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王嫂急匆匆跑来告诉我,李总要亲自登门拜访我住的破旧筒子楼时,我手中的搪瓷茶杯"啪"地落在了地上,碎了。
当王嫂急匆匆跑来告诉我,李总要亲自登门拜访我住的破旧筒子楼时,我手中的搪瓷茶杯"啪"地落在了地上,碎了。
"桂芬姐,你咋了?"王嫂赶紧蹲下来帮我捡碎片,"不就是李总要来嘛,有啥大惊小怪的?"
我的手抖得厉害,像是得了帕金森,捡起一片碎瓷片又掉下去。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一个秋天,窗外的梧桐叶子已经泛黄,北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我站在厂区大门口,手里攥着那张下岗通知书,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
纺织厂大院的高音喇叭里正播放着《东方红》,那铿锵有力的旋律曾是我们每天早操的伴奏,如今听来却让人心酸。
大院里的人来人往,三五成群的女工们抱着搪瓷缸子,眼神游移,窃窃私语。
下岗——这个词在那个年代像瘟疫一样传播,谁都不愿意碰上,可偏偏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像我这样的人撞上了命运的墙。
我叫孙桂芬,四十出头,在长江纺织厂当了二十年的工程师,专攻童装和女装设计。
那时候,能进国企可是吃了"皇粮",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还记得自己刚考上纺织学院时,村里人都说孙家祖坟冒青烟了,有出息了。
毕业分配进了长江纺织厂,母亲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我闺女是工程师,铁饭碗啊!"
可这铁饭碗,终究还是破了。
回到筒子楼的家,丈夫老马正在煤球炉上热馒头。
屋里的味道是陈旧的,混合着煤油、老木头和发霉墙皮的气息。
"下岗了?"老马看到我手里的纸,声音低沉,像是喉咙里卡了块石头。
我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老马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咱挺得过去。"
他的小五金加工厂去年因为政策调整也关了门,如今靠修自行车维持生计。
儿子老四正在读大学,每月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够我们喝一壶的。
下岗后的日子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难以支撑。
为了生计,我瞒着邻居和亲戚,悄悄去了富人区应聘保姆。
那天我穿着最整齐的衣服,把胸前的工程师徽章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抽屉最底层。
"你这样的条件,我们很少见。"李总的妻子张女士看着我的简历,眉头微皱,手上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纸。
我们坐在她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脚下是我从未踩过的羊毛地毯,身前的茶几上摆着进口水果和点心。
"不过你没做过保姆,能行吗?"张女士疑惑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指甲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
我把简历上"高级服装工程师"的字样指给她看:"我会缝纫,会烹饪,做事细心。"
我顿了顿,鼓起勇气:"您给我个机会。"
张女士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成了李家的保姆,每天早出晚归,穿梭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日子一晃就是十年。
李家别墅的客厅里,常年摆着一个水晶柜,柜子里放着一套旧童装,样式朴素但做工精良。
每次打扫,我总会多看它几眼,那针脚和设计,熟悉得让我心里发酸。
那是我在厂里最得意的作品"长江1号",当年可是拿过轻工业部优秀设计奖的。
"那是我小时候穿的,只有这一套还保存着。"李总曾这样对我说,目光中满是怀念。
那时,他并不知道,那套童装正是二十多年前我设计的。
王嫂是后来才来李家的,比我年轻十岁,嘴巴却大得很。
我们俩一起准备晚餐的时候,她总爱问东问西,像只好奇的麻雀。
"桂芬姐,你这手艺,做衣服比那些专业的还强呢!你看你给小虎缝的这件毛衣,线脚多齐整啊!"王嫂边择菜边夸我。
厨房里弥漫着葱姜蒜的香气,外面的花园里,李家的小儿子小虎正在草坪上玩耍。
我只是笑笑:"年轻时学过一点,早忘得差不多了。"
"哪能呢!"王嫂不依不饶,"你给小虎那件毛衣,我看到袖口的那个绞花,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我摇摇头,不再接话。
人这一辈子,有些身份是光环,有些却成了枷锁。
回到筒子楼的家,老马正在收听"新闻联播",破旧的黑白电视机屏幕闪烁着雪花。
"听说咱们小区要拆迁了?"我问道,手上不停地择着菜。
老马点点头:"听说了,不过拆迁款多少还不清楚,也不知道够不够在市区买套小房子。"
门外传来嘈杂声,是隔壁李大爷家又开始吵架了。
老马把声音调大了些:"别管他们,自家过自家的。"
第二天在李家,我给小虎的毛衣钉扣子,不小心被针扎了手,一滴血落在白色的毛衣上。
"桂芬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王嫂埋怨道,忙拿湿布给我擦手。
我赶紧用肥皂水处理血迹,心里直打鼓,生怕张女士看见了责备。
"没事,我这手啊,也不如从前灵活了。"我边说边低头忙活,没注意到王嫂若有所思的眼神。
不曾想,正是王嫂的多嘴,让我的秘密在一个意外的时刻败露了。
那是个周末,李总一家都在家。
小虎从水晶柜里取出那套童装,好奇地问我能不能也给他做一套。
我随手比划了几下:"这个立领要改一改,袖子的分割线要往下移两寸,前片的褶皱要做成活褶才更有立体感。"
我正说着专业术语,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住口。
恰好被路过的王嫂听见,她脱口而出:"桂芬姐可是正经的高级工程师呢,当年设计的童装拿过大奖!"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
李总和张女士都愣住了,小虎睁大眼睛看着我,手里还抓着那套旧童装。
我感觉血液都凝固了,头脑一片空白。
"孙阿姨,王嫂说的是真的吗?"李总温和地问道,眼神里竟然没有我想象中的责备。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要如何解释,要不要承认,是该道歉还是该辩解。
当晚,李总把我叫到了书房。
木质的书桌上摆着一盏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李总略显疲惫的脸上。
"孙阿姨,王嫂说的是真的吗?"李总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比平时更加温和。
我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最终,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李总,我不是有意隐瞒的。"
"长江1号是您设计的?"李总声音有些颤抖,指着水晶柜里的那套童装。
我愣住了:"您怎么知道?"
李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地递给我。
照片上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瘦小,但眼神明亮,穿着我一眼就认出来的"长江1号"。
"这是我十岁时拍的,穿的就是长江1号。"李总的声音有些哽咽,"那年我父亲去世,母亲带我到处求职,您还记得吗?"
他顿了顿,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有个纺织厂的工程师送了我这套衣服。"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八十年代初,工厂门口,一个瘦小的男孩和他的母亲站在那里,风吹起男孩单薄的衣角。
男孩穿着破旧的衣服,裤子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脚踝,却有着明亮的眼睛。
我那天正好送样品去省里参展,路过看到他们,不知为何就停下了脚步。
男孩的母亲正在门卫那里打听工作,门卫摇头说厂里不招人。
男孩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厂房里进进出出的工人,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回到办公室,从样品柜里取出一套"长江1号",偷偷给他送了出去。
"是您!"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捂着嘴,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我找了您好多年。"李总眼中闪烁着泪光,"母亲临终前还记得您的恩情。"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您知道吗?正是因为您的鼓励,我才有勇气一步步走到今天。"
当年那个小男孩竟然就是李总,命运的齿轮就这样奇妙地转动着。
"我当时只是随手一个小举动,没想到您还记得。"我抹着眼泪说。
"那不仅仅是衣服。"李总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您还对我说,'孩子,有志气,就能改变命运'。"
我隐约记起,当时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却没想到这句普通的鼓励,会在一个孩子心里生根发芽。
"孙阿姨,我想知道,为什么您这样的高级工程师会来做保姆?"李总轻声问道。
我把下岗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讲到儿子上大学的学费,讲到老马的小厂关门,讲到老母亲的药费。
李总静静地听着,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敬意。
"您现在还会设计吗?"他问道。
我苦笑着摇摇头:"手艺都生疏了。"
"我不信。"李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几张纸和笔,"您能为我画几张草图吗?"
不知为什么,拿起笔的那一刻,我的手突然不抖了。
多年的职业习惯让我很快进入状态,笔尖在纸上划过,线条流畅自然。
一个小时后,几张童装设计图跃然纸上。
李总看着图纸,久久不语,然后轻声说:"明天,我想去您家坐坐,可以吗?"
第二天傍晚,李总出现在我家破旧的筒子楼门口。
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户,照在他西装革履的身影上,显得格格不入。
邻居们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这谁啊?怎么开宝马车来了?"
"听说是桂芬家请来的亲戚,可有钱了。"
我端出家里最好的茶具,手却不住地发抖,四处收拾着狭小的空间。
老马比我还紧张,穿上了结婚时的那套西装,早已发黄发皱,袖口还有一小块补丁。
"来,李总,请坐。"老马搬来唯一一把像样的椅子,局促地招呼着。
李总却很自然地坐在了我们的小板凳上,接过我泡的普通绿茶,像在欣赏什么珍品一样细细品味。
"孙阿姨,我想请您重新回到设计岗位。"李总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公司正准备开发童装系列,需要您这样有经验的设计师。"
老马惊讶地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低着头:"我都这把年纪了,手艺也生疏了。"
"年轻人有激情,您有经验。"李总坚持道,"我看到您偷偷给小虎画的设计图,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差。"
老马在一旁插嘴:"桂芬啊,这是好事啊,你就答应吧!"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
邻居家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飘进窗户,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充满希望的日子。
窗外,小区里的孩子们正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我突然记起,自己年轻时为什么会选择做童装设计——是为了那些纯真的笑脸。
最终,我点了点头:"那我就试试吧。"
李总笑了,露出了和当年那个小男孩一样明亮的眼神。
重新拿起画笔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站在宽敞明亮的设计室里,周围是五颜六色的布料和各种样板。
灵感像是沉睡了许久的种子,在春风的吹拂下,重新发了芽。
可一切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顺利。
公司里的年轻设计师们看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老阿姨",眼神中带着质疑和不屑。
"这老太太能行吗?现在的潮流都跟不上了吧?"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
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画我的图纸。
李总给了我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但我经常去年轻人那边转转,看看他们的设计,听听他们谈论最新的流行趋势。
半个月后,我设计的第一套样衣问世了,取名"希望1号"。
"这线条也太土了吧,现在谁还穿这样的啊?"一个年轻设计师嘲笑道。
我没有争辩,只是请他们等市场反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希望1号"的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这衣服太实用了,孩子穿着舒服,还耐脏。"
"这设计很有年代感,又不落俗套,孩子穿上特别有精神。"
顾客的好评如潮水般涌来,连最初嘲笑我的年轻人也不得不承认我的实力。
我并不骄傲,反而更加谦虚地向年轻人请教最新的设计理念和技术。
"桂芬姐,您那个盘扣的做法能教教我吗?"原本看不起我的小张羞涩地问道。
"当然可以,咱们互相学习。"我笑着答应。
就这样,我和年轻人们建立起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老马看到我每天精神焕发地上下班,也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他开始重操旧业,在家门口摆了个小摊,修自行车。
"老马,听说你媳妇现在是大设计师了?"邻居打趣道。
老马嘿嘿一笑:"可不是嘛,我媳妇从来都是有本事的。"
日子像春天的小溪,流淌着向前。
儿子老四大学毕业了,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小区拆迁的事情也有了眉目,补偿款比想象中要多一些。
我们在市区买了一套小两室,终于告别了住了二十多年的筒子楼。
搬家那天,李总亲自来帮忙,还带了几个工人。
看着老马小心翼翼地包裹那台沾满油渍的旧缝纫机,李总好奇地问:"这还能用吗?"
老马笑道:"能啊!我媳妇那些得奖的衣服,就是在这台机器上做出来的。"
李总摸了摸那台缝纫机,仿佛在触摸历史:"那我们得好好保存它。"
新家温馨明亮,虽然不大,但是每个角落都充满了阳光。
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老马买了一台缝纫机,崭新的,但型号和旧的一模一样。
老马高兴得像个孩子,摆弄了一整天。
一年后,"希望"系列童装在国内市场大获成功,我被提名为公司的首席设计顾问。
我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微笑的李总,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瘦小男孩明亮的眼睛。
那一刻,我明白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不是你曾经多么风光,而是在最困难的时刻,你依然保持着尊严和希望。
颁奖典礼上,有记者问我:"孙女士,您有什么想对年轻设计师说的吗?"
我想了想,说:"学会等待。生活像一台织布机,有时候会把你向下压,那是为了让你在未来的某一天,更好地弹起。"
岁月如流水,带走了青春和荣耀,却带不走人心中最真挚的情感。
命运的齿轮总在不经意间啮合,将陌生人的生命紧紧相连。
我庆幸自己当年的一个小小善举,如今成了照亮自己的一盏灯。
那套旧童装,现在被装裱在公司展厅的中央位置,下面写着:"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希望的种子。"
每当我看到穿着"希望"系列衣服的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我就会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梦想——用一针一线,编织温暖与希望。
也许这就是生活最大的馈赠,让我们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收获最意外的惊喜。
李总经常说:"孙阿姨,是您改变了我的命运。"
而我知道,其实是我们互相成就,在命运的长河中,彼此搭了一把手。
如今,我的设计室里总是挂着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不仅是对设计的坚持,更是对生活的态度。
前几天,我收到了老马用新缝纫机做的第一件作品——一个小布包,虽然线脚歪歪扭扭,但他骄傲地说:"看,我也能做了!"
我笑着亲了他一下:"不错嘛,以后咱们可以合作了。"
岁月静好,时光如水,生活依然充满希望。
我常想,人这一辈子,没有白走的路,没有白受的苦,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那个当年送出童装的年轻工程师,和如今重拾画笔的老设计师,其实是同一个不变的灵魂——永远相信善良和才华,终会得到命运的回报。
来源:AGalls