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书籍的世界里,设计不仅是美学的呈现,更是文化的载体与阅读体验的塑造者。南京,这座浸润着千年文脉的城市,孕育出一批在书籍设计领域熠熠生辉的创作者,屡屡在“最美的书”评选中摘得桂冠,形成独特的地域文化现象。
在书籍的世界里,设计不仅是美学的呈现,更是文化的载体与阅读体验的塑造者。南京,这座浸润着千年文脉的城市,孕育出一批在书籍设计领域熠熠生辉的创作者,屡屡在“最美的书”评选中摘得桂冠,形成独特的地域文化现象。
著名装帧设计师朱赢椿作为其中的杰出代表,以30余年的深耕、2300余种图书的设计实践,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艺术与大众的桥梁。在访谈中,他从南京书籍设计的传承土壤出发,深入探讨书籍设计的核心素养。在他看来,书籍设计不应囿于风格的桎梏,更应回归阅读本质,在艺术表达与大众需求间寻找平衡点。
朱赢椿:做有温度的书
著名设计师、南京师范大学自然艺术研究院院长,从事设计行业30多年,设计图书近2300种,设计和策划的图书曾多次获得国内外设计大奖,并数次获得“中国最美的书”和“世界最美的书”称号。
Q
很多“最美的书”书籍设计者出自南京,您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朱赢椿: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南京的书籍设计领域便积淀深厚。许多出版社的美术编辑已在国内崭露头角。而且这里还有“传帮带”的传统一脉相承——老一辈设计师悉心指导中年骨干,中年设计师又将经验相授于青年才俊,这种代代延续的传承与探索,构筑起稳固的人才培养体系。
南京作为历史文化名城,艺术生态丰富多元,美术、书法、戏曲、文学等领域名家辈出。在文学创作方面,南京更是成绩斐然,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重量级奖项屡有斩获,大量优秀文学作品不断涌现。这些精品佳作需要优质设计加持。得天独厚的文化底蕴、坚实的行业基础与完善的传承体系,共同造就了南京书籍设计蓬勃发展的优质生态。
Q
南京的设计师之间如何联系交流?
朱赢椿:设计师之间也有交流,当然也会有一种看不见的竞争,因为每年评选大家都变成竞争对手了,因为“最美的书”是有限的。但这很有意思,我们既是同行,也有竞争,当然这是一种促进大家去探索的良性竞争。
我觉得,这种竞争也是推动行业进步的良性力量。如果没有它,大家或许会渐渐松懈,不再愿意投入大量时间打磨技艺、探索创新。正因为有激励,设计师都很看重书籍设计的能力以及成果。参加评选,必须有自己独特的语言,这需要日常花费大量时间。任何评选都是竞争,大家既能看到同行的新突破,也能重新审视自身的创作方向。说到底,这更像是一场友好的切磋,让我们在竞争中共同成长。
Q
您出了许多自己作为作者的书,现在还会承接其他作者的设计业务吗?
朱赢椿:我们现在自己选择。我自己本身是个创作型的设计师,所以很多精力放在自己的书上。至于外面的项目,我会综合考量书籍的定位与特质。有些书籍受限于成本与受众定位,很难采用“最美的书”设计的工艺与材料。
参加评选的书籍往往追求独特设计语言与精湛工艺,而大众书籍则需控制成本,满足普通读者的消费能力。我认为,设计不应仅为奖项而生,更应该为了读者。每年我们都会承接相当数量的大众类书籍设计,尽管这些作品不参与评奖,却承载着传播知识与文化的重要使命。我也一直在寻找平衡点,像《平如美棠》《不裁》等作品,定价不是很贵,但是它们兼具设计巧思与思想内涵,被市场与读者认可。
《平如美棠》
Q
一名优秀的书籍装帧设计师应具备哪些素质和能力?
朱赢椿:首先,要具备深度把握和解读书稿的能力。有不少设计师在设计时望文生义,或是因时间精力有限,没有深入到书稿,导致设计与书稿内核脱节。因此,真正称职的设计师必须舍得花时间钻研书稿,吃透文字背后的思想与情感。
其次,要善于找到合适的设计语言。书籍设计的表现形式丰富多元,需要设计师自己具备敏锐的审美判断力,又要有权衡取舍的智慧,找到最契合书籍气质的表达。
还有对印刷工艺的熟练掌握。随着技术迭代与新材料的涌现,书籍制作工艺不断地在变化,设计师要紧跟行业发展,持续学习新工艺,才能在创作中灵活运用技术手段,将设计构想完美落地。
但更重要的是,需始终牢记书籍的最终归宿是读者,不轻易陷入“为奖项而设计”的误区,如果仅仅为了获奖而做书,可能会对内容本身的顺畅传达造成一定阻碍,复杂工艺的使用也容易导致书籍定价升高,在大众市场面前反而不具备传播优势。这就需要设计师具备克制的能力 —— 面对层出不穷的工艺材料,既要敢于创新,又要面向大众传播,如何在艺术表达与市场需求之间找到平衡,这是对设计师的一个考验。
Q
有没有特定的作品或经历促使形成了您的设计风格?
朱赢椿:我始终觉得,一个设计师首先不应该拘泥于固定风格。每本书籍都承载着独特的文本气质,不能用千篇一律的设计风格去适配。但是完全摒弃个人风格又很难,设计师的个性与惯用手法总会不自觉地渗透在作品中。
我是做教辅出身的,后来通过《不裁》这本书,第一次参加评选,得到了“世界最美的书”奖,最大的好处就是大家会认可你,其中有跟风的,也有真正认可你的。
当时,《不裁》出版之后给我带来了很多关注。后来我陆续做了二十多本“最美的书”。但真正让我思考设计本质的,是创作《豆腐》时的顿悟 —— 我开始尝试简化工艺,褪去繁复装饰。
《豆腐》
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有一些人有实力却不追逐奖项,一心专注于书籍本身,很值得敬佩。后来我一度也想将设计“去设计化”。所谓“去设计化”,并非摒弃设计,而是以极为内敛的方式呈现——通过精妙调整字距行距、优化形式布局,让读者沉浸于阅读本身,几乎察觉不到设计的刻意存在。
我最近给钱小华(先锋书店创始人)做了一本书,叫《妈妈,我》。这本书的设计以极简风格呈现,可能不符合竞赛标准,但却收获了大众的认可。像《虫子书》《蚁呓》这类概念性作品,本就是艺术实验,受众注定小众;而面对大部分的书,我们必须对读者负责,对作者负责。我最近收到了曹文轩的书,还要做一套荣格的文集,这类面向大众的书籍设计更需审慎考量。
《虫子书》
《蚁呓》
《蚁呓》
Q
您早期一直在教辅书籍设计领域,是什么样的信念驱使您在当时就开始探索更偏社科人文类的书籍?从事标准化的教辅设计工作,会感到累吗?朱赢椿:疲惫感自然是有的,但回顾那段经历,其实使我受益颇多。作为刚毕业的设计师,能获得一份稳定工作、拥有基本收入,已是幸运。那时,我下班后会在私人时间模拟真实项目:想象自己接到余光中诗集、《红与黑》《平凡的世界》的设计邀约,甚至自创诗集书名,全身心投入设计创作。这不仅是技法练习,更像是为自己保留了一片自由创作的“后花园”—— 在工作岗位上,需要遵循既定规则完成教辅设计;但是在这片自留地里,我能肆意挥洒创意,探索书籍设计的无限可能。
多年之后,当我将这些设计展示给出版社时,得到了认可。人不能迷失掉,虽然那一段时间有压力、烦躁、无趣,但一旦当你打开这个闸门之后,你会觉得特别放松,灵光乍现,很多灵感就迸发出来了。我1995年工作,直到2007年我才开始释放,从《不裁》才开始释放。2005年开始参加一些评选,2007年我得了“最美的书”奖。现在回想,如果没有那段按部就班却又暗流涌动的积累期,或许就不会激发出后来的创作爆发力。
《不裁》
Q
您初入行时,在书籍设计过程中是否曾因外部因素,导致设计想法难以完全落地?当时是如何处理的?朱赢椿:刚开始那些年,我一直在打磨设计功底,所以实际操刀项目时,作品质量还算经得起推敲。那时面对设计需求,我经常给出五六个甚至十个方案。书籍设计需要多方协作,做出多个方案,把选择的空间交给编辑、作者,大家一同探讨敲定。
随着经验的积累,我慢慢就给两三个方案,甚至可以自信地向合作方推荐:“这个方案就是最好的。”但遇到拿捏不准的情况,必须得提供不同方案。编辑作为出版专业人士,作者对作品内涵更是了然于心,通过多个方案的碰撞,既能融合各方智慧,也能避免设计方向走偏。这样开放协作的模式,过程是比较平和的。
Q
哪本书让您觉得它的设计效果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想?原因是什么?
朱赢椿:这个太多了,主要是在印制上没有表达好,比如纸张的选择。因为在印刷工艺的选择上失策,有很多翻阅起来手感不好的书。设计的很多部分不是设计师能控制的,必须要借助于印制、材料,如果技术上达不到预想的效果,或者出于成本或时间周期的考量,无法和理想的印厂合作,那这本书就要打折扣了。
Q
有没有您对它有很高的期望,但在市场上表现遇冷的书?
朱赢椿: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我对书稿的判断能力还是锻炼出来了。我经常会建议出版社修改书名,有的书名一看就不够吸引读者。比如有本书《一个一个人》,销量挺好的,这本书的书名和开本都在我的建议下修改了,最后成为一本定价友好的“中国最美的书”。
《一个一个人》
但是,改名绝非随心所欲,既要让作者、编辑心服口服,也要确保更利于设计表达。比如我们常接到大学老师的书稿,诸如《×× 理论与实践》《×× 创新语言》这类学术书名,缺乏记忆点,也难以通过设计赋予吸引力,这种情况我们就会对书名进行修改。
Q
在您看来,当前中国书籍设计在世界版图中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朱赢椿:相较于国外,中国书籍设计的发展空间十分广阔。不少出版社愿意在书籍设计上投入成本,这种魄力常让国外同行惊叹。从工艺材料层面来看,我们完全不逊色于国际水平。但是在设计理念上,还有一点差距。
比如德国“最美的书”,它几乎看不到什么设计,就是“去设计化”。中国有一些书籍设计陷入过度设计的误区,追求繁复华丽的形式,忽略了书籍作为阅读载体的核心功能。我在担任“中国最美的书”评委时,我们会主动淘汰过度堆砌的作品,将目光投向真正回归阅读本质的设计。这几年这种现象正在改变,设计思维开始向简约回归。
Q
对于人工智能,您怎么看待新兴技术和传统设计融合?
朱赢椿:大势所趋。我有时会适当地运用数字技术,比如《虫子旁》这本书,当读者读到相关篇章,想要聆听虫子的鸣叫时,扫描二维码便能实现。
《虫子旁》
然而,数字技术的发展,对纸质书籍设计师提出了更为严格的要求。倘若纸质书依旧粗制滥造,读者完全可以选择上网,放弃对纸质书的阅读。因此,应有限度地使用数字技术,同时更加注重回归纸张本身的魅力。只有当纸质书与电子书形成明显的差异化时,它才更具价值。
至于未来的年轻人会如何选择,难以预料。但是,纸质书的数量已经比过去少了许多,人们的注意力大多被网络、视频吸引。现在,无论是在高铁上、飞机上,还是公交车上,很难看到有人拿着纸质书阅读。对书的需求减少,相应地对纸质书的要求则会越来越高,印量越来越少,书会越来越贵。
Q
您会有危机感吗?
朱赢椿:我没有。我是更注重过程的人,我做书,包括画画,享受的不一定是那个结果,而是这个过程。改动、酝酿、废稿,都是生命的状态。所以我们不能把过程省略掉,直奔主题。最有魅力的恰恰是中间这个过程,创作也是这样。
采访场景
采访人:李丹丹、马星宇、缪卓渊、谢宜豪、张广宇(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出版专硕研究生)
校 对:马 葵
编 辑:陈 麟
复 审:张维特
终 审:宋 强
© 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