啊,快进屋,地上泥泞,小心别滑着。"
她手上的青筋明显,指甲剪得很短,皮肤粗糙得像树皮。
大哥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一见是我们,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眼角的皱纹却比去年又深了几分,像是地里的沟垄。
"来就来呗,还带这么些东西,见外了不是?"大哥接过我手里的礼品袋,嘴上嫌弃,却小心翼翼地放在八仙桌上。
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但陈设简单得让人心疼。
土炕上铺着打了补丁的花被面,墙角的木柜上摆着八十年代的黑白电视机,天线上缠着锡纸,用来增强信号。
大侄子的复习资料堆满了靠墙的小桌,二侄子的课本摞在窗台上,一支钢笔插在墨水瓶里,墨迹晕染开来。
蓝色塑料布裹着的课本封面都已经卷边,可见使用年限之久。
灶房里,大嫂烧起了柴火,锅里煮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玉米粥,散发出淡淡的香甜气息。
大哥搓着粗糙的手掌,指缝里的黑泥怎么也洗不净,那是常年耕种留下的痕迹。
他笑容里透着疲惫:"今年大侄子要高考了,整天泡在学校,连饭都顾不上回来吃;二侄子中考,也忙得很;小妹刚上初中,学习倒是挺认真。三个孩子都在用功,就是家里的开支大了些。"
大哥说这话时目光闪烁,我知道他在强撑,硬是把苦难说成是家常便饭。
我假装整理礼品,偷瞄大嫂晾在屋里的衣服,一件件都洗得发白却干净,看得出是反复缝补过的。
褪色的袖口缝着细密的针脚,线头的颜色与衣服不同,显然是东拼西凑的。
桌上放着一摞纸,边角都已经磨毛了,我凑近一看,是一叠借条,上面的字迹深浅不一,有的甚至已经模糊,但数字却清晰可见。
大哥看我注意到,忙收进抽屉,却被我瞥见了上面的数字——一万多元的借款。
这在九十年代末的农村,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哥,你这是......"我欲言又止。
大哥摆摆手,眼神飘向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别提了,孩子上学要钱,家里盖房子要钱,去年老娘生病也花了不少,都是东挪西借的,慢慢还吧。"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无奈中带着一丝沧桑。
晚饭简单得可怜,一盘炒青菜,一碗玉米面馒头,一盘腌咸菜,还有一碗稀稀的玉米粥。
大哥给我们各夹了一块咸蛋黄,那是他们家待客的"硬菜"了。
"多吃点,别嫌粗茶淡饭的。"大哥盛饭的手腕在灯光下一晃,我看见他手腕内侧有几个小小的针眼,微微发青,隐约明白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饭后,大嫂拿出一本发黄的相册,翻开给我看:"看,这是你小时候,大哥背你去赶集的照片,那时候你才五岁,爹娘刚走,你整天哭鼻子,只有大哥背你才不哭。"
相片上,年轻的大哥背着扎着羊角辫的我,笑得灿烂。
那时的大哥脸上还没有沟壑,眼中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再看现在的大哥,白发爬上了两鬓,脊背也不再挺拔,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腰。
第二天去姑姐家,天气放晴,阳光明媚。
姑姐家在县城西边的教师新村,两层小楼,墙面刚刚粉刷过,泛着浅黄色的光泽。
红漆的大门上贴着喜气的春联,门前种着几株月季,枝条上已经冒出了新芽。
姑姐热情地招待我们,厨房里飘来阵阵香味。
她穿着整洁的家居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姑父退休在家,坐在藤椅上逗弄着一只花猫,猫儿在他脚边撒娇地打着呼噜。
屋里暖意融融,电视机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生机盎然。
"来,尝尝姑姐做的糖醋排骨,这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姑姐端出一盘红亮亮的排骨,香气四溢。
餐桌上还有红烧鲤鱼、清蒸鸡、炖猪蹄、四季豆炒肉丝......一桌子的硬菜,比起大哥家的粗茶淡饭,简直是天壤之别。
吃饭时,姑姐的手机响了,号称"大哥大"的摩托罗拉手机在当时可是身份的象征。
她接完电话,眼睛微微发红,捏着手帕擦了擦。
姑父用眼神示意她没事,然后解释道:"你姑姐又捐钱给山区的留守儿童了,这都第三次了。每次一听到那些孩子的故事,她就红眼睛。"
我吃惊地看着姑姐,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这有什么,咱们日子过得去就行,那些孩子太苦了,冬天连棉衣都没有。我每月省点零花钱,积少成多也能帮上忙。"
姑姐说着,给我和老陈各夹了一块鱼肉,动作熟练地剔除了鱼刺。
"这孩子从小就心软,看见可怜人就掏钱,退休金没剩多少。"姑父笑着摇头,眼里却满是疼爱。
饭后帮姑姐收拾厨房,我才发现桌上的饭菜虽然丰盛,但姑姐的衣服却穿了好几年,袖口都磨得发亮。
卫生间的洗手液被兑了水,瓶子压得瘪瘪的,挤出最后一滴;厨房的洗洁精也是半瓶加水,节省着用。
我注意到姑姐家的冰箱上贴着一张纸条,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月的支出,最下面一项标着"留守儿童捐款——800元",金额占了退休金的三分之一还多。
姑姐家看似宽裕,却处处透着节俭,那些省下来的钱都流向了需要帮助的人。
临走时,老陈去卫生间,无意中听见姑父对姑姐说:"你这么大岁数还去献血,医生都说你贫血,何必呢?身子骨要紧啊!"
姑姐轻声回答:"侄女新房子不容易,我那点退休金不够,献点血有补贴,能帮就帮一把。再说了,献血还能救人,一举两得的事情,有啥不好?"
回家路上,老陈沉默不语,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油菜花田连成一片金黄。
黄昏的阳光斜照在老陈的脸上,勾勒出他紧锁的眉头和抿紧的嘴角。
到家已是深夜,我们坐在新房的阳台上,看着远处稀疏的灯火,各怀心事。
"我今天去县医院开药,"老陈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在走廊上遇见大哥的同学,现在是医院的护工。他跟我说......说大哥为了给我们乔迁礼金,去年冬天卖了两次血。"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想起大哥手腕上的针眼,心如刀绞。
原来那一千六百八十八元,是大哥用血换来的,难怪那些纸币有些皱巴巴的,大概是在医院的角落里一张张数出来的吧。
再想姑姐的三千六百八十八元,也是她省吃俭用、甚至不顾身体献血攒下的血汗钱。
那晚,我和老陈坐在新房的阳台上,月光如水,洒在水泥地面上,照着那个红皮账本。
账本摊在我们面前,那些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浸透了亲情的烙印。
"咱们真糊涂,"老陈叹气道,手里捏着那根已经捏瘪了的烟,却迟迟不点,"差点在亲情面前算计起来。你看看咱这俩人,眼里只有钱,却忘了亲情本身的重量。"
夜风吹过,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刺痛了心脏。
第二天一早,我翻开了那本尘封已久的相册,一张张泛黄的照片记录着成长的足迹。
大哥年轻时背着我上学的照片,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却笑得灿烂;姑姐教我绣花的旧影,她耐心地握着我的小手,一针一线地教我穿引。
那些年,大哥省下煤油灯的油钱给我买课本;姑姐攒下鸡蛋钱给我做新衣服;大嫂半夜起来给我熬姜汤退烧;姑父背着我去十里外的集市买药。
那些日子,谁记得谁给了多少糖,谁送了几颗糖?亲情岂能用钱来衡量?
"想通了?"老陈看我发呆,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合上相册:"咱们给大哥和姑姐家准备一样的回礼吧,不分厚薄。"
清明过后,我们认真准备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回礼。
给大哥家的是一套保暖内衣和几袋优质大米,还有一双适合在地里干活的胶鞋;给姑姐家的也是同样的东西,外加两个保温杯。
礼物不贵重,但都是实用的,我知道他们会喜欢。
包装时,我在每个礼盒里都放了一张贺卡,上面细细密密地写着过去的回忆和感谢的话语,最后写道:"亲情无价,你们的心意我们都懂。"
老陈在一旁看着,眼角有些湿润,他拍拍我的肩膀:"写得好,这才是亲情该有的样子。"
周末,我和老陈亲自把礼物送到大哥和姑姐家。
大哥收到礼物,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姑姐看到一模一样的礼物,悄悄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回程的车上,老陈难得地感慨:"你说咱们这些人,活这么大岁数,怎么连亲情都要斤斤计较、算计来算计去的?那些数字能比得上一家人的情分吗?"
初夏的风透过车窗吹进来,带着槐花的清香。
路过县广播站时,喇叭里正播放着《舍得》这首老歌:"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我想起奶奶生前常说的话——"亲情不是过日子的算盘,捏得越紧,反而越空。"
老陈握住我的手:"以后咱家有了孩子,可得教他明白这个道理。人这辈子,钱财都是身外物,只有亲情才是过日子的底气。"
我点点头,轻轻合上那本红皮账本,心中释然。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我们差点忘了最珍贵的东西,原来根本无法用数字衡量。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路边的槐花上,细碎的光影斑驳陆离,像极了我们这些平凡人的生活。
有苦有甜,有得有失,但只要心中装着亲情这盏灯,再长的路也不会迷失方向。
我靠在老陈肩上,望着天边的晚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账本上的数字已经模糊,但亲情的温度却愈发清晰。
当生活的天平两端放上金钱与亲情,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